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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人家[年代] 第33节

  老太太双手拄着两边的圈椅把手,颤颤微微站起来,两腿直打飘,对上孙媳调侃的视线,不由老脸一红,强自挽尊道:“饿的!早上光喝粥了,中午那稀面条,烂的我都懒得吃。”
  “我也饿,”昭昭拍拍小肚子,“妈妈,要开饭了吗?”
  “对,你俩快去帮忙拿勺筷。”
  两人欢呼一声,手拉手冲进了厨房,找褚韵要筷子和小勺子。
  原来的檀木筷,老太太和汪淑芳打扫厨房时,都丢了,发霉了。
  褚韵现在用的一双筷子,是他们随饭盒一起带过来的,这个点儿,出门也没地方买啊。
  老太太也是听到邱秋说让两个小家伙帮忙摆勺筷,才一拍额头,想起了这事,当时计划着第二天去买,这不住院了。解开胸前的钮子,伸手从内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邱秋:“你去把西边那间储藏室打开,靠墙有个红木箱子,里面有银勺银筷和成套的瓷盘瓷碗,你看需要哪些,先找几副出来用着。”
  邱秋挑眉:“外面小五带来的姑娘还在呢,没问题吗?”
  老太太一愣,嫌弃道:“婚都没定,两家父母也没见面,这就上门不走了?!”
  “应该只是过来看看。”
  “看什么……”话一出口,老太太就想到了小五带对象来看房的目的,气道,“真是不知足,宜兴坊的另一半产权都给他们了,还打这套的主意。”
  邱秋挑挑眉,没吱声,心下却对还没谋面的公婆等人提高了警惕。
  “没筷子,咋吃饭啊?”
  “我们带的有几双,先用着。”
  “哦,那这钥匙你拿着,明天开箱,你去挑挑,有几件大衣,我记得料子挺好的,现在百货商场都买不到,你要不嫌弃就取出来穿吧。”
  邱秋接过一串钥匙看了看,笑道:“你这么揣在怀里,不硌得慌啊?”
  老太太白她一眼:“明天你看看就知道,我为什么宁愿硌着,也不敢随便放哪。”虽然都是些旧物,可多是她的嫁妆,战乱时都没舍得丢,就这么带着辗转了大半辈子。
  闻言邱秋抛了抛手中的钥匙:“哎哟,好东西不少啊,不怕我贪了?”
  “里面大多是我和你阿爷给四宝娶媳妇准备的,你来了,不给你给谁?”
  邱秋笑笑收下钥匙:“您是在这儿吃,还是我扶您出去吃。”
  “既然你都说我的病不传染了,那我肯定出去吃啦。”人啊,真是越老越怕孤单。
  邱秋架着她的胳膊一使劲将人扶了起来,刚要往外走,褚韵进来了,一把扶住老太太另一只胳膊:“邱秋,昭昭、采采嚷着身上痒,吃完饭,我烧锅热水给她们洗洗,你要洗吗?”
  不等邱秋回答,老太太便先叫道:“我要洗!我都快痒死了,医院里病毒多,不洗我都不敢往床上躺。”
  “不行。”褚韵张嘴拒绝,“家里没升炉子,采采和昭昭小,往浴桶里一钻,多倒些水,洗完立马包严送进放了汤婆子的被窝,人冻不着。你刚出院,可不敢受凉。”
  “我不管,我就要洗。”
  邱秋:“没澡堂吗?”
  褚韵:“有,离的有点远。老太太嫌脏,从来不去的。”
  老太太点头:“我都在家里点着炉子,烧水洗。”
  邱秋:“那让褚辰明天去弄个炉子。”
  将人扶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褚韵看着客厅里的壁炉,遗憾道:“可惜,烟囱封了,不让烧壁炉。不然,拉些柴把壁炉点起来,整个屋子暖融融的,别说洗澡了,大衣都能脱了,赤着脚在地毯上打滚。”
  邱秋看了眼沙发旁铺的羊毛地毯,小五对象走路没注意,几脚踩过,留下一串灰浅的印子,“地毯明天收起来吧,别不小心走路绊倒了。”
  褚韵没多想,点头应了。
  “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邱秋笑看坐在对面捧着碗喝汤的姑娘,长得确实好看,明眸皓齿,周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乐问夏放下碗,笑道:“我姓乐,叫问夏。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跟褚旭过来,就是想看看房子,不知道阿奶病了,也没带礼物。”
  老太太接过邱秋递来的小木勺:“褚旭没跟你说吗,为了给你们结婚腾房,我都搬出来了。”
  “阿奶,”乐问夏环顾着宽敞明亮的屋子,“我看这里有三大间,一小间,还有两个储藏室,不能分给我们一间做婚房吗?”
  “不能!”老太太冷醋无情道,“褚旭他四哥褚辰,方才你也见了,那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当年他爷爷身体不好,时不时病上一场,他小小年纪,也不知去哪找了张折叠床,放在他爷床边,一睡就是6年。这回我病倒在医院里,褚辰一听,马上买票连夜赶回来看我。褚旭呢,我自问这些年,也没有薄待他啊……”
  “阿奶,他要上班!你知道的,为了能评上劳动模范,明年转正,他今年一年都没咋休息。”
  褚韵:“下班后呢,有时间带你来看房,没时间去医院陪陪阿奶?”
