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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更好 第60节

  这时候,一辆大货车飞速地右拐驶来,那横冲直撞的架势非常突然,让袁良毫无反应的时机。
  那一刻,他只感觉身体高高地飞起,口袋里的橘子蹦了出来,随他一起飞跃到半空中。袁良想伸手去碰那个橘子,却发现身体已不再受他的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橘子越飞越远。
  在袁良最后的意识里,他听到周围的人群响起了尖叫声,以及路口车辆此起彼伏的鸣笛。
  那辆肇事货车已被截停,有热心的行人迅速报了警。在等待警察赶来的过程中,过往行人纷纷议论着躺在血泊中的袁良,也不知这个可怜的男人死没死。
  “近年来,受无偿献血信任危机的影响,北京等地血库告急,库存血量仅为正常值一半,多地甚至出现了十年来最严重的‘血荒’。正值6月14日‘世界献血日’后不久,本台记者特意来到位于海淀区的流动血站,为大家破除关于献血的谣言,这些谣言让不少本来想献血的人望而却步,更可能会错过挽救一条条生命的黄金时间。因此,全国人大代表也就‘血荒’进行了调研,提出尽快修改《献血法》的相关建议。”
  7月13日,海淀区的血站内滚动宣传着“无偿献血”的光荣精神及献血后24小时的注意事项。近期,除了一些单位和高校组织的集体献血行为外,血站的工作人员很少见到有市民主动前来献血。
  然而这天傍晚,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突然来到血站,说想要来献1000毫升血。
  这倒是让采血人员吓了一跳:因为除了这个献血量比较罕见外,这个女人的年龄也令人惊讶。根据血站既往的经验,青壮年才是无偿献血的主力军,而很多中老年人往往会对献血的后遗症持有怀疑的观念。
  但是,这位中年女性的语气非常急切,几乎是催着工作人员们尽快为她采血。
  根据女人提交的身份证显示,她叫章燕霞,1971年出生,今年48岁。
  章燕霞急匆匆地填写了登记表。随后,采血人员为她测量了血压,并抽取了3毫升样血进行血型和血比重等检测,她是ab型血。
  这时,采血人员强烈建议道:“一个人的血量通常相当于体重的8%,您要是一次献血超过1000毫升,会有昏迷的风险。”
  “我身体好。”章燕霞毫不迟疑地伸出了手臂,语气甚至有些哀求:“求您了,快给我采血吧。”
  工作人员不敢轻举妄动,好说歹说希望章燕霞把献血量降下来。他们僵持了半天后,章燕霞终于同意献血800毫升。
  随后,工作人员强制命令章燕霞休息15分钟进行观察,而章燕霞的状态出乎所有工作人员的预料:她没有叫嚣头晕眼花、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就像是被什么意念吊着她的精神一样。
  15分钟后,工作人员按规定向章燕霞发放了100块手机充值卡和纪念品。他们准备将血包分类冷链储存,等待送往血液中心进行分离制备。
  章燕霞还没来得及取下棉签,就迫不及待地问:“医生们,我的血能送到北三院去吗?”
  “不同医院的输血科都会发血液订单过来,您说的医院确实有用血需求,他们也会按流程给我们发订单的。”
  章燕霞似乎宽心了些,又继续追问道:“那我的血什么时候能送到?今天能送到吗?”
  工作人员听后苦笑道:“哪里有那么快呀,每份血液都要逐项检测样本,全部检测合格后才发给医院,输血科还要严格核对血液质量,确定没问题了再签收。”
  说完,工作人员又聊起了政策:“您放心,每一份合格血液都会输送到患者身体里,您的行为是很光荣的。”
  但此刻,章燕霞明显不在意光不光荣的事,她的身体似乎开始有了昏昏沉沉的反应,但她却强撑着向工作人员央求道:“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今明两天送不到北三院吗?求您行行好,今晚就送过去吧,这可是救命的血。”
  工作人员又重申了一遍正规用血流程,说采集、检验、加工、储存、运输等每一步都干干净净。
  章燕霞听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血无法在两天内运到北三院,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彻底没了。
  她神情呆滞,独自向地铁站走去,以至于穿过马路时没留意到亮起的红灯。
  一辆小面包车匆匆急停,司机对着章燕霞骂骂咧咧道:“不要命啦?来的时候就赶上过车祸,今天真晦气。”
