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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9节

  看来这具身体对他的父亲唯一的用处便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如此行事,以阴暗手段尽数除去我爹爹和姐姐,我想也是为了今后无人再知晓他曾经的落魄和受我家的恩惠!”戴华箬将思量了许多年的心思一口气吐出,尽管仍是悔极痛极,但也算终能痛快辱骂,“他连小人都不配做,如此禽兽,竟以官身飞黄腾达,我当真不服!他权势日增,可见朝廷大多是有眼无珠之辈,不能识人皮下的畸丑之心。”
  “我明白小姨的意思了。”
  梁道玄自此得到了他最初问题的答案。
  “我的父亲,梁敬臣,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憎恨我——他的长子。他只是不在乎除去权势地位的所有其他,父母、手足、妻子、儿女、师友……他全然不顾,唯独在乎他自己一人,如此而已。他这一辈子,只爱自己,什么人伦家业,子嗣孝道,他统统不在乎,权力在手,为所欲为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戴华箬痛哭了一场,倾诉了一遭,此时早已虚泣哽咽,听完梁道玄的话,也是只能孱弱着颔首:“是了,我这些年细细想来,这畜生……他只在乎他自己,你即便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当时唯一的骨血,可在他眼中,也比不上自己一时荣华富贵痛痛快快再不必担惊过往幽暗来得重要。人常说虎毒不食子,可见他何等自私残漠,绝了亲情与血肉,这样的人,不配称之为人!”
  安抚过小姨后,梁道玄一个人躺在床上不能成眠。
  如果不是姑姑和表哥救下自己悉心抚育,在他那位爹的漠视之下,想来他的第二次生命也会短暂且痛苦的结束。
  姑姑之所以如此爱护自己,也是为了柔弱的母亲心怀慈怜,曾经不惜与父亲撕破脸,保下了姑姑的姻缘和婚事,因果之玄奥,谁知几年后庇护他的府邸,也是母亲冥冥之中结下的善缘。
  那他今日的抉择,或许他日,也会成为旁人的善缘。
  这个旁人,许是一个两个有姻亲与恩顾于自己的人,也可能是素未谋面的众生——本朝治下的万众民生。
  因为他如今要结的因,绝非他人,而是自己的外甥皇帝,与太后妹妹。
  梁道玄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了。
  如果说入京是为命运驱策朝前,他自己也有一番想试探前路的好奇与果敢,那此时此刻,他忽觉重任在肩,或许这才是命运真正的意义,前二十年那安泰富贵的人生,是一种补偿也是交换。
  现在,到了他付出决意的时刻。
  第二日晨起,梁道玄递请表于内廷,请求太后召见。
  再拜太后,梁道玄心境已然尘埃落定,举手投足竟有熟稔此门的闲适,引他而来的霍公公不由得私暗之际看了再看,他们内监久在宫闱,于人情与察言观色再擅长不过,今日只觉古怪,这新国舅一回生二回熟,神色和情态均与上次迥异,不由得使人过心思量这其中奥妙。
  其实梁道玄只是想开了,且有了更坚定的抱负,如此而已。
  待只有他和妹妹对坐内殿时,他也不迂回弯绕,笑着率先开口:“太后,昨日我听了些故人旧事,心中惆怅是夜未眠,今日憔悴不敬,还请太后宽宥。”
