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 第78节
白翎:“……”
原来是他的内心太污秽了。
白翎半掩眉目,视线瞟向师弟,不料裴响亦侧目瞥着他,仿佛对他的心中所想一览无余。
白翎触电一般坐直了,正对林暗,背对裴响,不再给师弟查看自己神情的机会。
终于,白翎面上的温度略降。
小辈们依然望着他,等他言归正传,进一步发话。
白翎道:“濯缨真人干的事,不止是切磋。他对阿响下了死手。要不是阿响功法强悍,早死在他手里多回了。而且,阿响伤好得快是一回事,痛是另一回事……濯缨真人砍过他几剑,就该付出几剑的代价,出剑的时候抱了杀心,就也该承受我报复他的杀心。”
小辈们面露惊愕,此时才意识到濯缨真人的所作所为。
冯丘愤怒道:“此人竟如此无法无天?是不是他的师伯跟他同去虞渊,使了什么手段,不然、不然昭雪司早该降罪了吧!”
徐景也骂道:“喊什么真人啊,这驴脸姓贾名济!裴师弟,你不是一个人进虞渊的吧,没人揭发他的罪行吗?”
白翎亦对此有所疑惑,往后转了转。
裴响沉默少顷,才说:“此人当众自断一臂,展示《太上迢迢密文》使断肢亦可重生,而后向我邀战。”
众人安静片刻,很快明白过来:贾济此举,着实阴损!
他先让所有人知道,他与裴响修同样的功法,百炼千锤亦难身死。之后他便能毫无顾忌地残害裴响了,即便招招致命、次次杀手,也能脱罪。
因为昭雪司判罚,一看有无恶果,二看有无杀心。贾济利用《太上迢迢密文》的特性,将两项罪证全部规避。
他甚至能反咬一口,说自己只是在帮晚辈提升修为罢了——毕竟修此道者受伤越重,法力越强,众所周知。
裴响所言,极其简略。
虽然他说的时候眉峰微皱,但显然不是出于贾济的缘故,而是在思索怎样讲得平淡些,省得激怒某人。
驾鹤一脉的小辈们回过味来,面露悚然。他们的目光落在裴响颈间和手腕的绷带上,后知后觉他经历了什么,不敢追问,最终一个个看向白翎。
连林暗也面沉似水,仿佛想起了自己赞扬裴响进步神速的话,少顷,背后的“衔烛”无声出鞘两分。
然而,此刻的白翎,只是不断摩挲着茶杯。
他双目放空,显然在一门心思想着对付贾济的办法。此人委实难杀——且不论他给不给机会下手,纵使给了机会,又如何能杀死一个修《太上迢迢密文》的人?
于此道身死者,无不是自戕所致。但贾济顺风顺水,怎可能被逼到自戕过度而亡?
白翎想着想着,往后仰倒,慢慢滑下了椅子,双手抱头,喃喃自语。
小辈们从没见过他这般绞尽脑汁的模样,不过都很明白,贾济近乎于金身无敌,杀他简直是痴人说梦。所有人一同陷入了沉思,唯独裴响,垂眸注目于师兄。半晌后,他竟也单屈膝跪地,与白翎一起置身于餐桌下。
林暗一时无解,于是在桌上使了个眼色,示意小辈们收拾碗筷,离开了竹楼。
他们是为了给白翎空出地方思考,却无形中更添压力。白翎低低地呻_吟一声,好像把能想到的办法全想完了——最后也是最大的问题仍是:怎样杀死一个修《太上迢迢密文》的人?换句话说,怎样让贾济心甘情愿去死!
