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人家[年代] 第142节
褚青有听没有懂,但他却知道了一点,眼前的孩子不是一般的聪明,才五岁吧,不,严格来说,才四岁半,这记性,这语言表达能力,远超同龄孩子太多,自家儿子跟她一比,秒成渣了。
再一听,航航嘴里时不时跟着小火车里放的音乐,蹦出的英语单词、法语短句,褚青妒了。
“大伯,”昭昭拉住他的手,“你来。”
将人扯到书柜前,昭昭指指柜顶放着的纸箱,“我想看里面的连环画。”
这一箱是去年暑假,父女俩在旧书摊收的各式小人书,储藏室放不下了,给搁在书柜顶上了。
褚青伸了下手,够不到。
昭昭忙拉了把椅子过来,褚青脱鞋站上去,一时竟有些恐高,扶着玻璃柜门不敢动。
昭昭小人儿,虽然不懂他那么紧张干嘛,但也举了举小拳头,助威道:“大伯加油!”
航航听到了,扭头跟着叫了声“加油”。
房毓笑道:“爸爸加油!”
“加油、加油……”
三个孩子喊上劲了,一声接一声,褚青越发紧张了,额上的汗都下来了。
褚辰被吵醒,披衣出来,看眼他大哥站在椅子上打颤的双腿,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走过去,“我来吧?”
褚青松了口气,扶着褚辰的手,哆哆嗦嗦地下了椅子,趿上拖鞋,让到了一旁。
褚辰上去,伸手将箱子抱了下来,递给褚青。
褚青看了眼箱子上落的灰尘,往后躲了躲。
褚辰轻嗤了声,跳下椅子,问闺女:“放哪?”
昭昭指指地上。
褚辰将箱子放下,去卫生间洗漱。
邱秋过来摸了下脉,打开一旁的煤球炉上坐的钢精锅,给他端饭。
香菇鸡蛋羹,凉拌干丝,一碟白面馒头,一碗小米粥。
航航正是慌饭的时候,闻着味儿,颠颠地跑到了餐桌旁,抱着椅子往上爬。
褚辰洗漱出来,双手从后面穿过儿子腋下,将人放坐在儿童椅里,舀了鸡蛋羹、小米粥喂他。
丁珉看得羡慕,他家房毓,褚青就从没喂过一顿饭,更别说抱在怀里带着玩了。
这么想着,刚要看眼丈夫见着这一幕是啥表情,就见昭昭抓着本小人书,扯着褚青的裤腿往上爬,边爬,边叫道:“大伯、大伯,我要听这个故事,你给我读嘛、读嘛,哎呀,我快掉下来,你快抱住我。”
褚青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正当丁珉觉得下一秒他会给昭昭两巴掌时,人家弯腰把人抱起来了。
昭昭指指沙发:“去那边,沙发软,大伯坐着舒服。”
褚青绷着张脸,走到沙发旁坐下,接过昭昭的书,念了起来。
这是本1925年世界书局出版,陈丹旭绘制的《连环图画三国志》,全套24册,父女俩只找到九册。
陈丹旭采用的国画笔法,人物都是一副戏曲脸谱化特征,每页图上面的字,都是繁体字,昭昭九成九都不认识。
褚青从没给孩子读过故事书、连环画,初开始,读得极为生硬,慢慢好了点。
航航吃了两口鸡蛋羹几口小米粥,便被抱下儿童椅,放到了地上。
小孩子爱凑热闹,一下地,航航便捣腾着小短腿往姐姐跟前跑,到了近前,往大伯身上爬,姐姐坐了那边,他要坐这边。
褚青一条腿上坐着一个娃娃,两个娃娃你戳我一下,我推你一把,玩着闹着,还让他念书不要停。
那个苦……谁懂?!
一本连环画读完,褚青什么嫉妒都没有了,这俩孩子太折腾人了,谁喜欢给谁吧,别沾他。
几乎是逃一般,拿着药出了公寓。
送走一家三口,邱秋笑喷了。
褚辰笑着朝闺女招招手。
昭昭放下连环画,一头扎进了爸爸怀里。
褚辰抚了抚女儿的头发:“昭昭喜欢大伯吗?”
“不喜欢,气场不合。”
褚青不是个心胸开阔的,这样的人,身上的气质是阴郁的,待在他身边是不舒服的。
昭昭挠挠头:“妈妈说,面诊,也要看‘气’,看他周围的气场、身上的气质,我在学。”
第91章 牺牲
“什么是气场?”褚辰揽着闺女问道。
昭昭看向妈妈。
邱秋给她一个鼓励眼神。
昭昭想想妈妈讲过的话,总结道:“气场,嗯,是一种综合的感觉和影响力,它代表的可多啦。比如,性格开朗、热情的人,他身上会散发出一种积极向上的温暖气场,会让你感到亲切,好接近,想和他交朋友。我大伯这种,有点懦弱,不自信,气场就弱弱的,你别看他呀,长得不错,穿得很好,可你要想找人帮助做点事,肯定不会想找他。合不来,大伯性格别扭着哩。”
“还有啊,”昭昭越说越顺,“身体健康的人,气场是强大的,对生活充满了热爱。身体不好的,精神是疲惫的,气场是弱的,给人的感觉,累累的、虚弱、有气无力。”
“除了性格、能量状态,气场也会随着每一个人的情绪变化而改变,开心时,气场是暖的,带给周围人的情绪也是开心的,欢快的。别扭的、阴郁的,你看到了,心里肯定会觉得不舒服,沉沉的、闷闷的,对不对?像我大伯。”
“对!”褚辰抱着闺女站起,猛然往上一抛,“哈哈……我闺女真聪明!”
