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起身,捞起烟盒,边走边磕出一支烟,绕到吧台后面翻出一只打火机,烟盒扔台面上,歪头嚓地一下按下打火机滑轮。
云雾吞吐,模糊了他的眉眼,靳行简依在吧台那遥遥看过来,毫不遮掩地承认。
“在我这儿没有既往不咎,事情也不是轻飘飘几句忏悔就能揭的过去,欠我的,要一分一毫不损的还回来,”长指一伸,烟灰被他掸下,靳行简看向窗外,“利息另算。”
姜茉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有一瞬地晃神。
山间气候多变,上山时的满天繁星早已不见,山顶云遮雾障?,几米外的轿车只能隐约看到轮廓。
有雾雨坠落,拍在眼前的玻璃上,啪嗒脆响,向下滑落,留下一串串蚁爬后的残痕。
记忆中有一道少年身影,穿着皱得不成样的西装,颈上挂着金色奖牌,在这样的天气里从国外匆匆赶回,红着眼尾扑向病床。
可床上的人再也没能睁开眼睛,笑着摸他的短发。
“姜茉,把你的事情交给我,我来处理。”
姜茉被唤回思绪,闻言一愣,靳行简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到她身边,沾染着烟草气息的嗓音沉哑,带着轻巧的笑,像是事情并不复杂难办。
眼前猝然模糊,极快地再度清晰,眼眶被靳行简干燥的指腹一揉,姜茉才知道自己哭了。
靳行简笑了声,语气温和,带着点调侃:“哭什么?我是你钦定的勇士,为公主冲杀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他指腹的温度仍留在她颊边,“丢掉你的红眼眶兔子警官外套,继续做一只小狐狸,张牙舞爪,狡猾逍遥,沿着你原本的人生轨迹去走,好吗?”
姜茉当然知道这是最利好她的选项,可是她不知道,他在绞杀亲情时,是否连同心脏的温度一并冷却。
她狠狠吸下鼻子,低下头去抹眼角,嗓音几乎粘成一团,“我很怕,我不能帮到你。”
她仍低着头,也就没看到靳行简眼神短暂的放空。
他收回手,撇开脸看向窗外,像是累了,声音越来越低,“别担心,对你来说不难。”
雾雨的奇袭使得小屋内的温度再度迫降,他们像有过相同遭遇,被坏天气困在这里的赶路人,呼出成团的白雾,连自己都看不清。
靳行简将地上七扭八歪的冰凉啤酒罐收走,瘦高的影子被吧台的橘色灯拉得很长。
姜茉盖着黑色羊绒大衣望向窗外扑簌簌的细雨,大脑里像开了走马灯,最近发生的一切恍惚浮现,一帧一帧跳转放映,背后暖橘色的光、咕嘟咕嘟的蒸煮声、空气中的丝丝甜气,为这段放映平静收尾。
裹着莓果气息的热红酒被递到手中,靳行简坐到她身旁,“在冰箱里发现的新鲜莓果,大概是纪二带来的。”
姜茉捧着杯子暖手,一张瓷白的脸前雾气氤氲,她偏额,看向身旁衣着同样单薄的男人。
温度太低,他说话时仍能呼出大团白汽,单腿支着,肘弯搭在膝盖上,指尖微垂,骨节处泛着冷白。
她默默掀开大衣一角。
靳行简扬了扬眉梢,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下,没同她客气,手臂撑着毯面挪过来。
大衣带着她的体温,覆在他的身体上。
腿贴上来的一瞬间,姜茉被冰得颤了下,却没挪开。
两人挤在一件大衣下,腿贴着腿,手臂贴着手臂,暧昧的姿势,却因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过多,早已耗尽了姜茉的全部情绪,没再掀起一波一澜。
治愈的莓果甜酒香气和靳行简身上的冷杉味道对撞,踏出一片安全区域,姜茉平静地坐在中心位置,对未来的迷茫和恍惚减淡稍许,和靳行简像是合作伙伴般聊起婚后安排。
靳行简给了她极高的自由度,而她只需要定期陪他回老宅,再以靳太太的身份陪他出席重要场合。
她在这次“合作”中占尽便宜,却仍有问题堵在胸口。
一直到窗外雨停,云雾被风吹淡,手中的红酒彻底入腹,姜茉才在半醉半醒间问出口。
“靳行简,我该怎么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是不熟悉的旧识。
是同一段路上的赶路人。
是同样渴望亲情互生怜惜的灵魂。
也是即将拥有一纸婚约的夫妻。
极速沉没的意识将眼睫压低,如雾霭般暗淡的雨滴灰光线下,姜茉对上靳行简浓黑的眼眸,他看了她很久,像是观察她是否醉了,又像是在审视,眼皮撑不住重重压下时,男人的问题递过来。
他问她,“你想怎么定义?”
