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人家[年代] 第25节
车子启动,调头到了住院部,人被抬进病房,单独一间,炉子燃得暖融融的,放到床上,邱秋号过脉,让褚辰将人翻过来,掀起衣服,查看了下已经结痂的伤口,随之顺着脊椎从上到下按了一遍,“有感觉吗?”
孙建国:“木木的,捏脚也是有感觉的,就是动不了,跟人失了主心骨似的,使不上力,大小便不受控制。军医说,我这属于上运动神经元性瘫痪。”
“问题不大。”邱秋收回手,笑道。
孙大娘、孙大叔激动的看看床上的儿子,再瞅瞅邱秋,眼眶一热,扒开褚辰就要给邱秋跪下,大恩啊!
邱秋吓得忙往旁边躲,褚辰和张念秋一人一个,拽住两人,这才没让二老跪下。
张丰羽从药材收购站回来,刚端起饭碗,便接到了住院部打来的电话,说邱大夫接收的病人到了。
忽忙扒了两口饭,喝了几口汤,拿起大衣便急匆匆出了门。他妻子在身后叫道:“人又不会跑,你急什么?”
他是急吗?他是眼馋邱秋那一手古法针灸阴阳十三针。
此针以诸多古法针经为理论指导,“以通为要,以平为本,以和为宗,”并根据古代灵枢九针的治疗特点,视患者的情况,“一针多穴,一针多经”加强穴与穴之间的经气传导、扩散,亦加强针刺效果,促进气血运行,刺激神经末梢量是传统针灸的20倍以上。
三年前,他有幸见过一次,当时有位产妇难产,送来只剩一口气了。邱秋过来给大队的孩子领打虫药,见了,掏出随身带的银针,一针扎在眉心,飞速弹动,不过几息,产妇睁开了眼,随之在她的吩咐下,产科医生上前帮忙调整了胎儿的姿势,没等将人推到产房,孩子便降生了。
憋得时间长了,医生拎着脚丫子,连打几巴掌,不见哭声。
妈妈急得看着孩子呜咽,当爸的不敢看,知道怕是没希望了。
邱秋又是一针扎进小儿的脚心板,弹了弹针尾,小家伙哇一声,大哭。几日后出院,他亲自过去检查,小家伙手脚有力,眼神灵动,哭声嘹亮,竟无丝毫难产的后遗症出现。
张丰羽下了楼,一溜小跑赶到住院部,邱秋已经带着孙家父母和司机回去吃饭了,病房里只剩下打水给孙建国洗漱的褚辰,和刚提了食盒过来的二妮。
“邱秋呢?”张丰羽一把推开门闯了进来。
“刚走。”褚辰看他一眼,接过孙建国手里的毛巾,丢进盆里,跟孙建国介绍道:“我舅公,张副院长。舅公,来来,这位是孙同志,快给他看看。”
张丰羽瞪他一眼,走到床边在凳子上坐下,手往孙建国递来的腕上一搭,眯眼感受了会,起身查看下伤口,按了按脊椎,转头问褚辰:“邱秋怎么说?”
“问题不大。”褚辰说罢,接过二妮递来的碗筷,塞给孙建国,示意他赶紧吃。
满满一大碗鱼肉上盖着两个巴掌大的饼子,鱼肉酸香扑鼻,饼子黄澄澄的带着股焦香。孙建国捧着碗直咽口水。这几天,为了路上不给人添麻烦,他都尽量少吃少喝。实在受不了,嘴里就含块奶糖或是含口水,一点一点咽下,胃就不会那么火烧火燎了。
“问题不大……”张丰羽不敢置信地念叨着,伸手还要给孙建国再号下脉,被褚辰一把扯起,拉着出了病房:“舅公,邱秋说了,针灸呢,她可以教,但有一条……”
“什么条件你说。”张丰羽急道。
“她要您珍藏的那根老山参。”
张丰羽心下一哆嗦,差点哭出来:“那参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大半积蓄,托人从长白山的一位老药农手里购来的。”
褚辰松开他的胳膊,闲闲地朝楼梯口走道:“那就没办法了……”
“别、别,”张丰羽一把拽住褚辰,喃道:“我想想,我想想……”
“不急,您慢慢想,什么时候人参拿来,邱秋什么时候教您针灸。”
“拿!”张丰羽一咬牙,一跺脚,拉着褚辰向外走道:“走走,跟我回家拿去。”
“这么急啊?”褚辰笑。
张丰羽瞪他,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等我一下!”说罢,褚辰回头跟病房里的两人交待道,“孙大哥,我先走了,明早来看你。二妮,收了碗,赶紧回去,怕是一会儿还有一场大雪。”
两人各应了声。
张丰羽家距离他借给邱秋的宿舍不远,到了自家楼下,张丰羽磨磨蹭蹭不敢上去,那参家里的老婆子当宝贝似的锁在嫁妆箱子里,他咋张口啊?
