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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人家[年代] 第27节

  公交来了,老太太冲两人挥了挥手:“好了,回去吧,有什么事我给你们打电话。”
  “师娘,”杨展鹏瞅着她在车厢里挪动的身影,几步跨到那边窗前,朝里喊道,“褚辰要是再打电话,您让他给我回一个。”那小子也不知道咋那么忙,打电话十次有九次找不到人。
  “好,知道了。”
  车上人挤人,老太太紧紧抓着身旁座椅的后靠背,心里想着回去了,该怎么跟儿子儿媳说,她愿意放弃宜兴坊的那一半产权,让他们夫妻跟四宝和老二在某些事上分割清楚。
  直接说,肯定不行。
  得让儿媳、大孙媳急起来,然后她再拿话一激,不怕她们不吐露心声,来个狮子大张口。这样,她才可以讨价还价达到自己的目的。
  作为清末两浙不受宠的盐运使的女儿,自小老太太就知道,想要什么就得精心谋划、主动挣取。
  亲情……当年,爹爹为了自己的事业,差点把她卖了;多年后,女儿锦月怕受她牵连,第一个站出来揭发她,并登报跟她断绝关系;如今,儿子儿媳孙子孙媳也开始算计起她手中的这点东西了……扯唇一笑,老太太眼中有释然,有豁达,唯独没有伤心、失望。
  人性而已!
  还好,她唯一亲手教养长大的四宝,至情至性,人品贵重,再差,也不过日后跟她分开住,请人来照顾她罢了。
  思索间,车子到了站。
  老太太付过钱,迈步下了公交,朝宜兴坊走去。
  宜兴坊弄堂口是个过街楼,楼下一侧有两间房子,靠外一间是公用电话间,里面有俩小老太守着。
  老太太刚要从电话间前走过,里面一位姓宋的小老太举起喇叭将人喊住了:“褚家奶奶,你家小四来电话了。呐,这是号码,赶快给他打过去吧?”
  老太太接过纸条一看,是邱秋大队部的电话号,“是我家小四,还是小四媳妇打来的?打的有一会儿了吗?”
  “小四打的,”宋家好婆看眼墙上挂的表:“有半小时了。”
  老太太收了纸条,拿起话筒拨号,转了几转,到了月湖寨。
  邱嘉树接的电话,正好褚辰还没走,两人在谈事,邱嘉树前几天听耗子说,邱秋在药材收购站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卖药材的队伍川流不息。大雪后,天麻的收购价已高到一等37.5元/斤,二等33元/斤,三等30元/斤。
  什么概念?!
  褚辰一个县供销社主任的工资,一个月也才四十多,加上补贴也不过五十来块,现在呢,上山半天,不说多,四五斤总能挖到吧!
  便是最次的三等,拿去收购站卖,那也是一百多块钱。
  一天一百多块钱啊!
  耗子都要疯了,这几日天天一早便揣着块干粮出门了,不到天擦黑不回来,今儿赶场去收购站卖了天麻,当即给他阿妈称了两斤红糖,给他阿姐买了条围巾。
  青丫戴着大红的围巾,已经在寨子里转悠几圈了,美坏了。
  遂见到褚辰来打电话,邱嘉树就想问问,他们家后院,邱秋种的金银花、天麻、金钗石斛和黄精,一年比一年收成好,那是不是表示,邱秋种植的这四样药材,他们月湖寨都可以大量种植。
  褚辰没找到人,挂了电话,坐在他对面,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等两年才能看到药材的收益呢。”
  邱嘉树搓搓手,不自在道:“刚当上大队长,我这年纪,信服的不多,怕压不住大队里的刺头,这头两年,我原是想稳着来的。哪知道,耗子给我开了先河……”
  “你这话可不对,邱秋种药材、卖药材,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了。隔壁几个大队,哪年卖药材没挣到钱,人家便是不说,你光看看人家大队一年下来,办了多少场喜事,娶了几个媳妇,心里也该有数了。”
  “你的意思……”邱嘉树目光灼灼地看向褚辰,“这药材咱大队明年不但要种,还要大量种植?”
  褚辰愕然,随之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是大队长,要不要种,种多少,开会讨论,自有社员投票来定。不能单听我说如何便如何,我只是让你打开眼界,告诉你药材的利润有多大,决定权不在你,在月亮湾所有社员,你可以主导、引导,却不可独断。”
  还是太年轻了,见识浅。
  真要种药材得了大利,势必要猖狂、自傲起来!