姜茉没有感情经历,可也知道这句反问的潜台词。
她迷迷糊糊地想,他们以后或许会有身体上的关系。
但这场婚约的本质,无关风月。
像置身于雾霾中不敢大口呼吸,时间久了,胸口逐渐漫上一股闷胀,那感觉横在那不上不下,难受得她鼻腔发涩,她挣扎着想挥散时,听到靳行简又问:“姜茉,你有什么愿望吗?”
混沌的大脑不堪重负地摁下关机键,她嘴唇张了张,不知道自己回答了没,意识里的最后一秒,身体被打横抱起,之后陷进温暖而柔软的云层。
她蹭了蹭云朵,安然睡去。
这次的梦境出乎意料的平和,以至于门锁开启和口哨声响起,一阵凉意灌至脚踝时,姜茉蹙了下鼻头,仍不愿意醒来。
一只大手覆上眼皮,姜茉隐约感觉自己被人拥在怀里,挤在沙发和男人身体的缝隙间,腰上搭着一只手臂。
沈怀京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语调自带两分幸灾乐祸:“别怪我故意打扰啊,我手机要被苏迈那小子打爆了。”
苏迈?
程虞!
猛地睁开眼,姜茉没做多想的起身,头顶磕在男人下巴上,疼得她“呜”了一声,眼前冒出寸寸金星。
姜茉缩着脖颈,揉上头顶,手背上滑过刺硬的胡茬,声音闷在空隙间:“靳行简,我手机忘在你车上了。”
手背上覆上一只大手,带着她一起揉了揉头皮,男人退开一些,姜茉得以仰头,青色的胡茬几乎扎上她脸颊。
靳行简喉咙滚动,低沉的“嗯”了一声,忍着不耐说了一声“出去”,等门叶关闭的声音传来,才从沙发上起身。
他眼底有着熬夜过后的浅红,衬衣扣子松散开两颗,露出的小片胸膛冷□□瘦。
慢条斯理地扣上一颗纽扣,跟她说了句“等着”,靳行简披上大衣出门。
姜茉这才发现她身上是一条毯子。
不知哪里来的。
窗外天色泛白,春雾轻拢,姜茉拥着毯子坐起,脑袋仍有些混沌。
门打开,靳行简带着一身寒霜进来,沈怀京站在屋外,背对这边,不知和谁打着电话。
手机递过来时,靳行简跟着落过来两眼,没说什么,等她接了又转身出去。
非常贴心地带上门。
手机剩余电量告急,屏幕上堆满来自程虞和苏迈的未接电话、通话、未读消息。
姜茉来不及翻看,程虞的视频通话又拨了过来,她忙捋了下头发接通,程虞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姜茉”,余光中,站在屋外的靳行简咬烟回过头,瞥过来一眼。
被点名的姜茉挺直脊背,准备迎接一场硬仗,只是准备的说辞还没出口,程虞忽然哇的哭出声。
姜茉眼眶倏然发烫。
“你以后再敢这样我们就绝交!我真的绝交!”程虞边抹眼泪边放狠话。
“我没——”
“卧槽!”
姜茉弱弱的反驳被程虞粗暴吼断,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就见对面的程虞吸了下鼻子,嘿嘿笑了声,面上已经阴转晴,要不是眼睫上挂着泪珠,姜茉要怀疑她刚刚是不是假哭吓唬她。
“好几年没见,山峦崛起啊,下次我回去一起睡觉啊茉宝!”程虞说。
顺着程虞视线低头,姜茉眼神一抖,她的衬衣钮扣开了三颗,领口歪斜,黑色蕾丝文胸边贴在白皙光洁的皮肤上,由上俯瞰,沟壑一览无余。
那刚刚靳行简站在她面前……
脸颊边吹过一股夏日热风,耳朵先一步泛红。
姜茉见程虞好了,松下一口气,没理她的打趣,故作镇定地抬手去扣扣子,视线落到无名指上时一怔。
心跳跟着快了一拍。
除夕那晚在新闻中看到的,那枚价值4.2亿港元的粉钻戒指,如今正戴在她无名指上。
戒圈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视频对面一道明显的抽气声,程虞瞪大眼睛,嗓音更高:“卧槽卧槽!卧……”
疲惫的手机尽职尽责坚守到最后一秒,屏幕黑下去,为姜茉心虚的辩护争取到缓冲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