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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更好 第15节

  就在拐入上二楼的台阶上时,两个孩子追逐打闹着跑下楼,正好和魏诚夫妇撞了个满怀。滕富丽打了个踉跄,所幸马上被魏诚扶住了。
  林院长刚想发作,定睛一看:“吴霜?”
  吴霜愧疚地急忙弯腰致歉:“对不起林院长,对不起叔叔阿姨。”
  “你平时不是挺沉稳的,怎么今天这么冒冒失失?还带着回艳艳一起胡闹。”毕竟当着收养人的面,林玉华得彰显出风气严谨的样子:“院规怎么说的?走廊里禁止追逐打闹!”
  还是滕富丽制止了林玉华,怕她给无辜的孩子下处分:“没事的林院长,这个年龄的女孩正是活泼的时候。想当初我女儿这个年龄,也爱唱爱跳乱蹦跶呢。”
  林院长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继续带着魏诚夫妇向办公室走去。滕富丽看得生趣,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和魏明月年龄相仿的女孩。而那个女孩呢,也正好回头看她,眼睛里闪动着纯真的光彩。只见女孩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又一溜烟儿地跑下楼了。
  魏诚转过身,见滕富丽还停留在原地,并久久望着下楼台阶的方向:“富丽,你怎么了?”
  “哦,没事。”滕富丽用力地甩了甩头,急忙向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林院长从铁皮柜里取出厚厚的档案盒,里面一份份资料背后都是一个个令人心碎的童年:有父母双亡的孤儿、有出生后就被遗弃的弃婴、有单亲患残疾无力抚养的孩子、也有父母外出打工多年杳无音信的留守儿童。林院长正给他们一个个地介绍着送养人的信息,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林院长。”吴霜端着有热水壶和茶杯的托盘站在门口:“刚刚是我冒失了,顶撞到了叔叔阿姨。我在茶水间打了热水,想给叔叔阿姨泡杯茶。”
  这才是我们福利院教育出来的孩子嘛,还算是懂事。林院长心想着,让吴霜进来倒水。
  见到是刚才向她眨眼的这位女孩,滕富丽来了兴趣:“你多大了?”
  “虚岁十四岁了。”吴霜边倒茶边说。
  滕富丽和魏诚对视了一眼,女儿魏明月意外去世那年也是十四岁。他们又问起了吴霜的成绩,问她初中的科目中最擅长哪门。林院长也帮着吴霜附和着,说她的英语水平在全院的孩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那你有什么爱好呀?”滕富丽看着这个面容清秀的女孩。
  吴霜不假思索地说:“画画。”
  “画画?”一直沉默不语的魏诚也好奇发问:“那你喜欢画些什么?能不能让叔叔看看。”
  在吴霜去取画册的时候,林院长一直陪着笑。她说这是他们福利院“素质教育”的结晶,是“德智体美劳”均衡发展的成果。
  画册拿来了,翻开一张张笔触稚嫩的纸页,魏诚这位久经沙场的老设计师都不禁动容。画面上秀美的河流围绕着山川,一轮皎洁的明月在河水中投射出银纱般的波光,他忍不住问道:“你画的这是哪里呀?”
  “广西漓江。”吴霜说。
  “你去过漓江?”魏诚惊讶地问。
  “没有去过,是按照《中国名胜》课外书上桂林山水的样子画的。”吴霜笑眯眯的,水灵灵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那这一张呢?”魏诚又翻到了一张苍茫的雪山,云雾缭绕在层峦叠嶂的皑皑白雪中。
  “玉龙雪山,听说是在云南丽江。”吴霜歪着头回忆起来。
  “叔叔正在做的项目,就在玉龙雪山。”魏诚此时肩负着《印象系列》另一部作品的创作任务,他想起不久前去丽江实地采风时的场景,也想起他和团队日夜鏖战画出的舞美图:“你画得很好,很有灵气。”
  “真的啊?谢谢叔叔。”吴霜开心地笑了起来。
  一直在旁边搭不上话的林院长咳嗽了两声,正事还是得继续谈:“吴霜,叔叔阿姨还有事情,你先回去吧?谢谢你的茶。”
  “嗯!”吴霜用力地点了点头,懂事地收拾好了热水壶。在向魏诚夫妇告别后,读着一首英文诗走出门去了。
  “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的。只是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几乎是瞬间,魏诚和滕富丽同时向吴霜离开的方向望去。然而人影已离开,脑海里空留阵阵余音。
  ——14岁的魏明月,最喜欢的课外读物就是这部泰戈尔的英文诗《飞鸟集》。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年,昔日她参加英语朗诵比赛时的风采仍然历历在目。
  “魏老师?滕老师?”见两个人像是走了神,林院长忍不住小声提醒着:“咱们继续?”