  梁珞迦听得此语,也选择直言:“不瞒兄长,昨夜我亦是惴惴,却未曾想过这样快,兄长便会带来答复。”
  “在答复之前,我想和太后说说兄妹之间才能说的话。”
  此言教梁珞迦微微怔住,许久,点了点头。
  “妹妹,我知道你是在赌,赌我和父亲是不一样的人。”
  梁珞迦静静看向这个陌生的兄长,他们流着相同的血,可是这份血缘对于他们,更多是桎梏和沉重,绝非情义与天伦。
  “如果我走了,旁人看到太后的能耐连兄长都留不住,更会轻视你,你在朝中抚育圣上的日子会更难过。但你不得不尝试,不得不去搏一搏,因为你已经到了没有选择余地的情景,为了未来,怎么都要试试看。”
  梁道玄低头一笑,无有嘲讽的轻佻,再抬头时,满目都是无尽的悲悯:
  “然而……我也在赌,我们兄妹从始至终在赌的都一样:看对方是否继承了父亲的冷酷与绝情。看从未组成过家的家人,能否凑出亲情的侥幸。”
  昨日的梁珞迦眼泪是伪,伤心乃扮,可此时此刻,她却彻彻底底自心中往外说不出的伤怀,眼眶已然凄红。纵然再才思敏捷,如此透彻悲凉的语境当中,半个字也从习惯紧闭的心和口中逃不出来。
  梁道玄起身,来到妹妹的面前,郑重且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你赢了,我做不到看见这一切知道这一切后若无其事离开。但命运讲我卷入这场纷争,我也有自己的所求。苍生不易,我们兄妹应当共同知晓,我们不单单是为生存为权势为利益而争,更要为天下培养一位真正的英主,好教世间少些苦难,百姓多些安乐。这是我唯二的条件之一。”
  “你我兄妹一场,从前不论,今日再无相疑。哥哥……还有什么意愿,妹妹以江山为誓,必定不负。”
  “另外一个……一定要善待我的亲人,没有他们,也没有我今日的一臂之力,你不会有兄长,圣上不会有舅舅,这是往昔的因果。今后,我们兄妹也会有自己的因果。但何为因,何为果,只能看我们自己怎样渡这无边苦海,自其中寻得太平与安乐。”
  第14章 梁园新秋
  梁珞迦办事极有效率。定下梁道玄的留京事宜,当天她便以圣旨名义赐下宅邸,以供兄长安身。
  梁道玄对此并不意外,可当他见到这御赐国舅府的规模时,仍是着实吃了一惊。
  在帝京皇城毗邻紫薇、拱卫中枢的地界有这么一套大宅,除了皇亲国戚,也只有早年太【】祖龙兴所恩赏的从龙功臣等有爵之家,以及当今宰辅等实权人物。他靠着外戚的一门关系,竟也一步登天,即便是梁道玄个性从来沉静老练,此刻仰望宅邸朱门之高,亦有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走进这个门,享其内富贵权势,不是没有代价的。
  “国舅大人,此地本是太祖爷钦封夔国公赵槃赵公爷的旧宅,这本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与家世,谁知夔国公后人不能守成,卷进废帝元显年间的祸乱,教咱们威宗皇帝褫夺了家门的一应荣耀,宅子也收了回来,这些年便一直空着。虽说有宗正寺虽代为打理,但怎么也比不上人气旺着的家宅繁盛,国舅大人自己且粗略看看个大概齐,太后有旨,修饬园子的银两她老人家都预备好了,只等您看过再自己定夺,怎么修,如何修,只听您一句话。”
  霍公公是今日负责宣旨和代为转达太后美意的太监,他看梁道玄凝睇早摘了匾额的空空正门,却从那双平静的眼波中瞧不出激动亦或疑虑,率先启口打破沉默。
  “我何德何能享此恩庇,此宅非王侯公卿执掌皆为逾制,还请太后另赐小宅遮身以安臣心。”
