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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人家[年代] 第143节

  伏若南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我不行,手不稳。”她已经三天两夜没好好休息了,双手没闲着,累得手上的筋都是麻的,扎不准穴位。
  吴鞠的手一样,他反复握紧再松开,松开再握紧,调整双手的灵活性,随即掏出针包,连同酒精小瓶一起递给伏若南。
  伏若南接过东西,二话没说,便取出要用的银针,捏出酒精棉球,给银针消毒,再一枚枚递给吴鞠,这份默契,已让他们无需太多言语。
  迟泽穴、孔最穴、血海穴、隐白穴……
  相同的情况,在不同的战区上演。
  3月16日,我国宣布撤军,但这并不意味着战争结束了。
  同一天,邱秋收到了夏盈盈和军医罗永荣牺牲的消息,他们一个牺牲于3月9日,一个牺牲在3月12日。
  邱秋想到那个因为害怕,躲在厕所哭泣,因为“黑五类”的身份,在班里沉默寡言的姑娘,红了眼眶。
  “夏盈盈是学生,不懂一点闪避,格斗技巧,为什么让她上一线?”邱秋诘问道。
  任章华苦笑了下,何止她一个上了一线:“一开始,她不敢,主动要求留在二线。后来,她主治的战士,因为延误伤情,一个个在她面前去世,而她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在又一个战士因为伤口感染去世后,她请求上一线,且态度坚决。为此,申请报告递交了一封又一封。”
  邱秋咬紧了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才19岁啊!
  他们班最小的学生。
  “她父母现在在哪?”
  “已经派人去山西劳改农场接了。”
  邱秋抹了把脸:“平反了吗?”
  “嗯。”
  “什么时候到?我想去车站迎一迎。”
  “明天中午,我带你过去。”
  “其他人……”邱秋有些不敢问。
  任章华没立即回答,手往裤兜划拉了一下,想摸烟呢,突然想到邱秋不喜闻烟味,忙打消了抽烟的念头:“伏若南伤了一条胳膊,吴鞠炸没了右小腿。”
  一发炮弹落在他们医疗点上……
  邱秋张了张嘴,“有我舅公、表哥的消息吗?”
  “他们一直在二线,没受伤,就是累狠了。”
  邱秋松了口气,复又黯然,伏若南的胳膊不知伤得有多重?班长……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不知道能不能接受现实?
  接受,咋不接受呢,比着长眠在那儿的战士,他是多么幸运啊。
  吴鞠躺在病床上,吃着云南才有的菠萝,笑眯了眼:“叫邱秋显摆,我这不也吃上了。”
  伏若南吊着左胳膊,右手里握着根筷子,筷子上扎着块菠萝,咬一口吸溜了下嘴:“太酸了!”
  “有吗,我吃着酸甜正好。对了,你问宋老了没有,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我想念沪市的熏鱼面、鳝糊面,马兰头拌豆干,四喜烤麸、熏鲳鱼、白斩鸡、桂花糖藕。”
  “这个季节,你回去也吃不上桂花糖藕。老实待着吧,不养个十来天,别想着走人。”
  “无聊啊——”吴鞠哀嚎。其实是不敢闭眼,一闭眼,都是牺牲在面前的年轻战士,有的比他都小着几岁。
  隔壁王弈臣听伏若南说话的口音,跟俞佳佳很像,扬声道:“隔壁的战友,是沪市人吗?”
  伏若南一愣,忙应道:“是的。老乡?”
  “我是北京人,前几年下乡在贵州当知青时,认识几位沪市来的。”
  伏若南听得双眼一亮,颠颠跑了过去,站在门口问道:“你在贵州哪当知青啊?”
  王弈臣说了个县名,然后道:“月亮湾大队月湖寨。”
  “月湖寨?!”伏若南惊得差点跳起来,“那你认识邱秋吗?”
  “你认识邱秋?!”王弈臣倏地一下坐了起来,随即腹部的伤让他痛得“嗤”了一声。
  “啊,你流血了。”伏若南看着他腹部上缠的白纱布一点点浸出血来,忙快步进屋,将吃了一半的菠萝往他手里一塞:“帮我拿着。”
  说罢,伸手给王弈臣号了号脉,右手灵活地掏出针包和一小瓶酒精。
  王弈臣接过酒精瓶,帮她打开。
  伏若南笑笑:“这手刚伤了几天,还没习惯,日后习惯了就好了。”
  王弈臣看着她吊着的左手,关切道:“伤得严重吗?”
  伏若南边给银针消毒,边咧嘴笑道:“按邱秋的话说,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后,让她给我针灸针灸,指不定会更灵活。”
  “你跟邱秋……”
  “哦,我们是同班同学,也是师生。”伏若南说罢,示意王弈臣脱去上衣,解开纱布。
  脐中4寸,中脘穴,针刺此穴可调节胃肠功能,对腹部因外伤等引起的出血,可起到一定的止血作用。
  紧接着是关元穴、气海穴、血海穴、隐白穴……
  王弈臣感受到腹部针刺的地方,似连成了一条条线,汩汩的,如同热流在游走,惊呼道:“你不会是部队里说的阴阳十三针的传人吧?”
