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 第37节
白翎撩起尹真的头发往外看,只见浓如实质的乌云上,坐落着一艘雪白飞宫。在开辟秘境时,白翎便见识过此等奇物,然而眼前这艘比彼时所见广阔百倍,简直是一座云天之城。
天幕深远,不见日轮。然而清辉斜照,来自高空明月。
确切地说,白翎不知那是否能称为“月”。只见三光并联,盈缺不一,左侧两枚皎然生晕,右侧那枚则是黯淡的深红色,似闭上的眼睛。
细看之下,左侧的两枚也在变化,一枚完满圆润,另一枚形若弯钩,好像在慢慢睁开。
尹真介绍道:“我们已经深入魔域了。他们天上是三轮月亮,一个个睁开,再一个个闭上,一天就过去了。现在的时辰叫‘双月明’,相当于我们的上午。等晌午你就能见到‘三月明’了。”
白翎听了个大概,又转头捅咕裴响:“阿响你听见没?我们到地方啦。黑市好漂亮啊,你不亲眼看看肯定会后悔的,我们已经在排队进门了。”
裴响终于动了一下,但完全没有起身赏景的意思,而是面对白翎继续凝固。
白翎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实在顶不住了,也面朝着他,慢慢后退,直到挪回了尹真肩上,倏地转身大喊:“啊!今天天气真好!”
尹真皱眉道:“你被定坛道君打到头了?”
白翎咬牙切齿地扯下他一根头发,心里默念“再扣一枚”。队伍排成长龙,在云间蜿蜒迤逦,幸好前方分流,足有二十个城门洞。
林暗领着众人进门,白翎心生疑惑,问:“黑市的排场这么大,背后是什么人啊?这规模,这地段,都快赶上我家洞天了。”
因为林暗在登记,驾鹤一脉的小辈们也凑来尹真身边,等他讲解。
尹真刚被扯掉头发,很没耐心地说:“世上没有穷的黑市。开在魔域的,背后当然是魔头。你们这些毛没长齐的走路小心点,万一被魔修盯上,个个炸得外焦里嫩、金黄酥脆,嚼起来喷香。”
小辈们不信,觉得他吓唬人。
不过离飞宫越近,魔气越重,一些路过的魔修也不再遮掩,露出身上的魔纹、色彩奇异的双目。
如此正邪两道并存的场面,足以让小辈们大开眼界。白翎也没有料到,原来道修并非见魔就杀的。
当踏上人家的地盘,仙友们很识时务。不知魔域黑市究竟提供了何等便利,足以让双方暂时地“相敬如宾”。
飞宫分为内外两环,当中空心,贯穿天雷。内环名为海市,自然是交易的场所,外环则为蜃楼,供往来之人下榻。
林暗登记完毕,众人重新踩上地面。白翎恢复人形,裴响却跟宕机了似的,直到尹真把他捉出来。
白翎连忙接过师弟,捧着毫无声息的纸片儿小人吹气。裴响终于活了,像流体般滑出他掌心,缓缓变回人样。
白翎一看他的脸色,顿时暗道不好,说:“你的脸……”
裴响颤声道:“不许讲话。不然……不然我跳下去。”
白翎顺着他手指的地方一看,是飞宫门外,万里云潮。
白翎:“哦。”
他乖乖闭嘴,然而徐师弟跑来喋喋不休地说:“苍天啊亲娘啊,白仙长你们看见了吗?刚才有个魔修过去,后脑勺上也长着一张脸!还对我笑!……哎?裴师弟,你的脸怎么了?”
白翎忙竖起手指在唇前,冲他嘘声。
不料田师妹紧随其后,也脱口而出:“哇塞裴师弟,你的脸好像要烧起来了!不、不止是脸,耳朵和脖子都……奇怪,这里很热吗?”
白翎干笑道:“不一定很热才会脸红嘛,阿响他娇养大的,吹冷风也不舒服。是吧阿响?”