褚辰不想掺和他的家事,扒开他揽在肩上的手,先一步回宿舍了。
邱秋和孙大娘他们正在吃饭,专门给他留了碗,张念秋起身给他端来,褚辰洗洗手,接过饭碗,在邱秋身边坐下,轻声询问道:“这几天,收购站还是那么忙吗?”
邱秋点头:“雪越下越大,药价跟着往上调了调,有几个大队原是想存一批来年春天再卖的,这会儿不顾风雪,全拉来了。明天让舅公带几个学徒,早点过去帮忙。”
“他刚才去病房看孙大哥了。”
邱秋双眼一亮,凑近褚辰小声道:“同意拿人参换针灸了?”
褚辰笑着点头:“怕舅婆不愿意、发飙,不敢上楼去拿,我回来时,还在楼下磨叽呢。”
“听说啊,”邱秋嘿嘿笑道,“那人参花了他三根大黄鱼。”
那是不便宜,早年,三根大黄鱼能顶下石库门一栋楼了。
吃罢饭,孙大叔去住院部照顾儿子,褚辰带司机去招待所安置,采采和昭昭坐不住,闹着要跟褚辰出门。
褚辰解开大衣,扯着门襟弯腰,一手一个,抱了两人就走。
张念秋关上门,跟孙大娘一起收拾碗筷。
邱秋给二姐号脉,“每月月事来了,是不是特别疼?”
不等褚韵回答,孙大娘在旁连连点头:“疼的直打滚。我找医生给她看了,说是早年春耕时泡在田里,那什么宫受了寒。”
邱秋了然地点点头,递了瓶人参丸过去,“先吃着,回头我再给你配点泡脚的药,泡上一个月身上的寒气就袪除了。”
褚韵接过道了声谢,“邱秋你能给我娘看看吗?她早年被牛顶到腰了,当时没注意,这两年一到阴雨天就痛。”
孙大娘怕花钱,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都习惯了。”
跟社员打交道多了,邱秋一看就知道孙大娘在顾虑什么:“大娘,小病小痛好治,就怕拖,小毛病拖成大问题,不但要花大价钱,您还要遭罪。”说着,邱秋伸手搭在了她腕上,又让她掀起衣服按了按被踢的位置:“疼吗?”
“好像有点。”
“酸不?”
“也有点。”
邱秋收了手:“问题不大,明天我找人给您按摩按摩,拿几贴药膏,睡前贴上一贴,有个几周,就好了。”
孙大娘心下陡然一松,笑道:“好,听你的。”
说话间,二妮提着食盒回来了,跟邱秋打了声招呼,掀开食盒,取出里面的碗筷,挽了挽衣袖,和张念秋一起,快速将锅碗瓢盆洗涮干净,给炉上坐壶水。
看看时间不早了,邱秋起身告辞,张念秋取过大衣帮她穿上,扶着人便向外走,二妮拿上手电,跟在两人身后。
邱秋拍拍张念秋的手,示意她别急:“大娘、二姐,这会儿了,褚辰还没送采采回来,那就是不回来了,夜里跟我们睡。你俩洗洗早点睡吧,屋里我让人放了些米面蔬菜,明日要是不想去食堂吃,就自己做点。我忙,怕是顾不上……”
不等邱秋把话说完,孙大娘拎着两只老母鸡,一整条火腿怼到了二妮面前:“邱秋,我自己养的鸡,做的火腿,让二妮拿回去你们尝尝,要是觉得好吃了,以后每年,你在哪大娘给你寄到哪。拿着啊,我都没跟你们客气,你们几个咋还跟大娘见外了呢?”