  “啊,好。”先是魏诚缓过了神,急忙应答着。
  “这个男孩是01年底出生的,发现时是被人用褥子裹着遗弃在博物馆后面,当时他...”
  “林院长。”滕富丽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听的也心不在焉:“刚刚那个吴霜,她出生年月是什么时候?”
  林院长翻起了档案,回答她是91年10月,严格说周岁还没满十四岁。
  滕富丽感觉头部一阵眩晕,魏诚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然,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走出福利院,车辆在林玉华院长的挥别中渐渐驶远。坐在副驾的滕富丽伸开手心,一张纸条已经被冷汗浸得汗涔涔的。
  “这是什么?”魏诚边开车边问。
  “刚刚那孩子倒茶时塞给我的。”滕富丽缓缓打开纸条,上面娟秀的字迹写下了两行话:
  “
  叔叔阿姨,多多注意身体哦。认识你们,我很高兴。
  ”
  但这些字句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纸条上还勾画着儿童的简笔画:一个弯弯的月亮,还有三颗小星星。而月亮,就是女儿魏明月生前最喜欢画在本子上的。
  魏诚用余光看到了纸条上的月亮,对滕富丽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她周岁已经十三岁半了,年龄太大了。”
  “但是,明月走的时候也是这个年龄啊。”滕富丽失神地望着窗外,天边掠过几只飞鸟停在枝桠上。树叶沙沙地作响,就像是轻轻的问候。
  第21章 09、世界以痛吻我,我将报之以歌
  “
  有这样一群特殊的孩子,他们没有家人可以依赖,甚至从出生起就饱受先天疾病的折磨和被遗弃的痛苦。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吧,给孩子们送去社会的关爱和温暖,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但丝毫影响不了魏诚夫妇往福利院跑的热情频率。6月中旬,爱心公益组织来到蓝天儿童福利院,送来了水果、文具和自发募捐的善款。这次公益组织之行,也是魏诚夫妇帮忙张罗联络的。合影完毕后,魏诚夫妇又留下来陪孩子们在活动室玩了半天游戏。
  当然,他们的焦点放在了吴霜的身上。
  从年龄到性格、从神态到表情,她都和离去的魏明月如此相似。从初次在福利院相见时吴霜蹦蹦跳跳的样子、到她回眸一笑向滕富丽眨了眨眼的表情、再到思考问题时习惯歪着头的动作、还有她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这些细枝末节的小动作和微表情,简直和魏明月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她朗读起泰戈尔《飞鸟集》时的发音,也总是令他们想起魏明月用英语参加演讲的风姿。
  但真正让魏诚惊讶的,莫过于吴霜的一幅幅画作。尽管技法上跳脱不出孩子的稚嫩,但线条与色块的运用颇具灵气。最重要的是,她画中出现的广西漓江山水、云南丽江雪山、浙江杭州西湖等地的风光,都是魏诚曾经参与或即将参与的作品。
  这一回他也相信,这世间终究是有“缘分”一说的。
  做出这个决定的过程并不十分顺利。吴霜眼看就将年满法律规定的收养年龄,而这个年龄也正是横亘在他们夫妇心头最大的坎。他们原本想收养一位四五周岁以下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就正好继承魏诚的衣钵,继续为国家的舞台艺术发光发热。但谁承想中间蹦出来一个吴霜,这一蹦就让所有适龄的孩子在夫妇的心中黯然失色。
  无论翻看哪个孩子的档案时,吴霜那张小脸都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吴霜和魏明月的幻影总是重叠交替,喊着他们“爸爸妈妈”。
