第231章
那双桃花目在暗处发亮,定定地注视着徐麟,或者说是……徐麟的身后。
徐麟骤然回头,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更为幽深的黑暗。
可叶珉却笑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纯粹且堪称真挚地笑道:“你在这里安置的出路,想来是不许我出去的。我有些好奇,你有没有给自己预留一个出口?”
近了,更近了,徐麟终于听见了两道轻浅的脚步声。
他们身上的迟光印照亮了来人的面孔。
是陈安道和盛瞰。
“实沈长老……”
徐麟微怔,随即却又高声道:“长老!叶珉的手段蹊跷,切莫轻——”
“扑哧”
徐麟低下头,他的胸口出现了一柄沾血的剑。
他的胸腔被自后洞穿。
很快,叶珉又抽出了剑,或许整个过程中甚至没有低过头。
流沙在徐麟身下再现。
他做了什么?徐麟茫然地想着:从头至尾,他可有半分值得一提的表现?
那道如虚影般缥缈的人垂下了眼,漆如点墨的眼在徐麟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五十三道迟光印,你们做得很好。”
在被流沙吞没前的一瞬,徐麟听到他说:
“心问和垣慕就拜托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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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是怎么捡到你的?
姚垣慕呆愣了一瞬,随即别过眼,小声道:“师兄也、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不知道啊。”姚垣慕的眼珠小心翼翼地转着,“我也跟师兄说不知道,然后他也没说什么……”
杨心问偏头:“没说什么?”
“就是过了几天……要我誊写一份大长老给我的功法。”
“你写了吗?”
“写了啊。”姚垣慕搓着掌心,“都给他看了。”
“然后呢?”
姚垣慕摇摇头,回忆那天的事儿:“没,没有然后了。那天师兄便带着你启程去京城了,之后也没再提。”
杨心问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怀疑,“你最好没骗我,不然你就要成为我的前小弟了。”
这似乎确实是十分可怕的恐吓,姚垣慕瞪圆了眼,嘴巴张张合合的,浑圆的下巴都抖出一阵波浪,许久才道:“真没骗你……”
他说得太过心虚,整个人战战兢兢的。可姚垣慕这个人似乎大多时候都在战战兢兢,杨心问也不明白他怎么什么都怕。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世事却总是恰恰相反的,好人信着鬼神不做龌龊事,便以为世上是有鬼的,只是没找上自己,恶人把坏事儿颠来倒去地办折腾,愣是倒不出个鬼影来,便知鬼神之事不过吓唬人的,于是好人愈怕,恶人愈恶。
杨心问觉得姚垣慕得学着干点坏事,好治治这自己吓自己的毛病。
之后吧。
杨心问心道,等这些事都结束了,让师兄带他去练练胆。
就这玩意儿如今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以后可怎么帮师兄的忙?
其实杨心问也清楚,在过去的三年多里,姚垣慕便已经在陈安道手下办差,虽然胆小,却足够谨慎和机敏,差事是做得很好的。可人临了的时候便总是忍不住去操心些自己不该操心的,显得自己似乎很重要,很有价值,很被人需要,无论好的坏的,总归是来这世上走过一遭的。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杨心问才觉出了些许落寞。
他们在一片幽深的海底前进着。水涡交汇之处便是所谓的“海眼”,杨心问感受着这周身水流的走向,已然不需要姚垣慕引路,便已能明了这方向。
越近,便越能闻到那隐隐的魔气。
似是被油纸层层包裹的腐臭了的羊油饼,魔气被法阵隐藏,却被杨心问捕捉到了些许。
姚垣慕的灵场非比寻常,他不似杨心问这般半人半魔能与深渊共鸣,依旧本能地觉出不安来。
他斟酌片刻,开口道:“大哥,师兄他特意叮嘱过我不要来,更不能让你来。我们这样去,会不会反而给他添麻烦了?”
