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 第123节
此人却似苦行于岁月长河,返璞归真,和光同尘,其身堪比乾坤,其心犹怜草木。
他是展月老祖。
一时间,雷电尚在,风灭光离。
白翎和裴响并肩面对着千年前的本家师祖,没想到会在此时,迎来此刻。顾怜亦听到了刻骨铭心的声音,倏然回眸,呆如木雕泥塑。
偏偏展月发现了他,走到近前,拂袖遮去了三千雷霆。
狂暴的天谴立如隔世,轰鸣都变得温柔。展月垂眸笑道:“请恕在下冒昧,姑娘与我的弟子好生相像。简直是一魂两身,同世二人。你……认识他吗?”
顾怜怔怔地抬头,一动不动,满脸是泪。
白翎见他那副出息,不打算去插嘴,不过心下生疑:展月明明也是太徵记忆中的人物,为何能脱离心境掌控,来到此处?
一道凝固的身影忽然活动,仿佛画像上的人走了出来。
叶忘家的家主夫人,一位寡言少语、神态严肃的中年女子,以二指夹起了一片柳叶,掷于展月眉心。
展月抬手欲接,可惜到底是心境中人,被柳叶定住。旋即,他像水面的涟漪圈圈波动,成为了被打碎的倒影。
叶忘夫人喝道:“归尔归处,百相依旧!”
她的指令蕴含灵力,言出法随,将展月送回了他本该在的地方。顾怜霍然起立,下意识伸手,想留住眼前的幻象,却扑了个空。
白翎明白了,眼前的叶忘夫人,正是她的女儿太徵道君扮演的。历经千年之后,女儿和母亲如出一辙,所以替换了她。
作为心境之主,太徵本该保持沉睡。
然而展月一脉的师徒三人闹出太大动静,甚至引来了展月。在太徵的意识里,曾经的展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自然也不会受到心境的制约。她迫不得已醒来,平息了这场骚乱。
太徵警告道:“诸位,若还想寻得真相,下不为例!”
话音落下,雷云四散,周边场景一概复原。太徵扮演的叶忘夫人身形一晃,似因自己突然移了地方而迷茫。
顾怜连忙转头,避免被他人瞧见脸上的泪痕。心境开始自洽,家主们暂且忽略“她”,簇拥着志得意满的是非,往堂上走去。
只剩师徒三人,留在门外。
良久,白翎轻轻叹道:“师兄和师祖真像啊。你说是不是,师尊?”
“……这就是我收他入门的原因。否则,我岂能容下这天地之间,除我以外,另有展月传人?”
顾怜寒声说罢,拭净面庞,恢复了冷傲神色。他转身欲走,白翎却道:
“既然如此,收我又是什么原因呢,师尊?”
诸葛悟以前告诉他,他是师尊偶然捡到的弃婴。
如今看来,或许另有隐情。
顾怜一愣,说:“你也是那人钦点入门的啊。你和还阳都是。我做主收的,只有渡尘一个。”
他顿了顿,又道:“钦点你比钦点还阳早得多,话说起来,就是在那人‘忘川渡劫’之后。”
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巧遇
“忘川渡劫?”白翎屈指敲了敲脑袋,说,“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记录。”
他看过修真界所有史书,连魔域的改朝换代都数得过来,没道理忘了展月老祖渡劫这种古今奇闻。
顾怜神情阴郁,道:“因为他失败了。”
白翎:“……”
裴响:“……”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愕然。
不待他们发问,顾怜似乎看见了新的心境指示,要他去堂上主持会晤,于是皱了皱眉,快速低声道:
“千年前,三圣齐聚旧河郡,供那人突破渡劫期。我留守道场,等他渡劫归来。然而,只等到他渡劫不成、境界大跌的噩耗。自那之后,旧河郡覆灭,搜魂族没落,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我好不容易盼到师尊回去……他却布下雷云法场,再未离开折雨洞天的高空。我,也再没有见到过他,直到你二人闯出大祸。”
他口中的“大祸”,自然指的是百年前那场婚典。
可惜,即便三名道君陨落,展月老祖终于现世,他也还是戴着面具,荡平动乱便回归天上,继续静修了。
白翎说:“等等,这么大的事,怎么瞒下来的?道场完全没人知道耶!”
“你忘了太徵吗?”顾怜横了他一眼,道,“旧河郡千年前集体失忆,我怀疑……就是她干的。如此一来,消息被封锁,关于‘忘川渡劫’的一切,都成了他们三圣才知道的秘密。”
“怪不得你愿意进心境,还放我们一起。”白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抱臂笑道,“原来你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啊——好吧。我说你怎么变成这样都没捅破天……”
顾怜闻言又怒:“我这样怎么了!”
“不怎么,没事,好得很。去吧师尊,别又挨雷劈啦。”
白翎语气轻快,笑眯眯地把人请走了。
顾怜没时间发飙,拂袖而去。
门外只剩白翎与裴响二人,他们作为两大世家的少爷,貌似还是发小,偷溜出宴会、结伴去玩儿估计是寻常所为。
心境没作阻碍,家仆们撞见他俩,也没声张,顶多嘱咐一句记得宵禁。
于是乎,他们很快离了叶府,踏上旧河郡的街道。
此地的水下景象还历历在目,白翎走在街头,时时觉得眼熟,甚至能把许多地方和淹没后凝固在河底的样子对应起来,顿生时移世易、岁过境迁之感。
路边的商铺生意兴隆,老板站在铺面后吆喝。
白翎忽然驻足,望着此人不语,直到中年男人发现他,道:“哎呀,两位少爷!你们怎地在这,没去享用大餐啊?要不进店看看,今个儿仙师回乡,全场七成价。您二位挑挑有无过眼的!”