“啊——哈哈……爸爸再来,再来……”
航航不愿意了,扬着小手在旁叫道:“要、要、要……”
褚辰带着姐弟俩正玩得欢呢,袁帅、任成益来了,叫昭昭去书店,买新出版的连环画《华佗》《密林中的火光》《我跟红军过草地》《在燃烧的大地上》《雾都报童》。
邱秋一听便愣了,除了《华佗》,其他光听名字,好像都跟战争有关。
航航一见姐姐要走,忙挣脱爸爸的双手,下地跟着往外跑。
青丫见状,将最后一件衣服晾上,捋下挽起的袖子,快跑几步,抱起航航,跟邱秋道:“我跟他们出去玩了。”
邱秋摆摆手,去吧去吧,两娃一走,清静了。
俞佳佳一早用过饭,去人民公园英语角练口语去了。
家里就剩夫妻俩了,邱秋打开留声机,“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周旋甜美的音色如潺潺清泉,灵动自然地流畅在耳边,时而轻柔婉转,时而如诉浓情蜜意,带着对爱情和幸福生活的热烈向往,情感真挚得让人感同身受。
褚辰取出带回来的文件,坐在餐桌前,提笔开始翻译。
邱秋舒展了下身子,练起了八段锦。
出了一身汗,烧水洗了个热水澡,舒服了。
想到战争,邱秋去隔壁找方季同取了几份最近的解放军日报。
为了让她安心休息,家里今年开始订的解放军日报和去年就已经在订的人民日报,都让人送去了隔壁。
取回报纸,邱秋给褚辰和自己倒了杯热茶,端着茶,拿着报纸,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边晒水湿的头发,边喝着茶看了起来。
上面有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推进情况、取得的战略成果等,借以鼓舞士气,宣扬我军保家卫国的正义行动。
同时,对战争的整体形势和战略意义,也有进一步分析和阐述,让广大军民更好地理解这场自卫反击战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邱秋搭眼一扫便过了,看向下面的英勇事迹。
有牺牲的。
有带着战士探路,在越军的冷枪不时打来中,一个班的战士齐齐挂在半山腰,在陡直的光滑石壁上,抠着石缝的棱角,身子紧贴崖壁,艰难向上攀登……
在这些英雄事迹中,邱秋看到了“喷火枪”,燃起来时,能烧出一条火龙。
霍的一下,邱秋站了起来,她从没想到战场上会用到喷火枪,给的药方是保命的、抗菌的、消炎的、止血的、止痛的、退烧的、防虫的。
军医院有自己的烧伤药,但她知道,若是大面积烧伤、烫伤,那药起不到啥作用。
战场上大面积烧伤,最怕感染。
快步出了阳台,邱秋走到餐桌旁,抽出褚辰手里的纸笔,脑中闪过一个个方子,挑了两道,一道预防感染的,一道是烧伤、烫伤膏。
手下飞速地写了出来,完了,穿着拖鞋便出了家门。
褚辰忙取来大衣,追上人,给她披上。
邱秋给秦院长打电话的当口,夏盈盈坐在病床前,看着床上浑身烧伤,看不出眉眼的战士,听他喃喃地说:“昨天是我的生日,我出生于1959年2月25日,最困难的日子,我娘发现怀上我了,跟我爹说,不要了吧,成人都活不下去,肚子里这一个没吃的,也难活,还不如一开始就打了呢。”
“我爹舍不得,想要一个儿子,我上面有三个姐姐,我是老四。”
夏盈盈泪流满面,要是邱秋在,她会像自己一样束手无策吗?
她会怎么做?
阴阳十三针,也只让他痛苦地多挺两天。他感染了,送来得太晚了。
她知道有保命丸,可惜,制出来的价格太过昂贵,再加上一些名贵药材难寻,一个连队也没有一瓶。
他们医务室备的,早在来的第三天就用完了,发给她个人的,也给一位小战士用上了。
这已是她眼睁睁看着,留不住的第几个了……
夏盈盈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我要上战场,我要去一线。”
*
凌晨5点,战区大雾弥漫,细雨蒙蒙。
战争再次打响了,整个马山主峰一片火海,我军的炮火照亮了这一片天空,双方你来我往,炮火不断。
中医药大学研究生班班长吴鞠,带着他们班的4人和地方医院抽调的16人,组成一支小队,在一线随部队作战行动,在简陋的临时搭建的医疗点里,他们不仅要克服恶劣的战场环境,还要随时应对敌人的炮火袭击。
更要冒着生命安危,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于前沿阵地,抬出重伤的战士,并及时为轻伤的战士进行急救包扎、止血。
“班长,止不住血,”伏若南看着小战士炸没的半条腿,声音沙哑道,“什么方法都用了。”
吴鞠看了眼大腿中间绑扎的止血带,和被鲜血浸透的毛巾,显然,使用止血带和压迫止血都已经失败了。
生理盐水已经吊上了,伤肢也抬高了。
“施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