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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137节

  赵心志伸手去抓李景风,李景风一抽手,身子后仰,避开赵心志。赵心志连抓了几下,他闪躲功夫实在极好,赵心志武功虽然高他许多,竟也抓他不住。另外几名掌旗见他不从,也抢上帮忙,李景风东躲西闪,泥鳅似的滑不留手,众人一阵手忙脚乱,还是当中一人逮着了李景风后退的机会,从后拦肩一抱,这才抓住李景风。
  李景风奋力挣扎,怒道:“你抓我干嘛?!”
  洪总教领道:“戌时已过,你有解宵令吗?”
  李景风一愣,道:“没有。”
  洪总教领道:“杖十下!”又转头对赵心志说道,“你来打。”
  说完,洪总教领推开门,径自离去。
  赵心志正恼李景风说破他吹嘘,大声道:“把他掀倒了!”
  几名掌旗令武功本较李景风更高,将他压倒在地,挣扎不得。有人问道:“没刑杖怎么打?”
  赵心志到厨房借了扫帚,让人脱了李景风裤子,举起扫帚往他屁股打去。他借机报仇,每一下都用尽全力,前端竹枝刮在李景风肉上,十下打完,已是鲜血淋漓。李景风忍住痛,一声未唉。
  赵心志丢了扫帚,喝道:“滚回你娘胎去!要是再啰嗦,抓你去刑部!”
  李景风咬牙切齿,一跛一跛地回到土堡。
  ※ ※ ※
  第二天王歌带李景风入城学武,见他身上有伤,骑不了马,甚是讶异,于是问了始末,李景风只说自己误了宵禁受罚。王歌道:“再半个月就要试艺,你这伤势怕会耽误。”
  李景风无奈道:“若真耽误了,也没法子。”
  第二天王歌特地带了伤药过来,对李景风道:“三爷不方便来见你,嘱咐你好好歇息。要真过不了关,耽搁一年也算不上什么。”
  李景风这伤直养了十余天。某天夜里,李景风在床上辗转,突然嘴巴一紧,睁开眼,见一条高大人影站在面前。还未开口,那人低声道:“闭嘴。”说着将他扛上肩头,大踏步出了土堡。
  那人扛着李景风,行走时仍是健步如飞,不落一点声响,直把李景风带到一处僻静所在,才将他放下。
  “三爷,现在什么时辰了?要害我挨板子?”李景风道。
  齐子慨嘻嘻笑道:“怎么,屁股还疼得厉害吗?”
  李景风环顾四周,离最近的土堡还有十余丈,周围灯火俱灭,唯有半轮月光与星光照亮大地。他有夜眼,微光中亦能视物,但料来别人见不着他们,于是道:“好许多了。”
  齐子慨道:“我听王歌说你误了宵禁。有看上的姑娘了,半夜出门幽会?”
  李景风道:“三爷莫取笑,没的事。”
  齐子慨抚着下巴道:“这就奇了,以你的性格,半夜不睡觉能干嘛去?”
  李景风不语,半晌才道:“我只是想,这世上分辨好人坏人、好事坏事,原是极难……”
  齐子慨笑道:“想这么大的问题,还不如好好练功。”
  李景风问道:“三爷,怎么分辨好人坏人?好人干了坏事,坏人干了好事,到底要算好人还是坏人?”
  齐子慨惊讶道:“你还真想这个啊?”
  李景风道:“我就想知道饶刀把子这样的人,该怎样处置才算公平?”
  齐子慨沉思半晌,道:“说件事,甘铁池的处置昨天下来了。”
  “怎样?”李景风问。
  齐子慨道:“朱爷要他替崆峒铸造兵器抵罪,但他不肯再碰铸造,暂时关在那房间里,就当是坐牢,关十年。”
  “十年……”李景风心想,“以甘前辈的年纪,说不定得死在牢中了。”
  齐子慨问道:“你觉得太短?太长?”
  李景风道:“他杀害好友,本该重刑,可这几年受了这么多苦……十年……只是觉得不忍他这把年纪……”
  “你觉得不忍,是因为你跟他相熟,动了感情。”齐子慨正色道,“饶刀把子对你有恩,你见着了他好处,才心心念记挂着他。那是你见着了,别人见不着。你觉得他是好人,可别人不这样认为。”
  李景风道:“我知道寨主干了坏事,也没想帮他脱罪,可饶刀山寨这么多无辜……”
  齐子慨道:“这事我问过了,处置不得……”他语气唏嘘,似乎颇以为憾。他沉默半晌,说道:“这世上人有千千万万,每个人想法不同,念头不同。一件事你看去是好事,例如你知道饶刀山寨不抢便活不下去,可教被抢的村民看来,自己又犯了什么错,一年的积累活该被人平白抢走?你觉得山寨里的老弱无辜,可也有人想,山寨吃着抢来的粮油,这些人就算不上无辜。你觉得饶刀把子是好汉,别人看他是混蛋。你说对,别人说错。你要怪崆峒照顾不周,让山寨挨饿,朱爷要说,几万铁剑银卫守在边关,哪来的余粮给土匪?饶刀把子怪锁了边关,断了商路,那蛮族闯进来,又要怪谁?”
