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三十 第41节
露台也有灯,不像屋里那么敞亮,但与夜色交织,亦能看清。
没有其他人在场,姜幸雨这才慢慢将口罩摘下,露出自己狼狈的脸颊。
她没化妆,不似刚才的葛蓝那样,妆容糊开,面色深浅不一,可是,那虚肿一片,红得不大正常的半边脸颊,看起来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还有些触目惊心。
路文初盯着她的脸颊,看了好一会儿,才有点不敢置信地问:“你——这是被人打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太太竟然会被人打脸。
“什么情况?谁敢打你?”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往刚才老何的事上面猜,“在学校有人闹事?”
姜幸雨笑了一声:“学校里倒还没这么荒唐。”
她说着,收敛笑容,冷冷道:“我今晚回我家里去了。”
路文初一下想起今天姜阜厚的那通电话。
“你——”他的眼神倏然变得错愕,“是岳父岳母打的?”
姜幸雨转开脸,用完好的那一边面对着他。
“是啊,我告诉他们,我要和你离婚,爸爸不同意。”
路文初又是一阵错愕,心情复杂,一时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
“岳父……平时一直很随和,”他干巴巴地说,“我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姜阜厚是个相当靠得住的人,学识不错,手下的律师团队在各个领域能力都不错,为人处世亦十分周到,是个知识分子型的商人——自然,在他父亲路鸿启那儿,对这位岳父的评价也是如此。
至于在家里,路文初记忆里的姜阜厚几乎从来没有冷过脸,对他这个女婿更是十分和蔼。
姜幸雨又笑了一声,讽刺道:“当然,他对你、对所有路家人,当然一直很随和,对我,对自己的家人就不一定了。”
“我不知道……”路文初感到自己的底气好像变得不那么足,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又想起了她说过的那句话:“你是不是一点也不了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了解她的原生家庭——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的原生家庭,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美好。
当然每个家庭都有自己不如意的地方,可是,在他的印象里,姜家一直算得上幸福美满。
他很难想象,一直和善儒雅的岳父,竟然会有这样一面。
原本觉得岳父会站在他这一边,帮他说服自己的太太,现在看来,的确站在他这一边没错,可这种“说服”的方式,实在是意料之外。
“不用同情我,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打我,但他也不会天天虐待家人,反正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在家。”
十月的最后一天,夜晚的风直钻衣领。
姜幸雨忍不住将手放进口袋,却摸到了烟盒和打火机。
是刚才在车上时,无意识从中控台拿出来,塞进口袋里的。
过去,她自然不可能在路文初面前抽烟,可今天,她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拿出烟盒,抽了一支出来,咬在唇间点燃。
很快,红唇间,一圈圈白色烟雾喷吐而出,将她美丽又狼狈的面容变得模糊。
“他的意见,我现在也不在乎了,所以你别想再用他们来阻止我。我会尽快找到委托律师,要走的流程,一样样走就是了,我愿意等。”
路文初没有回答,只是眉目紧锁,看着夹在她指尖的那点橙红的亮光。
她竟然抽烟。
第39章 江边 “嗯,还是很漂亮。”……
“走吧。”
姜幸雨对着靠在楼梯防火门旁的男孩说。
男孩也还戴着口罩, 看到她出现时,眉眼弯起,盛满星光。
“好。”他轻声答应后, 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停车场,姜幸雨站在驾驶座旁,刚要开门,一只手从身后伸出, 轻轻覆在她手背与五指之上, 却没用力。
“我来开。”男孩温和干净的声线传来,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摸她内心交织的痛苦, “姐姐,你坐着就好。”
姜幸雨搭在车门上的手不自觉就松了,抚在她手上的那只手也顺势落下, 却没离开,而是挪到她的胳膊边,轻轻护着她,陪着她绕到另一边,打开副驾的车门。
车很快从停车场驶出, 重回地面,汇入断断续续、连绵不绝的车流。
早已过了高峰期,市中心的路不算拥堵,却也没法开得太快。
陈驰有意控制着车速,行驶十分平稳。
趁着等待红灯的间隙,他不时转头,观察她的神色。
美丽的脸庞被口罩挡住,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红肿, 眼神说不上难过、愤怒,反而平静得有些反常。
从上车后到现在,她就再没出过声,只是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姐姐,我们晚点再回去好不好?”陈驰试探着询问,“我们去江边走走。”
“好啊。”姜幸雨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新钱江横跨京海,将整座城市划分为南北两块土地,上承滔滔江水,下接浩瀚海洋,沿途风光极好,夜景更是全国闻名,一年四季都吸引许多游客。
陈驰是公众人物,自然不会选择游客众多的观光带。
他把车开去了南山附近的一段江边栈道。
新修没几年的栈道,附近有好几个新建的小区,环境不错,只是入住率还不高,所以工作日的晚上,到江边来散步的人不多。
两人站在栏杆边,扑面的江风令人一阵发冷。
姜幸雨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又想抽烟了。
一手抬起,揭下口罩,另一手则伸进口袋要摸出烟盒。
指尖还没碰到硬纸壳,肿胀的脸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
男孩的指尖已经轻抚上她的脸颊,长年弹琴留下的厚茧,从皮肤间划过时,迅速激起一层细微的颤栗。
“疼吗?”
