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我还活着还能知道真相,可惜小黎不在了,她再也不会知道了。”
姜栀心口沉下去。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潮湿泥泞。
一转眼,黎姨都去世八年多了。
那个牵着车祸后无助、难过、失了魂的她的人已经长眠于地下这么多年了,如果当年重生的再早一点,哪怕只一点,后面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奶奶……”
她反握住老太太的手,却不知道怎么去说安慰的话。
说什么都苍白。
老太太叹了口气,“最苦的还是小野啊。”
她语调沉惋,“到他七岁那年,两个人的感情已经岌岌可危,但家族联姻即便没有感情也不会轻易离婚。小黎熬着熬着身体就出问题了,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对小野忽冷忽热,那个时候就算情绪变化大,也还是会照顾小野,越往后冷淡的时候越多。
小野虽然是个孩子,但他早慧,什么都明白,知道阿政不是所谓的公司事务繁忙才经常不回家,他那个时候还很懂事,会陪着他的妈妈。”
老太太心里沉甸甸的,“然而小黎的状态越来越差,越来越差,开始做噩梦,梦境和现实逐渐分不清楚,到了需要吃药才能缓解的地步。他心疼小黎,一有时间就陪着。”
“可好景不长……”
老太太说的每一句都在重现着当年的悲剧。
那个姜栀从未接触过的时间里,空白的页面逐渐被描绘得清楚起来。
隔着时空,她仿佛看见了还很年轻的黎姨。
……
“滚。”
卧室内的女人冷眼盯着门边的边野,那时候他刚过完十一岁生日,少年已显现出硬朗的轮廓,双眼漆黑如墨,唇紧紧抿着,已没有儿时的可爱亲人,透着些淡漠。
就在两天前的生日宴上,她还笑着给他送上准备已久的礼物,温柔到有些不真实。然而短短两天,她好像又被魔鬼夺舍了。
边野定定看着她。
她脸色苍白,瞳孔麻木而愤怒,但依旧挡不住那份优雅与美丽,反倒将她衬得如同珍贵易碎的瓷器。
妈妈又犯病了。
他攥紧了掌心,胸口闷痛。
近来越发严重,每一次犯病都会开始发疯。但他不惧,只是每多看一回,心脏就沉下去一回。
“我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黎宁愤怒不已,抄过桌上的白玉烟灰缸朝他狠狠砸过去,“滚啊!”
边野没躲,烟灰缸不轻,将他的额角砸出血来。血珠顺着淌下来,带出蜿蜒的血痕,最后停在下颚处,触目惊心。
额角刺痛阵阵袭来,他一声没吭。
黎宁被血刺激到,只颤抖了一瞬,面对这张脸又歇斯底里起来,“滚,滚远点!你身体里流着跟他一样肮脏的血,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恶心,我当初怎么会生下你,你就是个累赘,累赘!”
她眼眶猩红,在苍白如纸的脸色衬托下更显可怖,“我不需要你的存在来一遍遍地提醒我,我有多失败!”