  李景风问道:“那该怎么办?”
  “没办法让天下人都觉得公平。”齐子慨道,“干了坏事就得受罚,至于受到多大惩罚,就看造化。哪个太平年代没坏人,又有哪个时节能把坏人都抓光?自己理得着多大冤屈,睬得了多少不平?尽力而为。就一句话搁在心里——别跟自己良心过不去。”
  李景风一愣,这话他倒是听得熟了。母亲说,那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这话是他对我说的。”齐子慨道,“他也是受了委屈,跟饶刀把子一样,本着好心,可终究干了坏事。”
  李景风心中一突,问道:“后来呢?”
  齐子慨看着前方,那是崆峒城的方向,黑夜中朦朦的看不清楚。
  “他出关当死间,此后再没回来了。”
  “当了死间?”李景风心想,这就跟父亲没关系了。他幼年丧父,已经记不清父亲容貌,母亲只说是领了侠名状的侠客。他记得小时候住过南充,后来才搬到重庆。
  “每做一件坏事都必须付出代价,无论大小。”齐子慨道,“若是有苦衷有原因就能干坏事,那理由越是冠冕堂皇,坏事就能干得越发没底线。”他拍拍李景风的肩膀,道,“做你自己觉得对的事,就算千夫所指、天下为敌,你也由得天下去批判你。”
  “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就算千夫所指、天下为敌。”李景风反复思索这句话,忽地豁然开朗,道,“我懂了!”
  齐子慨道:“真懂了?”
  李景风点头道:“懂了!”
  齐子慨道:“懂了就回去睡觉。八月初一就要试艺,你这烂屁股骑得上马吗?”
  李景风笑道:“屁股烂了也要上!”
  齐子慨哈哈大笑:“本来你这品行留在甘肃当铁剑银卫可惜了,不过,也挺好的。”说着又提起李景风衣领,“回去了!”
  他说走就走,一转眼又将李景风送回土堡。
  “早点养好伤!你好几天没来,小房想着你呢!”
  “有哭吗?”李景风问。
  “那倒没有。”齐子慨摸着下巴道,“也就念叨两句。”
  “白疼她了。”李景风笑道,“估计她想念羊肉串跟面条还多些。”
  齐子慨大笑,李景风怕笑声引来巡逻,自己又犯宵禁。齐子慨推他肩膀道:“去吧。”随即身子一晃,已飘然而去。
  ※
  八月初一,崆峒试艺。
  不知不觉,离开青城已经一年有余,李景风心想,自三月来到崆峒也有五个月了。这五个月里,他每日勤奋苦练,想着只要通过试艺便能成为铁剑银卫。
  做了铁剑银卫,此后再也不能离开崆峒,也见不着沈玉倾兄妹、小八,还有朱大夫。当然,若他们念着交情,或许会来崆峒看他,可自己又与他们有什么交情?不过是船上那几个月的萍水相逢罢了。
  或许沈未辰出嫁时三爷也会收到喜帖,那自己要不要拜托三爷,让自己跟去喝杯喜酒?沈未辰见着自己,还会记得自己吗?
  “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他胡思乱想好一会,这才宁定心神,“还得先通过试艺。”
  少林与崆峒的试艺向来是九大家中最难的。一般来说,铁剑银卫多数在二十三岁那年通过试艺。李景风今年刚满二十一,可真正学武的时间,就算把在船上被沈玉倾兄妹指点的都算进去,也不过一年……
  试艺分为三项,箭术、马术、功夫。试艺场所是在土堡外边的荒原上。试艺者向考官缴交了名卷,名卷上需注明父母姓名籍贯,出生何处。为防止蛮族奸细混入崆峒潜伏,铁剑银卫于身世考核十分严格,父母不详者一律不收。又怕有人出关走私,或者泄密给蛮族,父母犯重罪者也不收。
  李景风缴交了名卷。这次参加试艺的共有百余人,照三爷的说法,能通过的最多也就十余人。
  第一轮比马术。荒野上扎了二十二个稻草人,前八后七,左三右四,零零落落散得不规则。应试者需在限时内策马绕过稻草人,同时挥刀砍劈或者持枪戳击,二十二个草人最少得击中十五个才算过关。至于马匹,可自带,考场也备有应试的马匹。马匹价昂,多数考生都是骑着考场的马上场。
  李景风混在人群中,望向考官群,只见当中一张桌子,上首坐着五人,当中一人自是三爷齐子慨。朱爷虽是代掌门,却坐在三爷左边的次席,至于右边的三席……竟是那日在酒店遇见的洪总教领。李景风甚感讶异,问了跟来的王歌:“那人是谁?”