  伏若南立马狐疑了,认识邱秋,却不知道阴阳十三针。
  没敢再多言,捻了捻针尾,看着止了血,让针又停留了20分钟,收起针,唤了护士过来,重新给他清洗、上药包扎。
  拿着针包、酒精小瓶一溜烟跑回隔壁,门一关,凑到吴鞠跟前小声嘀咕了起来。
  吴鞠听得抚额:“邱秋不是说了吗,要不是这场战争,阴阳十三针她便是拿出来教习,也不会是现在。”
  “你的意思是,这位北京来的没问题喽?”
  “不好说。你找宋老,让他派人调查一下。”
  伏若南应了一声,拔腿便走,到了门口,一拍额头又转回来了,“我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没问题吧?”
  吴鞠示意她看看左右病床上躺着的战士。
  伏若南:“……”
  宋老是邱秋教的这个班的带队人,听了伏若南的话,笑笑:“那是351团前政委家的小儿子。”
  “哦,哦。”伏若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身要跑。
  “回来!”
  伏若南忙收回脚,转过身,乖乖站好。
  “你的伤坐车没事,下午跟着队伍坐火车回去吧。”
  “您不走?”
  宋老摇摇头:“跟邱秋说,老头子我让她失望了。”带出来八十人,今天统计出来,已牺牲3人,伤38人,其中重伤7人。
  老韩六十八岁了,不服老,跟小伙子小姑娘们一起上了前线,结果,就在撤回来的路上,伤重不治。
  他们来时,应邱秋的要求,军部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粒用蜜蜡裹着的神机丸,然而,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大家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喂给了身旁伤重的战士。
  “吴鞠能跟我一起走吗?”
  “他,再养养。”
  “那我也不走了,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宋老狐疑地打量她一眼,笑道:“处对象了?”
  “才、才没有呢,我们是革命友谊。”
  “嗯嗯,革命友谊。”宋老朝她摆摆手,“想留下便留下吧,只要不怕耽误左手的治疗,留多久都没关系。”
  “您不能给我施针吗?”
  “你觉得我的阴阳十三针,学得超过邱秋了?”
  那不可能。伏若南摇头。
  “这不就得了。”宋老白了她一眼,问道:“走不走?走我就叫人给你办手续。”
  伏若南咬了咬唇,转身朝病房跑道:“我问问吴鞠。”
  宋老轻哼:“还说没处对象?!”
  吴鞠自然是希望,伏若南下午便回去,赶紧找邱秋治胳膊。
  “刚才我听宋老身边的护士说,韩老牺牲了。”伏若南紧紧地咬着唇,眼泪啪啪地往下掉,“夏盈盈也走了。”
  吴鞠没吭声,默默地递了块手帕给她。
  伏若南接过来,胡乱地抹了脸:“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
  第92章 夏家,一更
  “夏盈盈的父亲夏国忠,原是沪市中西医兼修的名医,因早年留学日本、给国民党军官看过病,被打成“黑线人物”(一个极“左”的概念和用语)。”
  上午十点,任章华开车载着邱秋出了中医药大学的大门,朝陆家浜路上驶去,路上,任章华跟邱秋道:“家里出事时,夏盈盈七岁,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邱秋:“她留在沪市,跟兄姐一起生活吗?”
  任章华点点头,又摇了下头:“她上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家里一出事,大姐嫁去南京,跟家里断了关系。三哥陪父母去了农场。”
  “她二哥夏文柏,1966年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咱们中医药大学。运动闹起来,学校停课,他留在沪市,一边带妹妹,一边等着学校复课。”
  “他家住在愚园路,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前面有一个小花园,后面有一个小天井。家里出事后,他知道自家房子保不住,主动带着妹妹搬到了二楼前间,将其他房间让了出来。借着这事,让街道办帮他安排了一份工作。”
  “不知道是觉得他主动让房的行为可赞,还是惦记着夏忠国的几分香火情,抑或者,觉得一个半大小子带着一个七岁的小姑娘生活,蛮可怜的,街道办在他们街道服装厂,给他找了个给衣服拷边的工作,一天七角,请假一概没有工资,周末休息一天。”
  “为了供妹妹读书,给农场寄钱寄物,这十二年来,夏文柏没有请过一天假,周末也很少休息。”任章华轻叹了一声,“32岁了,没成家,连对象也没敢谈一个。”
  “去年,为了让夏盈盈顺利通过政审读研,夏文柏将她的户口落到了隔房小叔家。为此,他将兄妹俩住的最后一间屋子,跟他小叔置换,搬到了陆家浜路。”
  说话间,车子到了陆家浜路,在一排朝南的二层高的老房子前停下,邱秋摇下车窗,透过门洞,朝里看去,只看到一截又窄又暗的木楼梯。
  一楼是一溜铺面,国营饭店、服装店、粮油店、理发店、文具店,热闹而喧嚣。
  目光扫到楼上,临街的一扇扇窗,多数打开着,从里支出一根根竹竿,上面晾着被褥,小儿尿垫子,刚洗过的湿答答往下滴水的大人孩子的内衣外衫。
  很快一位脊背微弓,面容憔悴,额前白发横生,一身灰旧蓝色工作服的青年,从楼里快步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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