  要真是梁珞迦在,梁道玄或许反而不用这样客气,他的这个妹妹很是有趣,经他这两次会面的观察,他已渐渐摸出对方渴望真正兄长照拂又不得不以权势诱导的无奈,只是不能确凿。此刻当着外人的面,即便只是个传旨的宫中太监,他还是将场面话说得不能再漂亮。
  “国舅大人,天家自有法度,太后怎会不知呢?”霍公公也谦逊和煦地笑着颔首,“您的身份在帝京也是一等一的尊贵,即便没有爵位,整个皇城边也唯有这里配得上。太后的意思是,将这正门与内院正堂按您的身份整饬,符合规制不显僭越即可。”
  梁道玄也是这个意思,这门按照开国国公的标准开间,他可不敢抬腿就迈进去,即便匾额摘了,正门封了,也还是得谨慎行事。
  二人开了侧门入府,霍公公始终行在梁道玄侧外一步后。
  压阑砖间隙百年不生杂草,数十年帝京风雨,公侯宅邸难经易主,前院却依空阔旧平整如昨,两侧立有前庭迎树,深秋金叶仍续,层叠若塔,气势永恢想来不减当年,而双树所曾经荫蔽之家,早已衰似枯草,无有影踪。
  正堂的匾额早已摘去,斑驳的堂门也由封条死死压着,只教人觉得肃杀。
  还好压抑当中,有两侧纹雕的仪门静静敞开,将眼前路途一分为二。
  沿着其中一条路走了正中的三进院落,浏览遍华阔屋宇,再走入下一条曲径通幽时,梁道玄不免诧异。
  他自小住在伯爵府,那些公侯庭院家宅的规制教条自清楚不过,可此刻逡巡的这座府邸似乎大的有些不像话。
  梁道玄对京中权贵的士族过往不甚了解,梁珞迦派来霍公公伴行想来也是答疑解惑,他也不客气,便直接问了:“太【】祖所赐国公府自然高绰赫奕,只是没想到如此费脚程,我倒有些累了。”
  看似诉苦,实则深意是请教因循。
  “国舅大人,您久居北威府,有所不知。原本夔国公府只有咱们方才走的这一处,后来太宗爷最宠爱的华阳公主下嫁给夔国公世子,又在这园子旁开辟了一处公主府赐居公主与驸马。这么些年,两处宅子早并做一处,可惜子孙悖逆,终究不能守住这帝京城一等一的门户庭院。”
  梁道玄明了,此刻他们踏足的便是原华阳公主府的一侧。
  夹道庭燎十步一座,看着着实气派,均是青色太阿石雕凿,内存灯台油槽,膏腴残存隐约得见。梁道玄忍不住悄悄心算,这要是半夜都点起来,一晚上得烧多少油钱啊……他那份皇亲的津贴感觉两天就要烧个精光。
  纵然富贵如他,心中也实在为眼前更上一层楼的泼天富贵惊了惊、叹了叹,仅想一想便肉痛起来。
  还是就当做装饰吧……晚上走这条路,建议自己提灯。
  他心中百转千回,可面上却云淡风轻,无有受宠若惊之乍然,眼光分毫不染艳羡殊色,霍公公一览无余,不免暗忖:
  果然新国舅是传言中的天纵富贵,自幼尊养,后又继承了父亲留下的大笔家财,就更不将身外之物入眼,这公主府早年是比这华阳公主在宫中居住殿阁建造,气势贵不可言,寻常人见了哪有不惊艳存目的?
  二人各怀心思走过甬道,但见前方豁然开朗,秋意葳蕤更胜春和景明之时,光是眼前这十余株错落古木巨荫,就显得与寻常人家雅致小苑天壤之别。
  此府荒废已久,无人修剪树木,反倒成全了此刻金秋倒悬于天际,纷纷叶下似霞雨的壮美不裁。
  树犹如此,人亦是哉。
  大概对于朝中其他人,自己也是从未修剪过的树,是未有人打理的院子,此刻即将门庭若市了。
  霍公公看梁道玄于树下静默良久,以为他不喜落叶纷繁铺得到处都是,于是上前恭敬道:“国舅大人勿扰,明日太后差遣的官仆官婢便可以入府,到时您让他们好好忙活两日,给新府邸先打扫得干净透亮再恭迎您的高驾。”
  “我不是思考怎么收拾,而是在想这处是是应了阮步兵的‘嘉树下成蹊’,不知苑中可否有下句的‘东园桃与李’?”