  褚辰想着便要告辞,恰巧电话响了,他直接伸手拿起了话筒:“你好,这里是月亮湾大队部,你找谁?”
  这声音,有些耳熟啊!老太太仔细辩了下,笑了:“四宝,是我,阿奶。”
  褚辰眼里瞬间漾起层层笑意,声音跟着柔了几分、甜了几度:“阿奶——”
  “唉!”老太太握着话筒重重应了声,笑道:“你打电话,是不是要和你二姐、邱秋、昭昭一起回来了?”
  “对,”褚辰脸上多了丝腼腆,一只手拽着电话线,不自觉地绕了绕:“前段时间没好意思跟您说,我参加今年的高考了。”
  老太太含笑听着,嘴角越翘越高,这是收到通知书啦。
  果然,就听孙子在电话里说:“眼看快过年了,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我以为落榜了呢,没想到,今儿到了,复旦经济系。”
  “哈哈哈……恭喜恭喜,阿奶高兴,太高兴了!”老太太情绪激动,声音不由高了几个度,引得宋家好婆朝她看了过来,老太太冲她笑笑,缓了缓,问道,“四宝,买回来的票了吗?”
  “让人帮忙买好了。”褚辰笑道,“我们后天坐车去昆明,次日乘80次特快列车到上海。”
  “火车上,得待两天两夜吧?”
  “是。阿奶,您有想吃的贵州特产吗?”
  “有啊,我想吃邱秋去年给我寄的酒酿桂花糕、腊鸭子,还有她上次给我寄的冬茶也不错,我拿来煮了回鸡蛋,嘿,你还别说,那味儿真好……”
  褚辰笑:“那冬茶是昭昭和她小姨上山在一棵六百年的古茶树上采的,总共炒了一斤三两,给您寄去了半斤,您倒好,拿来煮鸡蛋,可真会遭蹋东西。”
  老太太也没想到邱秋寄的是古茶,她说味儿怎么那么好呢。不过,咋吃不是吃,遂眉一挑,乐道:“我还就煮了,回头等邱秋生了二宝,我便拿它煮上一大锅鸡蛋,涂上红颜色,挨个儿跟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送,日后待二宝长大了,说起来,不但有面儿,它还是桩趣事呢。”
  褚辰想象着那情景,唇角一扬再扬,眼里的笑都溢出来了:“是,还是奶奶想得长远。”
  眼看来打电话的在身后排起了队,老太太轻咳一声,正色道:“小辰,茂名路公寓的房子还回来了。你杨展鹏叔叔和他爱人,帮我收拾了几天,算是能入住了。我想把宜兴坊那一半产权过户到你爹爹名下,算作你和褚韵日后给他们夫妻的养老费用。”
  褚辰一怔,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不见,情绪内敛,“可是爹爹姆妈做了什么?”
  “知道你们一家三口和小韵要回来,我便跟你爹爹姆妈提出,把他们住的那间大南房竖着一分为二,另一半给你们住,小韵可以跟我和小六挤挤。你大嫂不同意你们住进大南房。小五要结婚,他对象提出要一间南房做婚房,你爹爹姆妈便和他一起打上了我住的那间小南房的主意。”
  “还有呢?”光是这样,阿奶不会如此气愤,连让他和二姐跟爹爹姆妈断绝关系的想法都有了。
  “你姆妈不想让褚韵回来,连‘褚韵回来,除非她死’的话都喊出来了。不断绝关系,难道你想让邱秋、昭昭和明年出生的二宝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吗?”
  光是想一下,褚辰便蹙起了眉,“不想!阿奶,这事您先别动,待我回去处理。”不管怎么说,爹爹都是阿奶的儿子,他不想母子二人因他和二姐伤了感情。
  “行,听你的。”老太太明白孙子的心意,可他不知道,有些事,不是她不动,家里就不闹的。
  “照顾好自己,等我。”
  “唉。”挂了电话,老太太付过钱,走出排队打电话的人群,才想起忘了跟孙子说杨展鹏找他。算了,明天再打回去跟他说。
  瞅了眼远远骑在自行车上扶着树的小五,老太太突然不想这么快回家了,穿过马路,慢悠悠地走了十来分钟,进了家馄饨店,给自己点了碗鲜肉小馄饨。
  隆冬的晚上,在潮冷的空气里,吃上这么一碗肉嫩味鲜的小馄饨,简直是一种享受。
  一碗馄饨吃完,老太太满足地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就见小五从外面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对面。
  “不偷偷跟着了?”老太太笑道。
  “阿奶,”小五伸着脖子,凑近了小声问道,“茂名路公寓的房子是不是还回来了?”