褚韵:“拿着吧,我娘养的鸡多,猪也喂了两头。”
邱秋失笑,“行,不跟你们客气。二妮、念秋,接着吧。”
二妮把手电筒递给张念秋,接过了母鸡和火腿。
邱秋在张念秋的搀扶下,走了几步,没听到关门声,回头见二人还站在门口,忙冲她们挥了挥手,“别送了,大娘、二姐,回去吧。屋里烧着炉子,二姐,睡前别忘了窗户开条缝。”
“唉,记下了。”
三人到了楼下,遇到了脸上带道血痕的张丰羽。
邱秋以为自己看错了,拿过张念秋手里的电筒,专门朝他脸上照了照,然后一脸诧异地惊叫道:“哎哟哟哟,舅公啊,这是咋了?可怜见的,大冷的天咋就见血了呢!”
直把张丰羽气个倒仰:“……好好说话!”
邱秋朝他摊开手:“拿来吧。”
张丰羽瞪她一眼,从大衣里掏出一个用布裹着的木质长盒。
邱秋伸手夺过,抖开布打开盒子,手电照着仔细打量翻手中炮制好的老参王,越看越是喜欢,不由眉开眼笑,乐道:“明天一早,别忘了打发几个徒子徒孙去药材收购站帮忙啊。”
说罢,转身便走。
“邱秋,”张丰羽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嘿嘿笑道:“明天早上是不是就要给孙同志施针了?”
邱秋点头,“九点左右,别迟到了。”
张丰羽气乐了:“学费这么贵,迟到一秒,我都心疼死,还要你提醒。”
“那行,明早见!”
“哎,等等、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
邱秋抱着人参,抖着腿,心情堪好地得瑟道:“说呀?”
“我能不能带个人?”
“没问题,”邱秋拍拍怀里的人参,“照这个价来。”
张丰羽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被她噎死:“不打折?”
邱秋宝贝地看了看人参,忍痛道:“那就来只参王儿子吧。”
张丰羽点点她,一甩衣袖,气走了。
邱秋看着他的背影,乐不可支:“哎,别走啊,孙子也行,我不挑的。”
张丰羽直接捂住双耳,一溜小跑逃离了她的视线。
邱秋:“哈哈哈……”
到了供销社宿舍二楼,打发走跟二妮挤着睡的张念秋,邱秋推门对着屋中玩耍的三人乐道:“宝贝们,睁大眼睛看看谁回来了?”
昭昭十分给面子地高呼一声,“妈妈——”奔了过来。
褚辰可不敢让她冲撞到邱秋,忙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弯腰将人抱起,看着邱秋怀中的木质长盒,笑道:“人参到手了?”
“可不,”邱秋拍了拍手中的盒子,眉飞色舞道,“你是没瞧见,可把他心疼坏了,我猜他今晚定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妈妈我看看。”昭昭伸长脖子朝木盒看去。
邱秋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打开盒子,拉过采采,揽在怀里,一边让两个小家伙看个仔细,一边给她们讲解老参王的药用价值。
褚辰抱着闺女,跟着听了个全场,完了,看向邱秋笑道:“邱大夫,困不困啊?”
邱秋仰头看他,撒娇道:“褚主任,咋办,人家还没刷牙、洗脸、洗脚……”
“等着。”接过长盒,拉开她的胳膊,将闺女和采采放站在一起让她揽着,褚辰起身,把长盒收进床下的箱子里,起身为三人倒水,拿牙刷,挤牙膏。
采采第一次用牙刷,昭昭以姐姐自居,极有耐心地教她怎么刷牙,怎么漱口,随之洗脸抹香香,完了,四人围着盆温水排排坐,夫妻俩先帮小的把鞋袜脱了,然后再脱自己的,大脚丫轻轻地帮小脚丫搓洗着,两个小家伙怕痒,咯咯的笑声就没断过。
到了床上,邱秋一边拥着一个小宝贝,听坐在外侧的褚辰讲故事,不知是谁先睡着的,小小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褚辰放下书,将中间的采采小心地抱到里侧,手指轻轻点在邱秋额上,然后是鼻子、唇……
翌日,行针前,张丰羽带着他在市医院工作的孙子张成周过来了。
张成周比邱秋大5岁,今年26,成熟稳重,知道邱秋跟祖父的要价,不等邱秋开口撵人,就悄悄递了个小木盒给她。
邱秋身子一转,背着人偷偷打开,里面红绒布裹着只玉镯,取出一看,绿油油的。
“珍品啊!”邱秋赞叹,前世她倒是有一对,比这只还要好一些,江南皇商出身的外祖母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