清澈的嗓音里满是心疼。
姜幸雨动作一顿,没有转头看他。
这是第一个问她疼不疼的人,也很可能是唯一一个。
她感到眼眶又开始发热,刚才的水肿还没消,现下又浮上一层水汽,这种感觉实在难受。
又开始涌动的情绪,让她对尼古丁的渴望更加强烈。
她偏了下头,避开他的轻抚,也没回答,只是匆匆摸出烟点燃,深深吸一口。
含着尼古丁的烟气从口腔进入大脑,暂时安抚住大脑神经。
“不疼了,”她轻声道,“早就不疼了。”
男孩的神情没有放松,声音也冷了几分。
“谁干的?”
“姐姐,你告诉我,我说会帮你打回去的。”
姜幸雨笑了声,摇头:“要是我爸爸打的,你也帮我打回去?”
陈驰皱眉,一点也没有因为长辈的原因有半点犹豫,只是说:“只要你需要,不管是谁,我都帮你。”
姜幸雨沉默一瞬,又笑,仿佛并不将他的话当真,问:“别这么肯定啊,有时候一时冲动,等你帮完,我又后悔了怎么办?而且——”
她想了想,笑得眉眼更弯,“而且,如果对方是你父母呢?”
说完这句话,她又后悔了。他的父母和她有什么关系?他和她又不是恋人,更不是夫妻,甚至没半点关系。
正想道歉,收回这句话,男孩却先开了口。
“你后悔也没关系,我只是不想看到任何人欺负你而已。至于我父母——”他顿了下,神情十分认真,“他们早就不在了,不会干涉你的事情。”
姜幸雨感到脸颊有一瞬间发热,他的解释好像模糊了某种界限,把她当做恋人,或是未来的伴侣。然而,下一秒,她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父母双亡。
他才二十岁啊。
她抿了抿唇,看他一眼,情绪又落了下去,轻声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说完,又将烟送入唇瓣之间。
陈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抽烟的样子,忽然伸手,将烟从她的指间拿走。
“别抽了。”
姜幸雨愣了下,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他:“你抢我烟做什么?”
“别抽了。”他重复一遍,“不想你这样抽烟。”
姜幸雨盯着他的脸,慢慢露出不满的神情:“你凭什么管我!你是不是看不惯女人抽烟!”
明明没喝酒,她却忽然表现得有些孩子气,好像故意无理取闹一般,看得陈驰的心一下软了。
“没有,”他温声解释,眉目间满是关心,“我只是觉得抽烟对健康不好,你刚才已经抽过了,这支就算了,还是少抽点好。”
刚才从会所离开的时候,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烟味。
姜幸雨仍旧面色倔强:“那也不能浪费啊。”
他摘下口罩,唇角扬起,拿着她的烟,又说:“不能浪费啊——那就换我来好了,我也陪姐姐不健康一下。”
刚才含在她唇间的滤嘴,被慢慢送入他的口中。轻轻抽吸,顶端火星有瞬间变亮,再迅速湮灭成灰,薄唇放开滤嘴,成团的烟雾顿时从中流溢出来。
姜幸雨呆了呆,双眼无法控制地盯着他的嘴唇。
“好了。”他只抽完一口,便在旁边的垃圾桶顶上拧灭了烟。
姜幸雨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她费力地移开视线,望着流动的江面,说:“明明是你自己想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