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 第71节
白翎胸膛起伏,片刻后一蹲身,硬是把裴响架了起来。裴响面色微愕,飞快地看他一眼,又看向驾鹤道君。
驾鹤道君丢了一小块下酒菜进嘴里,饶有兴味地吧唧两下。好在,她常年迷醉,不问世事,对人情世故更是一窍不通,最后看向诸葛悟。
她道:“渡尘,你来决定。”
众人注视之下,青年剑修缓缓地抬头。起先他一直望着案上某点,仿佛抽离思绪,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白翎忙问:“师兄,是非道君说的什么意思?他害过你吗?”
“没有。”孰料,诸葛悟否认得斩钉截铁。他好像被问过许多次类似的问题,师尊的稍作关怀、同门的旁敲侧击,还有心怀不轨之辈的挑拨离间,但,他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地说:
没有。
不曾。
是非道君一心为展月一脉,不遗余力地栽培他、扶持他。
在他的记忆里,也的确一直如此。
然而时至今日,体内有一块隐隐作痛。是他丹田之中,步入化神期的关窍。被他叩动过无数次的地方,终于隐约生出了裂痕。
诸葛悟手按腹部,知道破境之期将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还拖延下去,他也会沦落到止步化神槛前的田地,仙途到此为止。
而随着境界的动摇,一些很久之前、加诸于他的诫令,似乎发生了松动,在识海中簌簌落灰。
青年望着面前众人,次第看过每一张表情不一的脸。
他改口道:“不……我忘记了。若是步入化神,我可以再度想起。”
第77章 七十七、碰头
入夜的仙去山依旧宁静,和过往的千万个日日夜夜一样。
白翎倚在窗边,透过细竹条百叶窗帘,眺望远处。月光在他面上留下一道道的黑影,明亮处似浅水浮动,映出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
苍翠环抱之中,是师尊的嵌玉湖。梦微道君在湖下闭关,湖水受灵力牵引,形成缓慢但片刻不停的漩涡,不知要转到何年何月。
修士闭关,长短不定。
但总得来说,修为越强、破境越高,闭关所需的时日越久。此前问鼎道君宣称闭关长达两百年,亦无人起疑,可见一斑。
白翎不禁想道,待师尊闭关出世,他膝下的弟子可还齐在吗?
没有梦微道君坐镇,面对大选、神教、其余道君,如此之多的庞然大物,纵使是诸葛悟,曾经为他们挡风遮雨的师兄,亦显得如履薄冰。
白翎收敛思绪,凝神视内,观察丹田。
他正处于金丹前期,修为一跃一跃地上涨。令他心情复杂的是,修为每次大幅上涨,都在他和裴响发生了争执或交涉之后。有时白翎自己待着,修为也会忽的小跳一步,不知是裴响想了什么,害白翎莫名其妙的同时,又感到无言和害臊。
好在以他现在的半瓶水功夫,即便修为提升,亦生不出什么波澜。往往要专门自我检视的时候,才会发觉进步。
不然,若是与裴响吵架吵到一半、或是两人好端端说着话的时候,白翎突然感到修为的变化了,那简直没法相处。
脑海中的《喜乐诸天奇经》,亦新增了四个大字:喜怒忧惧。除此以外,还多出一页小字,既非招式、也非法诀,而是一套全新的心法。
修士们内修心法,炼就灵力;外修功法,发挥灵力,从没有用功法更新心法的。
白翎纳闷,却也只能照着练,目前看来,仅仅炼化灵力的速度快了很多。要不是他还有宁雪的符箓可学,就是一张越来越厚实的白纸。
可能玄机在“喜怒忧惧”四个字上,可惜他想不明白,也没空钻研。新任道君大选在即,今日的青食宴又传递了太多讯息,白翎有更需思考之事。
“哗啦啦”的水声停了。白翎倏地闪身,端正地坐在床尾。
隔着屏风,师弟同初到仙去山一样,在西厢沐浴。
少顷,屏风被人拉开。裴响换了身雪白中衣,挎着装衣物的木盆出来,去外面施术清洗。
他状似无意地看了白翎一眼,白翎礼貌地微笑。不过,师弟刚洗完澡,领口没平时合得严,头发丝往下滴水。
总之让白翎觉得他居心不良。
白翎把头一扭,看着窗外说:“阿响。”
裴响的木屐声停住了,“嗯”了一声。
白翎说:“我想去买点宵夜,可能回来得晚,你不用等我,先睡觉就行。”
裴响安静片刻,问:“不必我同去?”