  “我和褚旭处对象快五年了。阿姐,你说女人有几个五年?我不可能陪他一直拖下去。这不,我把话一说,他便带我过来了。原以为你们家真是房子紧张,没想到老太太你竟这么偏心,也够自私、势利的,合着手握这套房,不露分毫,是在心里评估哪个儿孙顺孝,给自己找养老保障呢。”
  “乐同志,”邱秋看着眼前的姑娘,不客气道:“这儿不欢迎你,麻烦你现在离开!”
  老太太:“……”哦吼,还可以这样直接啊?!
  乐问夏下巴一抬,傲然道:“这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撵我?你有什么资格?”
  老太太一拍桌子,厉喝道:“那我够不够格?有没有权利撵你?老二,把她给我丢出去,没有教养的玩意儿,好好讲道理听不懂是吧!跑我面前胡搅蛮缠起来了,脸呢?别说你今天还不是我褚家的媳妇,便是,小五在我面前屁都不是,你比他高贵了?”
  乐问夏气得一跺脚站了起来,指着老太太怒道:“你、你不怕我跟褚旭分手?”
  老太太下巴一抬,睨她:“关我屁事!老娘都跟他老子断绝关系了,还顾及他一个不孝的孙子?!”
  第26章 雪
  乐问夏真没有见这过样的老太太,只要自己过得舒服,孙子成不成家跟她毫无干系。
  “自私自利,太自私自利了!”乐问夏气冲冲地奔出公寓大堂,一阵冷风裹挟着雪粒吹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拂起衣袖,就着楼前的灯看了眼腕上的表,八点多了,有心想等褚旭过来,狠批他奶一顿,让他看清老太太自私自利的本性……又一道穿堂风吹来,瞬间被冻透了,双手环胸,直哆嗦,鼻涕都下来了,不行,先回家,别感冒了。
  来时坐的是褚旭的自行车,这会儿回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公交,乐问夏裹紧衣服向前跑,希望到了公交站牌前,26路公交能过来。
  然而并没有,等了十几分钟,雪越下越大,乐问夏跺跺脚向前跑去。
  到家,头上肩上落了一层雪,脸都被风吹木了,牙齿轻颤,咯咯作响,声音都是抖的,“姆妈、爸爸——”
  带着哭腔,委屈的。
  乐妈妈忙起身过来,拽下门口盆驾上的毛巾,拉了人到门外,给她悠雪。乐爸爸放下手里的乐谱,取过门后挂的大衣,给她披上:“不是跟褚旭去看房了吗,送你回来,也不知道打把伞或披件雨衣!”
  乐问夏双手扯着大衣的门襟,将自己紧紧裹着,脸埋在毛绒绒的衣领里,闷声闷气道:“看什么看啊,那是他爷爷单位的房子,老头不在了,老太太带着她四孙子一家住进去,说是四孙子孝顺,能给她养老。”
  乐妈妈将人推坐到炉子旁,倒了杯热水给她捧着暖手,笑道:“那她搬出来,宜兴坊的小南房是不是可以给你们做婚房了?”
  “那房子才多大点……”乐问夏脑中闪过茂名路老太太那几间房,心里满是向往,满格的大窗,有最好的窗景,宽敞、通透、光亮,置身其间,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白纱窗帘洒下,她能想象到自己在弹簧床上拥被醒来的那一刻,有多幸福!
  “姆妈,你知道吗,三间大屋,一间保姆房,两间储藏室,厨房、卫浴、热水汀、壁炉、大大的阳台……”乐问夏站起来,身上的大衣滑落,犹自不觉,兴奋道,“虽说大楼的锅炉早在解放初就不让烧了,卫浴、热水汀用不了,壁炉的烟囱也封了,可有这些,那就是档次。姆妈,你去跟褚旭妈妈谈谈吧,给我一间,我只要一间,这婚我们立马就结。”
  乐妈妈听得震惊:“这么多间屋子,都还回来了?!没有人家跟她抢房?没有人家挤住进去?”
  乐问夏摇头:“那栋公寓跟咱家现在住的这栋楼的户型差不多,分为一室户、二室户、三室户和四室户。四室户不多,一栋楼才几套,他奶奶一个人占了一套。”
  乐妈妈失神地喃道:“这么有本事?!”
  乐爸爸蹙眉:“小旭他四哥一家已经回来、跟老太太搬住进去了?”
  “嗯,回来了,也住进去了。”乐问夏嘴一撅,捡起椅子上的大衣披上,挤坐到姆妈身边,不愤道:“他四哥娶的那女人老神气了,我就跟褚旭奶奶说了下我的想法,好嘛,直接指着我的鼻子,让我出去。呸!她有什么资格撵我,又不是她的房子。”
  “她撵你?!”乐妈妈惊讶道,“她不是乡下来的吗?哪来的底气?”