  他们也想清楚了,既然从头收养一个孩子,他们之间也有将近四十年的代沟。那么还不如收养这个和魏明月年龄相仿的孩子,作为上天赐予他们的延续吧。
  不出意料,林玉华院长对于他们的决定很是震惊。说实话,到吴霜这个年龄还能顺利被收养人主动提出收养的实属罕见,更何况还是条件如此出众的领养人。
  “说到底,收养这件事还是最看眼缘的。”滕富丽说。
  见他们如此执着,林玉华还是犹犹豫豫的,她把魏诚夫妇请进了办公室:“只是,这个吴霜的身份有些问题。”
  在魏诚和滕富丽的追问下,林玉华回忆起那个冬天的情景:“这个孩子,是99年底被几名公安同志送过来的,其中有一名年轻的女同志对吴霜很是关照,在她生父那一栏报了‘失踪’。但如果只是失踪,公安又为什么亲自跑过来好几趟呢?我想再细一步问问的时候,她就说公安已经备案,让我们填‘失踪’就行。”
  隔着一道年久失修的门,前来送水的吴霜在门外侧着耳朵,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走廊里潮湿的水汽在吴霜眼前氤氲出一层薄雾,让时光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冬夜。在那段时间里,公安总是来市人民医院的病房里看望她。看望什么呢?当然是来套她的话,想找到她是否得知吴文雄逃亡何方的蛛丝马迹。至今,吴霜都记得一位姓史的警官神色凝重且不苟言笑,每每盯着她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鹰一样锐利,总是让她联想起在《动物世界》里看到的捕食者。
  但史警官只来过几次,更多时是一位年轻的女警代劳,那位公安姐姐待她很和善。同时也正是她,向吴霜通知了她的继母迟彩萍涉嫌一起刑事案件,现已携子迟斌出逃。
  得知此事后,吴霜曾两眼泪汪汪地这么问她:“我是不是要被送到福利院去?”
  “你不想去福利院吗?”女警姐姐明知故问,并且诱导性地说那里有定时定点的一日三餐、有一群可以玩耍的同龄小朋友、有像家人般无微不至关怀她的护工。
  “不不不,我不想去!”吴霜疯了似的哭喊起来,和先前文静内敛的性格截然相反:“如果我去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的爸爸是杀人犯,没有小朋友愿意和杀人犯的女儿一起玩的。”
  这有些出乎女警的意料:“怎么会呢?他只是逃逸,现在还并不能说是‘杀人犯’。”
  “但大家都会传我是杀人犯的女儿的,院长也会知道。那之后,他们肯定会欺负我的。”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我们公安肯定会保护好你的信息的。”不知道那位年轻女警回去后汇报了些什么,等她再次来看望自己的时候,说是已经和领导讨论过吴霜的问题:出于对未成年人保护的角度,会暂时按照“生父失踪”的说辞和福利院进行交接。
  “好,那我去福利院。”吴霜擦干了眼泪。
  屋内的讨论声将吴霜的思绪拉回到现实,那位叫做滕富丽的富裕女人低着声,似乎是因林院长的劝说而产生了质疑。伴随而来的,还有林院长的建议:“你们俩最近最好去找公安问问,或者我也可以拿着她的档案帮你们去公安那里打听一下。我有位高中同学在检察院工作,她爱人史跃平就是市局的。”
  这时吴霜推开门,脸上挂着活泼的笑容:“叔叔阿姨来啦?我来给您们倒水。”
  尽管魏诚夫妇也客气礼貌地回应着她,可吴霜仍用余光瞄到了夫妇俩和林院长对视的眼色。一切流言蜚语都暂时戛然而止了,但也只是暂时。
  夜色静悄悄的,皎洁的明月为大地笼罩着薄纱般的光。站在院子里向深处看,整个福利院只有宿舍楼还亮着光,而办公楼已是一片黑暗。
  吴霜摸黑顺着台阶走向二楼,轻轻推开了校长办公室虚掩着的门。
  按照以往的惯例,林院长每周三都会住在福利院。而每周三的晚九点半到晚十点,她会亲自到宿舍楼查房,以示院长对孩子们的浓浓关爱。