“你怎么不去死!”黎宁疯了一样地抓过所有能抓过的东西往地板上砸。
噼里啪啦、叮呤咣啷。
像是要砸碎一切。
小小的边野始终安静地站在那儿,身侧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明明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他怎么还会有情绪。
妈妈只是生病了,并不是不爱他。
黎宁发泄了很久,到最后快要晕厥。
他心口绞痛,这才走进去。
把妈妈放好在床上,熟练地从抽屉里拿出药,就着水给她喂药。
药吃下去,困意就泛上来,黎宁昏睡过去,卧室里恢复了安静。
边野看着砸了一地的东西,一样一样捡起来。
然后收拾好,归回原位。
最后,他出去捡那只白玉烟灰缸,碎瓷片割破了指腹,流出血来,他像没看见般继续捡。捡完就带回自己的房间,拿胶水伏在桌前修补。
这是黎宁曾送给边政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是她很用心挑选的。那个时候他们感情还很好。
他不明白,妈妈这样好,为什么爸爸还要喜欢外面的女人。他心里的平衡杆已经开始倾斜,他讨厌边政。
像以往每次发病清醒后那样,黎宁醒来发现边野额头上的伤心疼地直落泪,哽咽着道歉,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控制情绪。
她温柔地给他擦药包扎。
每到这种时候,边野才会感受到一些爱意,一些在她清醒时候的爱意。
他想,如果边政不爱妈妈,那他就做妈妈的盾,做保护妈妈的骑士。
等他长大,他一定带着她离开这个窒息阴暗的家。
他已经十一岁了,很快……很快他就会长大。
边野一直坚定着只要长大就好了,他努力吃饭努力让自己长个子。
一放学就会赶回家,看望黎宁。
黎宁清醒的时候是个很温柔的人,对他也很好,他很珍惜这样的日子。
直到十三岁那年,他以为的美好其实脆弱得像泡沫,一戳就破。
后来无数次,他想,如果那天没有想给黎宁在生日这天送上惊喜,没有想去她的卧室藏东西,是不是就可以假装不知道,假装黎宁还爱他。
那天傍晚,边野特意早早带着礼物回家。
上楼后,直奔她的卧室。
他不知道该把东西放在哪里,就四处寻找可以藏匿的位置,可地方还没选好,他就听见黎宁回来的声音。
一时情急,边野就躲进了浴室。
要是让她看见怀里的东西,就没有惊喜了。
黎宁这时候是清醒的,因为她是边打电话边进来的。
隔着浴室的门,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但能听见声音。
他在满腔为黎宁准备惊喜的情绪里,听见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
“你帮帮我,带我走好不好,我求求你,我在这里生不如死。”黎宁带着哭腔说话,满腹无奈与无助,祈求的声音可怜万分。
“你还有孩子,你走了他怎么办?”对面的男音低沉而为难。
黎宁几乎崩溃,她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会死的,阿远,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她眼眶赤红,泪珠动荡。
那个女秘书怀了边政的孩子,来找她逼她让位,告诉她,她有多不被边政喜爱,又有多失败,连个男人都拴不住。
她被刺激着,被虚假的证据骗到心死,完全不知道女秘书早就意外流产,也不知道女秘书连爬床都没成功过,神经被无限碾压。
黎宁像无头苍蝇般回到黎家求爸妈出面让她离婚,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她现在生病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想离婚,去哪里都可以。
可爸妈不同意,他们说她不懂事,说谁的婚姻不是一地鸡毛,说她还有个孩子,孩子还小,需要妈妈。
他们说了很多,但没有一句是站在她的立场上说的。
黎宁彻底崩溃,她想逃,可爸妈有戒备,她一个人也不知道逃去哪里。
也是这时候,她想起了前任。
她没有想要打扰前任现在的生活,但她没有人可以寻求帮助。
“我没办法了。”
黎宁哭得肺管都疼,“当初生下他是满怀爱意的,可现在他就像个恶魔,你懂吗?他身上有边政的影子,有好几次,我差点趁着发病想要掐死他。
我不该生下他的,我自己连活着都困难,他如果死了,如果死了也许我真的可以离婚……”
黎宁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从一地鸡毛的婚后生活哭到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多自在快乐,她就像个快要溺水的人,胡乱地去抓,什么能抓到就抓什么,什么能救命就牢牢不放。
许久后,她离开了这间卧室。
边野在浴室里靠着磨砂玻璃门,一下子没了力气,行尸走肉般从里面走出来。怀里精心准备的礼物像个笑话般刺目。
回房间的途中,他顺手丢进了垃圾桶。
边野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出生。
不只是边政,连他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母亲也想着怎么离开,怎么丢下他。
父亲跟秘书不清不楚,母亲跟前任不明不白。他们谁都不多余,只有他,他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累赘。
他确实不该出生、不该存在。
那颗尚有温度的心脏终于扎满冰碴,封冻、死寂。
连着几天,边野把自己窝在房间里,就躺在床上,也不去学校。
黎宁接到学校老师通知的时候,正在发病边缘。
所有的一切堆压在一起,快要将她压死。
窒息。
痛苦。
一切的一切终于激发了最严重的症状,黎宁不断地发疯,到处砸东西,说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可边野无动于衷,冷淡、沉抑、甚至有点讽刺地看着她。
这样的眼神太像和她吵架时候的边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