  说罢,乐妈妈打量着闺女,漂亮、大气、衣着得体,又拉得一手大提琴,往那一站,大城市姑娘的优势尽显,“她见了你,都不自卑吗?”
  乐问夏一怔,那个邱秋……比她想象的长得好看,穿得也不差,还有她身上的气质,她只有小时候在一些资本家太太、小姐身上看到过。
  “她撵你,老太太怎么说?”乐爸爸不关心妻女的优越感、虚荣心,他只关注房主人的态度。
  乐问夏咬了咬唇,不敢把老太太已经跟褚爸断绝关系的事嚷出来,怕爸妈觉得褚家人品有问题,让她和褚旭分手:“她说她已经把宜兴坊的小南房,腾出来给我和褚旭做婚房了。”
  乐妈妈:“那你跟她说你俩不要宜兴坊的小南房,让她把公寓的房,分一大间给你们。”
  乐问夏垂下头,有些不敢看爸妈的眼神:“……她不愿意。”
  “这……”乐妈妈转头看丈夫,“要不,我明天提着东西过去看看,不是说老太太生病了吗。”
  “不妥!”乐爸爸摇头,“没订婚,没下聘,咱家就别掺和了。有什么话,让褚旭跟他家老太太说去。不行,还有他爸妈呢。”
  乐妈妈看向闺女,乐问夏扣扣手指,冲她妈妈点点头:“我明天跟他说。”
  五年的感情她不想放弃,让她放弃茂名路公寓的那几间大房,她更是不甘。
  *
  褚旭锁好车,快步踩着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上到二楼,就见大南房的门半开着,屋里亮着灯,灯光暖融融地洒在门口的柚木地板上,众人围着圆台面坐了一圈,桌子中间摆着个小小的蛋糕,围着几碟小菜,每个人都在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小妹医专毕业被分配到广济医院做助产护士了。
  蛋糕是姆妈专门去红房子定的,庆祝小妹分配到一个好医院,有了一个好工作。
  屋里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褚旭立在当场,迟疑了片刻,没敢进去,怕自己如一个不速之客一样,闯进去说明回来的原因,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人人不得安生,破坏一室温馨。
  转身推开小南房的门,褚旭拉开灯,悄没声地收拾起来。
  床上的厚棉被褚旭没动,小妹还要用呢。
  棉被上叠放着条“凤凰”牌毛毯。这是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沪上第一毛纺厂、第十八棉纺厂等单位,接下为尼克松定制精美礼品的任务,选用马海毛和澳毛为原料,特请人设计、注册了“凤凰”牌毛毯商标,制作出的高级全毛提花毛毯。
  随着周总理把这条毛毯作为国礼送给尼克松访华团队,“凤凰”牌毛毯作为国礼的荣誉就响彻了全国。
  同款毛毯以高出普通毛毯3倍以上的价格,在沪上第一百货商店等大型商场销售,均是一上柜就被抢购一空。
  当年,老太太接到褚辰成婚的消息,悄悄拿着华侨券到友谊商店,花了90多块钱,一次性买了两条。一条准备给褚辰寄去,另一条本来是给大孙子的,当时丁珉刚生下重孙房毓,想着不能太厚此薄彼。
  哪想到,东西提回家,褚辰那条被儿媳悄没声地藏了起来,老太太一气之下,大孙子那条没给,转头寄给了褚辰,这一条也跟谢曼凝要了回来。
  盖的爱惜,如今还跟新的一样。
  褚旭放在毛毯上的手摩挲了下,没拿,转身开了衣橱,从中取出一条土黄色底子上有一些绿色玫瑰花纹的粗羊毛毛毯,边角处打着两个补丁。这是1940年抗日战争中,大伯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亦是他的遗物。
  抖开毛毯摊在床上,褚旭把衣橱里属于老太太的衣服一件件取出放在上面,随之四角交叉一系,背在肩上,提起衣橱上放的一个牛皮箱,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下楼,骑上自行车直奔茂名路公寓。
  行到半路,雪粒子就飘飘扬扬落了下来。
  顶着风,褚旭戴着棉手套的手,渐渐冻得麻木,骨头开始痛起来。冰冷的寒风裹着雪粒子拍打在脸上,犹如刀割,睁眼都费劲,慢慢地后背冒起了层层热汗。
  褚辰下了公交,眼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一闪而过,不由看过去,迟疑地唤了声:“褚旭?”
  褚旭一握手闸,支着腿在路边停下,扭头看向朝他走来的褚辰,“四哥。”
  路灯下,雪粒子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模糊了彼此的面目。
  褚辰走近,扫了眼车后座上捆绑的东西,目光落在满是积雪的旧毛毯包裹上,慌忙伸手去拂,几下扫清上面的落雪,褚辰才知道自己没看错,是大伯战友送回来的遗物。
  抖着手,解开绳子,取下毛毯和皮箱,褚辰抬腿一脚踹向褚旭,“哗啦”一声,连人带车,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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