林暗款步而来,第三次问起:“嗯?裴师弟是怎么了,何故一番了无生趣之状。莫不是被白师弟你……”
白翎双目圆睁,指天发誓:“我什么都没有做!”
尹真:“呵呵。”
白翎百口莫辩,见裴响摇摇欲坠,忙将他拦腰抱住,叫道:“不要跳啊师弟!你就这么想不开吗?你、你跳——我也跳!”
他无意间把前世看的某沉船爱情大片的经典台词喊出来了。
尹真向其他人一招手,道:“别管,我们走。”
林暗疑惑地看向他。
尹真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示意她这两人脑子有问题。
林暗轻出一口气,善解人意地颔首。小辈们目露担忧,探头探脑,被她左手搭一个、右手推一个,强行带离。
临走前,林暗微微笑道:“前面有糖水铺子,我请客。大家可以休息一会儿,有话慢慢说。”
只剩白翎与裴响二人,在城门下僵持。
眼看守门的魔修走过来,白翎立即起身,拉着师弟一溜小跑,钻进小巷。
裴响被他推到墙上,容色紧绷。少年人满面潮红未消,乌黑的睫羽低垂,掩着一分泪光,却因身量较高,被仰起脸的师兄看得一清二楚。
白翎双手抱臂,跟上辈子堵住好学生、讨要保护费的混混一样,抬起一条腿,踩在师弟的身侧。
他压低声音道:“说吧,这事怎样才能过去?”
第39章 三十九、糖水
白翎的本意是快点把人哄好,呵护师弟脆弱的心灵,不料又越了师弟雷池。裴响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反问道:“过去?”
白翎:“……”
白翎呆呆地问:“不过去怎么办?”
裴响凉声道:“是了,你向来是不重礼义廉耻的,如此……之事,你竟能轻易翻篇。师兄高明,师弟望尘莫及,反正你也不在意我的心绪,往后……”
白翎举手投降:“停,停!”
裴响正说至激动处,泪水积蓄在眼眶中闪烁。他眼睫直颤,强忍着不落下泪来,却被白翎打断,当即紧抿薄唇,仿佛是“这次打断我,下次便休想要我开口”的意思。
白翎头疼道:“我们先把话说开!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知道吗?”
裴响当然不听他的,转身要走,却被白翎的腿拦住,想绕另一边,结果白翎手臂一伸,把他困在中间。
白翎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小少爷矜持得很,不可能与他在巷子里扭打的。所以,他很愉快地利用了裴响的优秀品质,轻声警告:“别逼我挂你身上哦,好不好?阿响,我们现在可不是在折雨洞天,外面到处是魔修,我们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应该消除误会、继续和谐友爱地相处,对吧?”
裴响:“……”
裴响无处可去,垂眸对上师兄笑吟吟的脸,也无话可说。
白翎道:“好,真听话。我们从早些时候谈起。我之前说,看在咱们是朋友的份上,请你帮我摸索功法,你很不高兴。为什么?”
裴响硬邦邦地说:“友人行夫妻之事,于情于理皆不合。”
他大概觉得话不够重,又补充道:“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翎轻叹一声,心想田师妹说的没错,裴响生气果然是这个原因。不过裴响对“夫妻之事”的要求也太低了吧?他们才哪到哪???
白翎无奈道:“好咯,是师兄没节操,阿响真棒。我跟你道歉,是我太不要脸啦,为了续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我真没有利用或者不在乎你的意思,我只是问一嘴嘛!你不乐意就当我没说过,行吗?”
裴响双眸轻颤,一时不语。
从未有人如此待他,不论是强行澄清误会、还是直截了当地认错道歉,更别提把他拘在方寸间,变着法儿地逼问他真心话。
裴响的胸膛微微起伏,白翎顺手捻起他垂在胸前的发带,晃了晃催他回答。
裴响也拉住自己的发带,不许他摇,半晌后终于挤出一句:“若因性命之忧……情有可原。”
白翎灿烂笑道:“所以阿响原谅我啦?”