  十分钟前,林院长已经视察完吴霜所在的初中部女子宿舍楼。院长前脚刚离开,吴霜后脚就以洗衣服的名义溜出了宿舍楼。之前在院长办公室里,吴霜就已留意过林院长将档案保管在何处,那是靠窗台数第二个铁皮柜。而且为了图方便,林院长总有关门不拔钥匙的习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吴霜有足够的时间找到自己的入院档案。
  然而,此时吴霜眼前的铁皮柜锁孔紧闭,而且并没有插着钥匙。她隔着玻璃窗,看到写着“初中部”的厚厚档案盒近在咫尺,自己却只能干瞪眼。为了今晚潜入办公室,她中午还特意在食堂向护工阿姨借了一双女士手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吴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依次拉动着办公桌无锁的抽屉,都没发现钥匙的影子。她又翻动起桌面上的象牙笔筒和杂物盒,也是一无所获。吴霜心脏跳动得越发剧烈,手上的动作也有些杂乱无章。钥匙还没踪影,她倒是从摞成山的文件中发现了一份《锅炉安装协议》,因为这份协议是手写的缘故,所以在文件堆中很是显眼。
  这时,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
  吴霜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儿。她环视了办公室一圈,角落里堆放着两三个印有“lg等离子电视”的空牛皮纸箱。吴霜匆匆放下协议,急忙钻进了纸箱里。
  透过纸箱的缝隙,吴霜看见院长林玉华和一个男人走进办公室。吴霜见过那个男人,是院长她开办私立小学的弟弟林玉柱。
  “每次查房可给我累坏了,芝麻大点儿的事都要找我汇报。”林院长说得口干舌燥,拿起空空如也的茶杯,忍不住又抱怨起来:“我还得装得特别耐心的样子,还得给他们赔笑脸。”
  林玉柱边忙不迭地去饮水机接水,边宽慰着她为了评优而暂忍一时:“福利院不是要评文明单位了吗?顺利的话你还要去北京领奖。现在就算是为了师生们的口碑调查,也得笑脸迎人到底。”
  林玉华没好气地接过了林玉柱递来的茶杯:“你今天跑过来什么事?”
  “你知道的,玉关小学食堂钢结构工程款要支付了,会计打电话催了。”林玉柱赔着笑脸。
  “正好。”林玉华坐在了办公桌前:“民政局已经把省里拨付的70万经费打过来了,那咱们还是像之前一样。”
  林玉华所说的“之前”,是指一年前。林玉柱开办的私立小学“正好”更换下来一批旧锅炉,就以“献爱心”的名义送到了蓝天福利院。但林玉华声称福利院经费困难,安装锅炉产生的安装费和基建费9万元由林玉柱的玉关小学先期垫付。
  半年之后,福利院的后勤拿着虚假的锅炉安装协议和发票来找林玉华签字。林玉华审批签字后,福利院的财务报销了锅炉的安装费13.86万元,偿还给了林玉柱小学的垫付款。到了去年年底,刚安装没一年的旧锅炉又被林玉华以有“安全隐患”为由处理,按废品变卖了2.5万元。到了2005年初,福利院又以打沙管井为由,被林玉柱的玉关小学垫付了打井费用和水泵设备款10万元。林玉华又以同样的流程,从福利院财务报销了款项14.22万元,“偿还”给了林玉柱私立小学垫付的打井款项。
  此刻,林玉华看着对自己示好的弟弟,说道:“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正想着这件事。昨天我把后勤叫过来了,拟出了一份锅炉安装协议、一份沙管井系统协议和两份发票。到时候拿这些去找财务报销,能再重复报销出锅炉安装款14万和打沙管井系统款15万。”
  “行,行,还是你想得周全。”林玉柱喜笑颜开,给林玉华捏肩捶背:“把款打进我个人账户就行,我的银行卡和密码都给我们小学的会计了。”
  林玉华白了一眼他,继而在书桌上找起那份刚拟定好的协议:“从小到大,我就是给你操心受累的命。”
  可刚拿起合同,林玉华的手就停住了:“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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