  “是啊。”这会儿也没必要再瞒下去了。
  “六房,一厨一卫,全还回来了?”
  “三房。”老太太强调道。
  当年按老头子的级别,只能分套三居室。
  1960年以后,老头子身体便不好了,累的,再加上天天熬夜,免疫力下降,动不动便会病上一场,他那大高个,自己扶都扶不动,四宝还小,单位便给家里配了个保姆。
  原来的三室就住不下了,组织上便给他们调换了下,但房租没变,保姆住的那间房的房租一直是单位在交,两间储藏室不大,算赠送。
  小五双眸一亮,真还回来了,“阿奶~”
  老太太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抓起勺子敲了他一记,斥道:“好好说话!”
  小五拿手抹了下被敲着的额头,一手的汤水,嘴一撇,委屈道:“阿奶,你能不能讲究点?看,一脑门的油。”
  老太太懒得理他,站起来就走。
  “阿奶、阿奶,我骑自行车了,等我一下,我载你回去。阿奶——”
  老太太跟身后有狗撵似的,走得飞快,最后竟甩开腿,小跑了起来。
  “阿奶,”小五看乐了,快蹬几下,行在了她身边,“三间大房呢,借我一间吧?您放心,我那间自己付房租,不让您给我掏腰包。”
  “不借。”
  “不要这么绝情嘛,阿奶~”
  老太太知道得把话说清楚,不然这小子没完没了,打发不了。
  扶着腰,老太太慢慢地由跑变成了走。
  小五长腿一迈,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走在老太太身边:“阿奶,您忍心我因为没房,结不了婚吗?”
  “褚旭,”老太太停下脚步,看着高她一头的小孙子,“你四哥考上复旦大学了。”
  “啊——”小五大张着嘴傻呆呆地看着老太太,片刻,不敢置信地求证道,“考、考上……复旦?”
  老太太点点头,“对!方才他给我打电话,说已经收到复旦大学经济系的录取通知书了。大后天,他带你四嫂、你二姐和昭昭一起坐火车回来。你说,他们回来住哪?”
  褚旭失落地垂下眸子:“所以,你忙着收拾了几天,是给他们住的?”
  “嗯。”
  “不是有三大间吗?那……”
  “别想!”
  “为什么?同是您的孙子……”
  “褚韵还是你一母同胞的亲二姐呢,你在问我之前,不妨回想一下,她下乡11年,你给她寄过几封信?她结婚生子,你可有寄过一份贺礼,表达过关心?她一身伤,离婚归来,你又是什么态度?”
  褚旭沉默不语。
  老太太失望地长叹一声,蹒跚着脚步走了。
  然而一走到宜兴坊过街楼下,老太太立马脚步轻快地往旁边石柱子后一躲,偷感十足地探头朝外望去。呵,傻小子没回来,肯定是自己的话重了,找小女友疗伤去了。
  哼,跟我讲理,看我怎么教你重新做人!
  老太太犹如打了场胜仗,高高兴兴地哼着歌进了9号楼。
  灶坡间洗碗的小六惊讶道:“阿奶,什么事这么高兴呀?您吃饭了吗,还有碗剩饭,给您做泡饭吧,再夹块腐乳。”
  老太太摆摆手:“我胃不好,吃不来泡饭。”
  小六讪讪一笑,没再敢搭话,家里的米面都被姆妈锁起来了,早上买的小菜,也吃光了,她就是想为阿奶煮碗面,也没材料啊。
  “对了,小六,”老太太站在楼梯上,故意扬高了声音笑道:“你四哥考上复旦大学了,他们过几天回来,明天你把我箱子里的那床厚棉被抱上楼,搁晒台上晾晾。”
  小六惊得手一滑,差点没把碗摔了:“啊——”
  “高兴吧,我也高兴,很快就可以看到我家四宝和他媳妇、闺女了。对了,你二姐回来后跟我们住,明天赶紧让你爹爹找块板子,把咱俩睡的床加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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