  章燕霞乘坐地铁10号线到惠新西街南口后,又转乘5号线抵达天通苑北站。出站后,她魂不守舍地走上643路公交车。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如今是2019年,但这条温榆河似乎和五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当年还要萧条些。那个时候,昌平的未来科学城还意气风发,它还有着“一心两园、双核四轴”的宏伟蓝图。而如今,一个个烂尾的项目孤零零地伫立在夜色之中,再没有开发商管它们的死活。
  炎热的夏季让温榆河的流速减慢,上游排下的污水注入河流,几公里长的河面上滋长了大量浮萍。绿色的浮萍像一条三十多米宽的“绿棉被”,将河面盖得严严实实,而岸边的浮萍甚至达到几厘米厚,不少浮萍已经开始腐烂变黑。
  虽然税务局每天都派人来打捞浮萍,但这些浮萍生长速度太快,每天都清理不完。腐烂的浮萍绿油油的,混着污水散发出阵阵冲天的异味。
  最近,很少有村民愿意接近这里。
  夜色中,章燕霞懵懵地走向河道,她浑然不知身后已响起了脚步声。
  其实,自从她在小汤山站走下公交车后,就有三个初中生发现了她手中印有“血站纪念品”字样的手提袋。
  今天下午,这三位少年已经在网吧连续打了60多个小时的游戏,直到机子显示余额不足,他们才被迫离开网吧。天黑以后,他们在大街上闲逛着,讨论着怎么才能搞点钱来:他们三个之中,一个在上个月决议辍学,从此和家人决裂至今;另一个刚从奶奶手里骗来200块钱,但又被他的赌鬼父亲骗走了;还有一个刚刚把他爸爸给的杂费挥霍一空,他爸爸在南方打工,根本不知道这个少年连上学期的期末考试都没参加。
  很快,三位少年就尾随章燕霞来到了温榆河的河道边。他们都没有献过血,却不知从哪里听过一些小道消息:有人说,现在为了骗大家去献血,血站会私下里发放补贴,就算不是钱,也是一些值钱的礼品;有人说,现在不会再有正常人愿意献血,搞不好她就是刚从黑市卖血回来,身上肯定有卖血得到的现金。
  “这个大婶估计献血献多了吧?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肯定很好下手。”
  三位少年有说有笑,因此而兴奋不已。奇妙的是,少年们的认知里并没有比“搞些钱来”更远的意识了:他们想象不到这个女人一旦反抗会如何、更想象不到这笔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认为,相比关心一个陌生人的冷暖际遇,还是专心搞钱之后在网吧酣战一周更重要些。
  潮湿的河水自上游流下,冲刷着很多块石头。三位少年的家都在温榆河附近的镇上,他们很清楚这条河道附近没有安装监控。
  为首的少年个子最高,他年纪不到15岁,却长成一米七了,他默默地抱起一块石头掂了掂:“嗯,挺沉的,够吓唬人了。”
  这个时候,另外两个少年以迅雷之势跑到章燕霞的面前,抢下了她的手袋。
  章燕霞刚献完血,身体轻飘飘的,根本阻挡不了少年们的抢夺。在推搡之间,章燕霞被他们一个踉跄推倒在地。
  河道旁遍布着冰凉的淤泥和坚硬的石头,章燕霞的手掌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整个人也像灌了铅似的躺在了地上,嘴里发出几句痛苦的呻吟。
  少年们抢过手提袋后,满怀期待地翻看着里面的东西,然而那里没有钱包、没有手机,找来找去也只有一张100块的手机充值卡和一些不值钱的纪念品而已,这和他们之前听到的传闻完全不一样。
  为首的少年不甘心地骂了一句。
  这时,他看到章燕霞正紧紧捂着外套夹层的位置,爬起身似乎想要逃走。
  少年们断定章燕霞的外套里有钱包之类的值钱物品,他们眼疾手快,冲上去又推倒了章燕霞。两个少年控制住她的四肢,为首的少年用力拉扯着章燕霞的外套,但这一回他们却遭到了章燕霞的强烈反抗,好像那里真有什么值钱玩意儿一样。
  章燕霞全身被抓伤了,夏夜的晚风吹过,吹得几道伤口凉飕飕的。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部手机,高高地向远处扔了出去。
  只见手机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随后重重地落入了温榆河,在密密麻麻的浮萍上激起一丝涟漪。
  “靠,贱女人,想用一部手机就打发了我们吗?”为首的少年扳着章燕霞的手指,边痛骂边扇了她几记耳光。
  章燕霞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流出眼泪。她似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几声气若游丝的哀求:“求求你们,别打我了...”
  “那你他妈的倒是松手啊!这个死娘儿们的力气怎么这么大,靠!”