邪祟在不远处窥探着,那铮亮的眼不像活的眼珠,像磨光打亮了的铜球,水流渐急,一片黑暗之中,几乎要分不出那是湍流水还是夜色林间的山风。
杨心问弯腰捻起了些沙子,在手心里慢慢揉搓:“他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
姚垣慕眨了眨眼,迟疑片刻,还是慢吞吞地将那日陈安道和他说的话交代了出来。
“阳关教自梁州盛家一事后便元气大伤,教中最具威望的教使方花又折在了京城,如今已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失了无首猴的万般仙更是乌合之众,只是……他到底还是活着,我心有不安亦无可奈何,只能交由你和师父看管,决计不能叫他逃出生天。”
“而现如今对杨心问最大的威胁,是叶珉。”
叶珉知晓杨心问入魔之事,可他不敢外泄,因为是他叶珉陷害的杨心问入魔。
叶珉若外泄此事,陈安道便也会咬死他和前圣女勾结邪修,陷害同门师弟入魔。不等仙门来查证杨心问入魔是否属实,陈安道便会以“勾结邪修,召唤深渊”的罪名带人攻上长明宗,变成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可陈安道一死,以叶珉如今的声势,再要管住他的嘴便很难了。
“还有那几个逃走的金莲九座。巨啸境和静水境的修士,哪怕正面迎击都很难办,更何况他们如今躲在暗处。”姚垣慕说,“师兄要把他们钓出来,最好的饵就是叶珉。司仙台的金莲九座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圣女一脉命绝于此。”
“他把人钓出来,交给临渊宗和世家处理。当年司仙台勾结阳关教攻山之事,宗主到现在还窝着口气,而如今有能力对付他们的,也就只有我们宗主了。”
姚垣慕的鼻子微微哼出了些气来,似是对这个有他参与的计划有些许骄傲。
谁知刚小哼一声,便一头撞上了杨心问的背,鼻子一酸,险些流出眼泪来了。
他捂着鼻子后仰,心道怎么大哥的背都能跟块石头样的坚硬,抽抽搭搭道:“大、大哥,怎么不走了?”
“这是何时定下的计划?”
杨心问的问话声自暗处传来。姚垣慕一愣,随即道:“师兄在去合会的前一天告诉我的。”
“那时师父不在闭关。”
“不在啊。”姚垣慕不解道,“怎么了?”
杨心问合了合眼,须臾睁开,轻而浅地笑一声,将手心里的泥沙撒在了水中。
“也就你这样不疑人的性子,才觉得他真会对你推心置腹。”
蜗居在长管里的螺自泥沙里露出了个头,又被盖上了一层,困惑又不解地往上挪动了几寸。
“你就没有想过,为何他的计划之中,竟没有那位天下第一的修士,临渊一剑李正德吗?”
就在这时,那螺惊讶地发现地面在震动。周围的泥沙又将它盖住了,它还在奋力往上,或者回到自己的长管中——它快不能呼吸了,这具柔软的身体被晃动地内脏都均匀了起来,沙砾揉进了它的躯体,哪哪儿都难受,哪哪儿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它艰难而缓慢地钻回了自己的长管里,听见自长管外传来的交谈声。
“师父他……他怎么了?”
“师父自有他的要事。”杨心问说,“三元醮最必不可失的,可不就是李正德吗?”
姚垣慕茫然地摇头:“什么三元醮?那不是在论剑大会之后才会开始的吗?”
“那是仙门的意思,但看来师兄主意大,不太满意。”杨心问骤然抽剑,朝着地面刺入。
那沙地半应软如棉絮,可一道金光乍现,沙底的符阵并起,只见层层叠叠的金印相连相叠,悍然撕裂这海底无边的昏暗,将他的剑拒之门外!
杨心问方才那一剑是用了全力的,此下从虎口到手腕都在发麻。可他仍旧无知无觉,看着那笔锋熟悉的法阵目露红腥,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回荡在无声的金光阵之中,纷扬的泥沙缓慢而坚定地落下。
“他要在这里杀了叶珉——如若不成,那便同归于尽。”
杨心问越说越恨,眉心的剑意愈发明晰,这水涡交汇之处本是如死水般寂静,此时却自他周身再生了一轮旋风,将整片海域裹挟其中。
那是万灵丝汇聚的征兆,元神成形的实体便是从那万灵丝而来的。
呼啸而来的狂风在海底旋舞,水流被激荡而散,邪祟似雀跃似惊惧地到处乱窜,鬼影憧憧,发出了难以辨认却又切实存在的惨叫声。
“可他怎么能死在这呢?他陈安道可是生来就为了死在三元醮上的祭品。左右时日将近,择日不如撞日——”
姚垣慕双手挡在面前,飓风刮得他面皮生疼,只能自指缝间看着杨心问。那人的眉间元神已落成实体——是一把剑,模样却与他手中的那把相去甚远。
看清了那元神剑的模样,姚垣慕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