只有让他自取灭亡,才能真正地杀了他。
桌布挡住烛光,好在窗外月色的澄亮。
白翎不知自己是不是被恨意冲昏了头脑,以前引以为傲的冷静、惯于以弱胜强的谋算,现在全失效了。
不应该啊——虽然情况和杀李德的时候不同,但他的心境不该没变吗?那时也是怕问鼎一脉迫害到裴响头上,他才下定决心,非要灭其满门不可。
为何时至今日,依旧是出于师弟考虑,他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比起怎样杀了贾济,思绪更容易拐到怎样让贾济死得更惨上。至少,要让他把裴响受的伤同样受一遍。
白翎知道,现在的自己把头发抓得蓬乱,披风也歪了,还在地上翻滚,实在是狼狈不堪。导致这一切的家伙就在身边,把他的焦虑全部看在眼里。
白翎突然间火冒三丈,扑向裴响,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叫道:“你高兴了吧?阿响,你现在很得意吧?看我为你想破脑袋,为你报仇——你是不是觉得被砍那些伤都无所谓了!”
裴响被他拽得倾身,只安静了一瞬,便承认道:“是。”
白翎:“……”
白翎泄了气,说:“我就知道……”
他深感疲倦,手上力气也松了,慢慢缩了回去,双臂抱膝道:“可是我这次……做不到怎么办?如果……如果我并没有那么厉害,你……”
不知为何,他差点将“你还会喜欢我吗”问出了口。白翎面色微怔,被自己莫名冒出来的想法惊呆了。
然而,裴响慢慢向他伸手,停在鬓边。
少年人等待片刻,问:“可以吗?”
“唔?”
白翎没懂他意思,不过没躲。随后,裴响将他乱糟糟的碎发拢到耳侧,梳理出明净的面颊。月华流连,如映出小抹雪色,在桌下的阴影中放亮。
白翎眨了下眼,不敢轻举妄动。
他看见,裴响的眼底流露出稀薄笑意。白翎一忍再忍,终是没忍住埋怨:“你还笑?我头都快爆炸了。”
裴响轻轻道:“师兄。其实我一直在思索,你不喜欢我的原因。”
白翎心说我哪里不喜欢你了——但这句话有歧义,他忍住了,改口道:“现在是聊这个的时候吗?能不能说回贾济!”
“不能。我想,因为你总把我当作孩童,只消受你庇护,永远待在你身后。”
裴响径自说罢,白翎无从反驳,将视线撇向地板。
他咕哝道:“怎么,昭雪司不许?”又不犯法。
然而裴响站了起来,向他伸手。白翎摸不着头脑,暂且借他之力,起身道:“你想说什么啊。”
“我想让师兄改观。所以,我们打一个赌,你愿意吗?”
白翎立即猜到了他的意思,问:“你要赌谁能杀了贾济?赌注是什么。”
“如果师兄为我复仇,我便依你所想,做你理想中的师弟……”
“我呸。事到如今我还会信你吗?你又拿收心当诱饵钓我!我不会再信了!”白翎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没好气地打断了他。但少顷还是没忍住,道,“如果你比我先……”
“若我自行了结此事,师兄。”裴响停顿片刻,不再言语,只是目光渐渐下移,落在白翎唇上。
白翎:“?”
他再三打量裴响,确认师弟的视线落点,是自己的嘴。霎时间,白翎头皮一炸,退后半步道:“我一定会赢的!你想都不要想!!!”
“看来,师兄应下了赌局。”裴响看回他的双眼,仿佛用耐心编织的陷阱等候许久,终于捉住了心仪的猎物。
第85章 八十五、正视
白翎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竹楼的。
起初,他从震惊中回神,坚信自己想岔了——师弟怎会提出那样思想不健康的要求?一定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于是白翎再三追问裴响,赌注到底是什么。可是他每每问询,裴响都只是既轻且快地扫一眼他嘴唇,并不言语。
白翎非要他说明白不可,裴响却打定主意不直言,只重复一句:“师兄已经答应赌约了,不可反悔。”
“我就反悔!我就反悔!反悔又怎样?你都没说清楚!”