  梁道玄的虚话张口就来,真正的心思却藏得犹如古树后的亭台,密密实实,谁也看不透。
  霍公公着实诧异。本听说这位新国舅未曾读过几本书,在家镇日耽乐嬉玩,怎出口成章,教人捉摸不定。
  今日梁道玄让他十分困惑,又心生奇异的敬与畏。
  这些年他跟随沈大人,莫说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也见得多了,若说真心有敬惧的想来唯有太后与沈大人,以及那位三朝元老的梅大人而已。可今日却教这年纪轻轻又一派富贵闲人的国舅绕去云雾里,一时竟分辨不明心中的念想。
  不过他今日也是有备而来,太后的懿旨在后,霍公公也挺直了自己职责撑起的腰,略凑近一步,换了亲厚谏言的恳切面容:
  “国舅大人好文采!太后想来可以安心了。今日太后特意嘱咐奴才交待一事,您如今即将恩荫入朝,我朝素重教化,读书为朝野立身之本。不过国舅爷倒不必那般辛苦读个功名,也无需奔劳上哪家书院十载寒窗,太后为您请了位学富五车的先生,待会儿还请您移步到书斋会一会,过个人前的虚礼。”
  即便这话说得再委婉,弦外之音也是不好听的。
  仿佛在说,国舅大人,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好好学习上进,但即便是恩荫做官,没读过书也是不成的,总得装出样子来。
  梁道玄心中苦笑,其实昨天妹妹已经用更委婉的方式提及读书与科举之事。
  且不说上辈子他是指哪考哪的学霸,单说这一世,虽然没去过书院,可在家中和表哥一同读书的时日也不短。后来就算无有进学,他也是将读书视作一门爱好,多有涉猎,如若真要考试,他也能拿出几分才学。只是他确实没有钻研过科举的法门,有人引路也是好事。
  其实本朝入仕的方法绝不是只有科举一个。
  科举是人人称道的正途,但恩荫和铨选却是更多人青云直上的路途。须知寒窗苦读一朝入得天子门堂何等荣耀,这荣耀背后还有一层意味,那便是自此家人可得天子庇佑,享得独一份优待。
  本朝有成文的法度,有爵之家与六品以上官吏的子孙可以恩荫入朝;而但凡家中有人得有官身,且子弟曾在最低一级解试入考得中,便能递交待选文书,入吏部等待补职铨选。
  这二者的参与人数加起来从来都是比科举做官的人要多的多。
  科举三年一届,多时不过二百,少时往往只堪堪过百人得以高中,这些人自有敞亮官途,可那些地方上冗杂的官职也要有人来做。
  但科举出身却有更宽阔的仕途确实不争事实。首先想要入政事堂,只靠恩荫来的官职再怎受器重擢升,也是不配为中枢之臣的。
  梁道玄恩荫入仕倒是未尝不可,只是如若只做个芝麻绿豆的小吏,那又能帮得上妹妹和外甥什么忙呢?
  看来还是得重操旧业了。
  梁道玄非但不觉得沮丧,反倒有些期待,不知自己这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富贵闲人高中的那一日,该是何等光景。
  第15章 皆为障目
  昭文馆学士陈棣明今年六十有三岁,曾任正三品兰台令史一职,年迈体衰后致仕,先帝赠嘉正二品养禄荣归,赐学士头衔,以享兹盛。
  陈学士做了一辈子没有实权的清贵掌文职务,一路从翰林院再到编史与整理档案,工作内容几乎没出过弘文馆的大门,可以说是和文章辞令打了数十年的交道,却与真正朝中实权并无交集,是最合适做梁道玄师傅的人选。
  妹妹费了心思,梁道玄十分领情。
  霍公公进了内苑到文杏馆前便知趣告退,只留梁道玄一人穿过银杏树巨大茂盛的金云,踏入这个种满香茅与蒲桃的小院,遥见馆内正堂颤颤巍巍的老人正迎过来,他赶忙加快两步,凭着方才霍公公的荐介,礼让恭甚地拜道:
  “太后垂悯,晚辈才有幸向陈学士请教,今日未备足师礼,已然不敬,还请学士端坐相绶。”
  陈棣明上了年纪,鹤发银须随着动作直颤,衰朽不可逆转的正在让他原本清癯的身躯缓慢伛偻,但仍然能看出年轻时的文人高致,听得此言,他连连摆手,又让出一步开外才说话:
  “国舅大人哪里的话,折煞老朽了,老朽已然致仕,无有官身,太后抬爱,予以此殊荣,乃是无上恩泽,怎敢受此大礼?”
  陈棣明言语之中对梁珞迦十分恭敬,竟不像场面虚言,仿佛当真给这看做一个正经差事,也是穿了身颇为郑重的育阳染茧绸圆领素文士袍,如同平常书院学馆里上课教习的大儒先生,没有架子,唯有君子的谦和宁肃。
  梁道玄心生敬好之情,见状也不多礼,扶着颤颤巍巍的老人进了正堂,请其坐下,又看着周遭简陋,虽窗明几净打扫过,但到底久旷无人,缺了人气,于是自己侍立在侧后开口道:“陈学士是经纶饱学之士,年事已高,却还为我颠簸到这荒僻处,合该我上门拜见,只是……”
  梁道玄话说一半,就被陈大学士慈祥地笑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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