“不用啊,你都洗干净了。快点睡吧。”白翎说罢起身,披上外衫,似乎十分自然地说。
裴响道:“好。我想去灵气浓郁之处调息,今夜静修。”
他硬抗过是非道君的惩戒,是该休养。
白翎一愣,欣然应允:“行,明天见。”
裴响只一颔首,独自走向后院。白翎则偷偷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确认裴响走远了,才飞快出门。
不料,他在廊下和诸葛悟迎面碰上。白翎下意识立正站好,诸葛悟问:“阿翎?这么晚了,还去何处。”
“我……我饿了,去全性塔买点吃的。”白翎理直气壮,反问道,“师兄不歇息?”
“前些日子忘记处理商行产业,今晚想起来,便今晚去。”诸葛悟笑了笑,道,“早去早回。”
白翎连连点头,打发了师兄。青食宴过后,师兄弟三人都怪怪的,一路沉默地步行回了折雨洞天。
诸葛悟始终在沉思,鲜见地没理他俩。白翎则忍不住想是非道君的事,在脑海中回顾关于此人的记载。
不过,在他发现裴响一眼不错地盯了他一路之后,便想不下去了。
这小子还当他很乐意嫁给师兄似的,白翎简直不知该如何解释。但他为什么要解释?他凭什么要解释?解释反而会显得心虚。
若能趁此机会,让裴响认清他的无情嘴脸,岂不一箭双雕。师兄能渡过难关,师弟也能断了不该有的念头,喜上加喜啊。
白翎勉强自我安慰着,来到全性塔。他表面上要买宵夜,实际上是为了查是非道君的事迹而来。
死老头疑似对诸葛悟下过黑手,还朝裴响目露贼光,说他“有用”,桩桩件件无不踩在白翎的底线上。他做戏做全套,也可能确实是馋虫上脑了,总之先去买了一包糕点,然后直奔藏书阁。
守阁的亦是拜日神教教徒,白翎留了个心眼儿,没用诸葛悟的令牌光明正大进去。
他在脑海中搜刮出“隐身符”的画法,尝试两次之后,站在路中间也无人注意了。于是他悄无声息地溜进藏书阁,带动稀薄的空气流动,守阁教徒将眼一抬。
白翎立即屏息凝神。
幸好,藏书阁本就是不设防之地,不像抽取法宝的灵池,布满法阵。教徒搓了搓手臂,以为是外面起风了。
白翎直上二层,找到是非一脉的记述。此脉人丁兴旺,历史又悠久,宗门事宜竟然有厚厚的八部之多。
白翎直接从第一本的第一页看起,果然开头便是是非道君的大名。无怪乎他忠于展月老祖,原来,是非道君还是个算命两文钱一卦的江湖骗子时,两人便结识了。
彼时的展月初出茅庐,不过已披露惊人的天资。他在两千年前,偶遇是非行骗,教训了他一顿,不料自此被是非赖上。
是非手无缚鸡之力,一口咬定展月吉星高照、有古往今来第一奇人之相,之后便死跟着展月。当年的他,或许是发现展月厉害,想让他罩着自己罢了;然而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现在的展月老祖确实成了千古第一奇人,招摇撞骗的神棍也成了一脉祖师爷。
曾经张口就来的谎话,倒似一语道破了天机。
白翎对是非道君的印象太差,对展月老祖则是积怨颇深,见满篇对他俩的溢美之词,疯狂翻页,一目十行。
好不容易看完了他们被后世歌颂为“二祖之交”的前缘,白翎跳到最后一本,从中间打开。
“诸葛悟”三个字映入眼帘,白翎细细读罢上下文,发现和此前听闻的大差不差:是非道君对展月的每一代优秀传人,皆呕心沥血,为他们扫清修行的一切障碍。
加上了“优秀”这一前缀,显然是因为出了白翎这个岔子。他三百岁还未筑基,恐怕让是非道君失望透顶。
白翎又想笑了,没忍住乐出声。没想到轻轻的一声过后,楼下的守阁教徒忽然道:“谁在那里!”