白翎微笑着一点头,迈进铺子。
不过,他的心思显然不在买东西上,和裴响绕过货架,对视一眼。
白翎说:“我记得他。”
裴响说:“我也记得。”
他们初入旧河郡遗址时,曾路遇一尊人像,和这个店主长得一模一样。
白翎记得他毫无二致的憨厚神色,也记得从石像的袖摆后游出的小鱼。
店主刚给前一位客人结账,走来招呼道:“少爷有中意的物件儿吗?手工做的,没几个子儿,你们要是看得上,直接拿去。”
白翎道:“那不成,该给的要给,你说原价便是了。不过——仙师回乡,大家都这么高兴?”
“当然呐少爷!仙师逆转江河凝聚灵泉、重新生出个太阳,三圣合力击退魔族、在北边建起道场,都是咱们这辈人从小听到大的神话!神话里的神仙居然是老乡,还回来了,咱们能不乐翻天吗?”
白翎也快把这些事迹听得耳朵起茧子了,道:“是,是。”
店主豪爽挥手:“少爷喜欢啥都拿走,甭管价钱。您二位还要受累呢,仙师准备渡劫?破境?飞升?那词儿咋说来着……反正他要建个地儿作法,是不是就建在南叶府后边来着?”
白翎一怔,叶府还分南北?他转念一想,定是叶忘和叶念分开两家,一南一北。
裴响接话道:“多谢挂心。”
店主却已沉浸在仙师降临的兴奋里,笑得见牙不见眼,非要给二人介绍新进的货:一幅《三圣劫火复明书》,乃是歌功颂德的连环画。
白翎眼尖,忽然发现一处不对。
他指着封面上的墨蓝道袍青年,指尖落在他身边的批注上,问:“这怎么有错别字?斩月……不是展月吗?”
“哪有错别字,不可能有错别字!这套精装本可是愉少爷您家冠名出品的呀。”店主爱惜地抚摸着画本,念叨道,“仙师他行侠仗义的时候,墨蓝法衣七剑环身;赴宴与民同乐时,则金冠赭衣,尽显风范……为了感念他除魔卫道,扉页选取了蓝衣法相……”
白翎不忍心向他揭穿,“金冠赭衣”的那位其实是神棍冒名顶替的,问:“仙师改过道号吗?”
店主道:“没吧,道号哪能随便改,他一直叫这个。”
白翎心中有数,暗暗点头。
展月老祖在“忘川渡劫”之后,把道号改了个同音字,实在奇怪。
霁青道场的传统中,“月”常指代魔域,因为魔域的天空没有太阳和星辰,只有三轮月亮。
白翎以前先入为主地认知了“展月老祖”这一人物,不曾察觉问题,现在有“斩月仙师”作对比,才感到内涵的变化。
裴响说:“师尊不曾提及此事。”
白翎挑眉道:“看来太徵道君也没放过他,抹掉了很多细节记忆嘛。”
裴响问:“何不彻底清除?还让师尊知道了忘川渡劫。”
“渡劫的事抹了,就解释不了老祖给自己关禁闭、整整一千年不见他咯。除非把关于老祖的记忆从头到尾全剪了——啊,和你之前一样。可是顾怜没有我这么好的师兄,他会发疯的。”
裴响点点头,表示赞同。
店主听得一头雾水,抱着连环画不敢多问。
檐下的铃铛叮叮作响,新的客人进门了。
店主迎上去接待,白翎心有所思,望着货架上的小玩意儿出神。
然而,店主走过去后,一直没发出声音。正当白翎感觉不对时,裴响拉了拉他的袖口,说:“师兄。”
“嗯?”
白翎不经意地抬眸,发现门口逆光而立的人,一袭墨蓝道袍,通身仙风侠气,竟是斩月。
狭路相逢,白翎拉着裴响后退两步,隐藏在货架后面,暗中观察。
只见斩月轻装简行,周身别无他物,唯有七把小剑首尾相接,环绕着他飘动。
白翎知道那七把剑,每一把都沾满魔族鲜血,以月引潮汐命名,什么“微澜”、“伏波”之流,全是三点水作偏旁的字。
白翎本想伺机跟裴响介绍一番,加固自己博学多识的形象,结果仔细想想,全记混了,索性抛诸脑后,专心盯着老祖。
“劳驾,请问贵店有无竹蜻蜓?”青年温和询问。
店主终于反应过来,点头如捣蒜:“有的仙师,咱这的孩子都爱玩,家家户户都会做!您尽管挑!!”
男人把整个货柜抱过去,激动介绍。
斩月却笑着抬手,道:“不必如此,我都明白。我儿时也爱玩。”
店主羞得脸红脖子粗,只恨分身乏术,不能一边陪着仙师,一边去把一家子人喊来。
他问:“仙师买此物作甚?莫不是有家室了……孩子都有了吗?旧河郡居然没听闻喜讯,我等还未向您道贺呐!”
“这个啊……不算家室。勉强算孩子?罢了,还是算家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