裴响横他一眼,仍绷着脸。白翎心下暗乐,说:“师兄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响的气刚消去大半,闻言露出警惕的神色。白翎继续道:“不当讲我也要讲。就是呢,一般男人与男人相处,是不会像你这样……的。”
他想了半天,本想说“小气”,可贬义太重;又想说“矫情”,但也是批评。
最终白翎直接略过,道:“像刚才只是贴了一下而已,我都没有感觉,根本不会细想。不就是被风吹得嘛!你也别往心里去啊。我还没谢谢你坐我旁边呢,靠着你的时候,我立刻不晕了,都是你的功劳呀!”
他好言好语,裴响煮熟的脸色渐渐褪红,但听他提及此事,睫羽簌簌,最后挤出一句:“……从前没有过。”
“嗯?什么意思,初吻啊?”白翎大手一挥道,“不算!”
裴响恨恨地说:“算!”
白翎急中生智,骗他道:“其实……其实我当时是背对你的!你只亲到了我的后脑勺。”
裴响咬牙反驳:“我都感受到了你吹出的气息,你还……”
“啊啊啊那你说怎么办嘛!”白翎直抓头发,开始后悔提这茬了,“做人不能太敏感啊师弟!横竖都是一辈子,为什么不能放过别人、放过自己呢?”
裴响冷冷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负责的。”
白翎:“……”
白翎露出虚情假意的微笑,心说我负责,我怎么负责?回裴家提亲?会被裴声埋地下拉磨吧。以后他和裴舅爷三个一桌,刚好凑齐打麻将。
但白翎与裴响对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道:“行,算我亲了你。但我是不小心的!你就自认倒霉吧!”
他本来大义凛然、一派正气,现下不知为何,也浑身不自在起来,嘴上说着“算”,心里却“呸呸呸”个不停,再也待不下去,逃似的快步冲出了小巷。
林暗等人驻足的糖水铺子位于路口,生意红火。
道修与魔修齐聚一堂,白翎挤开几个杀马特发型的魔修,来到桌前,一声不吭地拉开椅子。
霎时间,休息的几人全部抬头,面色各异地看着他。
田师妹一针见血地指出:“白仙长,为什么你也脸红啦?”
“脸红?什么脸红,我没有啊。”白翎轻咳一声,假装一切正常。
田师妹还欲再问,林暗却仿佛料到了什么,让她帮忙斟一碗茶,止住了话头。
裴响亦来到桌边,在白翎身侧默默坐下。他的面色倒是恢复了平静,还是一派清冷,不过并不与在座诸人视线相接。
徐师弟嬉笑道:“看来白仙长把裴师弟的脸红吸走了。你们……噗!”
林暗品着茶,忽然杵了他一胳膊肘,把徐师弟杵得喷出一嘴饼渣,倒在桌下抽动。
白翎刚想辩解,见状乖巧地收声了。
林暗说:“不好意思,手抖。徐郎,你没事吧?”
她伸手给徐师弟借力,让他爬起来。然而徐师弟爬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把他刚才没讲完的讲完:“你们俩真是有意思啊!哈哈哈……噗!!”
又是一记肘击,依然来自他敬爱的大师姐。小辈们静如木鸡,八卦心思全歇了,识相地低下头,各喝各的糖水。
徐师弟瘫倒在地,口吐白沫,看样子一时半刻都起不来了。
白翎:“啊……”
林暗优雅地捏起碗盖,拂去茶汤表面的浮叶,道:“怪了,最近为何总是手抖?其实在下认为,仙途漫漫,许多问题无关紧要。闲言碎语多了,总是影响道心。我受诸葛道长所托,照拂二位师弟,若你们生了什么岔子,在下难辞其咎啊。”
白翎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心虚笑道:“真人多虑了,我和阿响没什么的……糖水真好喝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