白翎一惊,瞬息打出一道“复原符”,把凌乱的卷宗回归原位,躲进后排书架的阴影。
符箓的法力与时效都和画符人的修为挂钩,他之前画的“隐身符”已经没用了。而且,再次使用要一刻钟后,白翎不得不屏住呼吸,尽量隐匿自己的气息。
守阁教徒提着烛灯,在一层巡视了一圈。幸好,此人只能算个杂役,修为在筑基期前后,低于白翎,并没有察觉二层的异样。
白翎刚松了口气,下一刻又心生疑惑:守阁教徒发现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其人何人?
会被筑基期修士察觉的,自然同样是筑基期——
白翎心下微动,旋即便瞧见,一道黑影似鬼魅般潜入了藏书阁二层。此人使的是“夜游诀”,因境界和守阁教徒相仿,被感应到了气息,但他的步法实在精妙,许是卡着守阁教徒的视野死角,同他在一层周旋了一圈,寻机上楼。
清幽的月色斜照,映出一张漂亮而颇具锋芒的脸。漠然的神情,如画的眉眼,犹带湿气的发尾,还有随着他行动而轻晃的朱红银纹发带,不是裴响又是谁?
白翎讶然睁眼,没想到跟师弟互相骗了对方一次。好笑的是,裴响也毫不迟疑地找到是非一脉卷宗,不过刚伸出手,便察觉了异常。
裴响太过敏锐,连施过“复原符”的书架也让他看出了破绽。白翎不禁好奇自己遗漏了什么,正欲开口,不料一线寒光突现,“花谕”直指眉心。
顷刻之间,白翎心念电转,手随意动。
在裴响转身的刹那,他已感到剑意,先手握上了“拂钧”的剑柄。不过,若是两剑相击,剑鸣必定会惊动守阁教徒。
所以白翎的手似云水流落,在冷锋袭来的刹那,以二指夹住了剑尖。也是在这一刻,裴响认出了他,生生遏止剑势。
裴响:“……”
白翎冲他扬眉,先是打出一道“隔音符”,确保此间声音不会传出,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屈指一弹“花谕”,发出悦耳低吟。
他抱臂笑道:“阿响,你说找一个灵气浓郁的地方静修,原来是藏书阁?”
裴响收剑还鞘。
他看谎言已被揭穿,说:“藏书阁若不适合静修,也不适合享用夜宵。”
白翎问:“怎么发现我的?”
“槐花的香气。不过,并非鲜花,是用鲜花作佐料的糕点。”裴响目光下视,落在白翎腰间,那里别了一只小纸袋,印着全性塔“神鸟斋”的招牌。
白翎棋差一招,耸肩认栽。他走到裴响身侧,道:“你也放心不下是非道君?阿响有话直说嘛,我们一起来多好。”
裴响却道:“师兄不日便要嫁给诸葛师兄了,我们还是保持距离较好。深夜相约,于礼不合。”
白翎:“……”
裴响:“………………”
白翎倒抽一口冷气,决定演戏演全套。他说:“对啊,所以请阿响暂停你那些‘手段’吧,我的名声无所谓,但要考虑师兄的名声对不对?”
裴响静静地向他看来,仿佛在分辨白翎究竟是真情抑或假意。白翎眨一眨眼,佯装无事地回视他,面带微笑。
正当他们互不相让、一直僵持着之际,一道幽幽的声音在他们旁边响起:“阿翎,小裴……”
“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