白翎气得直蹦,见裴响出门,连忙拽他。然而裴响好像身后长了眼睛,或者是应对师兄的经验过于丰富了,提前往旁边一闪。
两人围着长方的餐桌转圈,你进我退,我追你赶,不论白翎是小心暗示、还是大胆猜测,裴响总是摇一摇头,依旧那句:“师兄答应我了。”
白翎深吸一口气,两眼微眯往桌上一扫,准备凌空跃上餐桌。几步而已,不会踩到,他现在可是金丹后期修士!
说干就干,白翎纵身而起,向裴响扑去。不料,一袭人影忽然浮现于门口,投下斜长黑影。
此人之到来,白翎和裴响皆毫无所觉,同时一惊。白翎顿时脚底打滑,千钧一发之际惦记着不能踩人家桌布,整个人朝前扑倒。
裴响闪身接住了他,打横捧在两臂之上。又是这个糟糕的姿势,白翎顾不得颜面,小心翼翼地把脑袋伸出师弟肩头,裴响亦随之侧首,两人与姗姗来迟的诸葛悟打了个照面。
白翎:“……”
白翎无声惨叫,忙缩了回去,猛推裴响,支使他去顶缸。
裴响抱着他的臂膀都短暂地僵硬片刻,放不是、不放也不是,习惯性地整个人转向诸葛悟,向其见礼,然而把怀里的白翎亮了出来,立马被狠掐一把。
裴响默默地转了回去,白翎闪电般跳下地,和他拉开距离。
裴响一板一眼地说:“诸葛师兄。”
白翎干笑道:“哈哈……师兄回来啦。林真人给你留了碗汤……”
确实有一盏清汤被置于橱柜里,贴着三春符保温,热汽尚袅袅。诸葛悟见他二人的面色古怪,自知来得又不巧了,笑道:“在聊什么?”
白翎说:“我们在商量怎么干掉贾济。师兄坐下喝吧!”
裴响安静地拉开了一张椅子。
诸葛悟看出了他二人没说真话,但笑一笑,撩起法袍下摆,踏入门槛。裴响去取了羹勺,白翎端来汤碗,诸葛悟在当中坐下。
两名师弟一左一右,白翎歪在椅子上单手支着脑袋,裴响则稍稍侧身,倚着桌沿。二人的目光越过无声饮汤的诸葛悟,在空中碰撞,神情各异。
他们以前被师兄撞见纠缠,就够尴尬了,现在婚事渐近,白翎更觉哪哪都不对劲。
如果让他一个人面对师兄,倒也还好,可一旦把裴响牵涉进来,就总是令白翎芒刺在背。
白翎没忍住瞪师弟,做口型道:看吧!又被逮住了!
裴响唇齿微动,道:如何?
白翎眉飞色舞地恐吓他:我跟师兄担保了让你改邪归正的,万一他发觉什么,到时候告到师尊那里去,谁都别想从嵌玉湖走着出来。
裴响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拒绝接收恐吓。
白翎本来在假装撑头、实则用单手掩饰神色,见裴响不听话,上半身一竖。
诸葛悟看了过来,白翎“唰”地变了张脸,佯装沉思。
他道:“贾济……他的弱点是什么呢?”
诸葛悟用方巾沾了沾唇,道:“此人与小裴修习的功法相同。除非他渴求修为,自戕过度,否则实难身死。并且,是非道君没有对他出手,可见此路不通。”
他观察二人片刻,说:“他若光明正大地与我相争,你们不会想取他性命。看来,是他做了什么?”
大婚在即,诸葛悟这些天定是忙得脚不沾地,须到各派应酬。裴响不可能去给他添乱,必然将遭遇之事一力抗下了。
所以白翎已料到,师兄对贾济所为毫不知情。他若知情,也不会坐视不理。
白翎冷笑着说:“他知道阿响打不死,就把他往死里打,这种人怎能放过?师兄,你不用操心。我们自有办法。”
诸葛悟问:“什么办法?可别是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