  两个少年打红了眼,执意要掀开章燕霞的外套看看,但章燕霞愣是咬破了嘴唇也不肯松手。
  就在这时,为首的少年抱起那块坚硬的石头,向章燕霞的心口砸去。
  夜幕上繁星满天,翠绿的浮萍在河流上安静地漂浮,默默见证着人间发生的故事。
  这个女人一动不动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
  少年们迫不及待地脱下她的外套,并在内侧缝制的口袋里乱摸一通,终于摸到了一个钱包。
  钱包很干瘪,少年们察觉不妙,打开后果然只发现了五张百元纸钞、一张身份证和几张卡。
  一个少年看着她的身份证,不耐烦地说:“比我那个跟姘头跑了的妈年龄还大。”
  钱包的款式很老,但夹层里有一张八九十年代的照片,照片里像是一对年轻的母子。此外,整个钱包里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机器打印的印刷体:
  “你要小心,花最近好像要对我出手,不要让太阳回来,你更不要见太阳。最后,生日快乐。”
  少年们读了几遍,仍然一头雾水:“花?太阳?这都写着什么玩意儿。”
  说完,为首的少年将纸条揉成了一团,继续在女人的身上乱翻了起来,边翻边疑惑道:“奇怪,她反抗得那么激烈,不像是没有贵重物品的样子。”
  另一个少年也小声地嘟囔道:“就是,她宁可把手机扔了也不松手,难道就为了护着这个破钱包?还把手机扔河里去,我们又不是狗。”
  “少啰嗦了,你们也快找找看,是不是有些金戒指、金首饰什么的。”
  三位少年同时动手,但翻遍了章燕霞的全身也没看见什么。
  夜晚,河道上的石子很凉,这个年纪足以做他们母亲的女人已经彻底没有了气息,少年们都回忆不起来她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夏季的河风缓缓吹过,让三位少年一激灵。
  他们看着手中仅有的五百块钱,这才真正的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为首的少年环顾四周,只见河道边的荒地一马平川,满眼望去确实见不到人影。
  “大哥,咱们怎么办?”其他两位少年慌张地问。
  “怎么办?快跑啊!你们俩谁刚碰了这大婶的钱包跟卡?赶紧拿衣服擦擦。”
  两个少年急忙应声,手忙脚乱地抹去物品上的指纹,却欲言又止:“那她...”
  为首的少年把五张纸钞塞进口袋,斩钉截铁地说:“不知道,不认识,没见过。你们擦完了赶紧把钱包放回去,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到底是死是活又受过哪些伤,都跟咱们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这些话,为首的少年又搬起那块坚硬的石头,命令道:“给它扔河里去。”
  人越靠近河岸,就越能感受到浮萍腐烂的气息。少年们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合力把那块石头抛进了温榆河里。
  石头落水时激起了一圈涟漪,但涟漪又很快被一层绿油油的浮萍所抚平,直到平静得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2019年7月22日傍晚,袁良遭遇事故后的第八天,颜宁再次提着保温桶来到医院。
  颜宁透过4号病房门口的玻璃,看到病床上的袁良还是保持着和初见时同样的姿势,一言不发地望着医院外面的天空。
  颜宁走进病房,将保温桶放到床头:“姑姑今天炖的是山药枸杞鸡汤,你趁热喝。”
  袁良默默地说:“这些年一直没去见姑姑,她竟然还换着花样给我炖汤喝。”
  “姑姑说,你的第一台计算机是她给你买的,现在你能靠这门技术安身立命,她很欣慰。”
  袁良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保温桶尝了口鸡汤。
  颜宁今天带来了一个消息,他说警方对事故的调查有了新进展。
  “肇事司机名叫骆义,驾龄在十年以上,事发时没有酒驾毒驾。但是此人有赌博的恶习,而且家庭条件不是很好...”
  “颜宁。”袁良打断了他:“你不要再费心为我打听事故的进展,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而且,我不需要他的赔偿,我是说,我不需要那个司机的赔偿。”
  “你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我把你当做家人,你遭遇了意外,我当然要了解清楚事故原因。并且,肇事司机既然是全责,他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然而,颜宁话音未落,却发现袁良一直望着他的身后出神。
  颜宁转过身,发现袁良的目光是注视着病房门口的观察窗。
  “怎么了?那里有人吗?”颜宁问。
  “有人,来过好几天了。”袁良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不认识他。”
  颜宁见状去打开了病房门,只见走廊上都是来来往往探视病人的亲友,那些人满脑子都是自己亲人的病情安危,没有可疑的人在病房门口驻足探望。
  颜宁把门开得更大了些,对袁良说:“你看,没有人。”
  袁良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一位年轻的护士前来给袁良换药。颜宁看清了她的胸牌,并请这位叫余欣欣的护士费心照顾袁良。
  袁良笑着说:“余护士照顾得很好。你在局里工作忙,最近不要再来了。”
  “你少说废话,明天我会再把姑姑熬好的汤送过来。对了余护士,他现在可以喝鱼汤吗?可以对吧?”
  说完,颜宁又喋喋不休地请教了许多护理问题。
  时间不早了,颜宁准备先回局里。但当他要离开的时候,袁良又叫住了他。
  只见袁良半靠在病床上,语气也很柔和:“隔了这么多年见到你,我很高兴。这一周以来谢谢你的关心,你多保重身体,也要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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