  王歌道:“那人是教部的掌事洪万里洪总教领。说起来他才是主考,三爷跟朱爷都是陪着看的。”
  李景风一惊,没料到当日见到的那洪总教领身份如此之高。王歌又接着道:“最左边那个四席是我旧上司,兵器部的总管,他的名字也合着他身份,金不错金兵总。右边那位是六门部曲里长平门的包成岳包掌兵。兵器部与长平门缺员,这次优先递补,所以来看试艺。议堂十六个座位,他们个个都有席次呢。”
  李景风见那金不错身材矮小,细瘦干枯,披散头发,留着两撇鼠须,噘着一张嘴,似乎看什么都不顺眼。包成岳精壮结实,皮肤黝黑,半黑半白的络腮胡,头发扎成了一条粗厚的长辫。两人年纪俱在四五十岁上下,看着都比三爷略大些。
  前头二三十人,过关的约摸半数。李景风听唱名的考官念到自己,站上前道:“学徒李景风应试!”说完便到马厩牵了马。正要上马时,忽听到一个声音喊道:“且慢!”
  李景风一愣,众人看向考席,只听洪万里沉声道:“下去!”
  李景风讶异问道:“怎么了?”
  洪万里道:“你没资格考,下去!”他脸色冷峻,话语中也无商量余地,甚至也不想听李景风辩解,只是命令,似乎连多讲一句都不屑。
  李景风怒道:“我怎么没资格了?”
  齐子慨眯眼歪头,却未说话。李景风上前一步,又大声问:“我哪里没资格?”
  朱指瑕轻声问道:“洪总教领,怎么回事?”
  洪万里道:“他同情马匪,心术不正。我怀疑他是马匪出身,加入铁剑银卫别有所图。”
  李景风大声道:“我替饶刀山寨说话,那是因为寨主对我有恩情!污蔑死人,夸耀功劳,算什么英雄好汉?”
  洪万里冷冷道:“受人之恩就能不顾是非,罔顾大义?铁剑银卫都是弟兄,剿杀马贼何等凶险?生死相搏,刀口上卖命,轮得到你来评断谁是英雄好汉?”
  众人听了他的话,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李景风面红耳赤,仍不退缩,道:“饶刀山寨该死,该灭!但寨主杀了沙鬼,救了一村!他纵然该死,如今也已死了,难道非得杀一个胆小鬼才能凸显铁卫的威风?何况杀害山寨里头的老弱,这算什么光彩?”
  洪万里脸色一变,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若觉得铁剑银卫不光彩,那也不用你加入!来人……”
  他正要发号施令,一个宏亮的声音道:“等一下!”
  说话的人正是齐子慨,洪万里皱起眉头,问道:“三爷,有事?”
  齐子慨道:“他还年轻,不懂可以教。再说,杀老弱是不得已,那日我也训斥了赵心志。总不能跟人说,要为民除害,就连无辜的老弱残病也一并剿了?”
  “吃盗来的米粮,不算无辜。”洪万里道,“来路不正,受之无愧,至少也是从犯。”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说完也不用试艺了。”齐子慨道,“我简单点说,他帮我找了密道,又救过我性命。万里兄,就当是功过相抵,行吗?”
  “他救过三爷性命,还帮忙找着密道?”洪万里狐疑道,“怎没听三爷提起过?”
  “我不想让他娇养着,让他在土堡待着。他这身功夫还是我教的。”
  洪万里之前见李景风在酒馆中用了崆峒本家功夫,当时说是王歌传授,可王歌又非出自崆峒本家,听齐子慨这样说,信了几分,又转头看向朱指瑕,似是询问。
  朱指瑕淡淡道:“我替三爷作证,是有这回事。”
  “就算有这回事。”洪万里冷冷道,“那是三爷欠的情,不是崆峒欠的债。”
  他竟是连齐子慨的面子也不想给。
  “找着密道总不是我一个人的情。”齐子慨道,“你是总教领,你说了算。”
  洪万里沉着脸,过了好半晌,始终一语不发。李景风见他不说话,悬着一颗心,也不知怎样。
  “试艺开始,上马!”洪万里说完,坐回座位上。
  李景风心中那块大石总算放下,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便往场中奔去。他骑术得三爷与沈未辰传授,进步神速,来到崆峒后又勤于练习,虽称不上一流,却也不含糊,当下左右穿梭,身形摆荡,挥刀砍向稻草人。二十二个稻草人,砍倒了十六个,算是勉强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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