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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12节

  第19章 慈雪照心
  沈宜谈吐温柔得宜,小皇帝正值初显顽皮猴气的年纪,每每有憨言冒语,他都能温言哄缓,亲近且不失礼敬。
  外甥被哄得乖巧可人,牵着沈宜的手,一口一个沈大人,亲厚宛若慈父与骄儿。
  这一路梁道玄始终沉默,但脑子里却将自己所知史书上全部奸宦的名字过了遍。怎么看怎么觉得,眼下小皇帝就和宦官混得像一家人,将来若是沈宜想借这层身份兴风作浪,怕是如鱼得水。
  然而他又想到,自己可是个外戚,和宦官在史书上的骂名可谓五五开,虽然有卫霍这般优秀的外戚代表给他们裙带集团长脸,却也有王莽和杨国忠与贾似道等“猛将”浓墨重彩,总之,他和沈宜一起跳黄河里,谁洗得清洗不清还真难说。
  大家在文武百官与黔首百姓心中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干政恶人,梁道玄便觉自己方才所虑实乃杞人忧天,总之现下沈宜是太后的人,自己妹妹不至于如此没眼光,亲爹的投机血脉应该灵光。
  小外甥皇帝健康成长比较重要。
  “国舅大人,御苑此地名为杞菊南浦,北是太液池与天麓水榭,太后惯常携圣上于此际玩耍,便在这里停步如何?”
  沈宜话音落下,不等梁道玄首肯,小皇帝姜霖就像只兔子一样窜出去了。
  “不肯岂不是抗旨?”
  梁道玄笑得谁也看不出他之前胡思乱想过,沈宜也低头一笑:“圣上很喜爱您送的布老虎,虽只见过您几面,却也常常在太后面前提起,国舅殿下还要常来伴驾才是。”
  “我家中表哥的小儿子也是这个年纪,我自然会些逗弄孩子的办法。”梁道玄望向正撒欢的姜霖,目光染了溢于言表的温情,“雪天路滑,出来嬉戏恐龙体不安,但这个年纪的孩童若是拘着,怕是更教人头痛,我会得空就来为太后分忧的。”
  沈宜对小皇帝的关心不像作伪,梁珞迦也提及要梁道玄多来伴驾,培养舅甥感情,小孩子虽尚未晓事,但多陪一分多爱一些,他必然可感觉出来且心生亲厚之意。
  “国舅大人的敦睦仁善不止是向着孩童,前几日陈老学士入宫向太后请安,对您的举止谈吐与风姿仪度皆赞不绝口,说是帝京累世公卿书香门第的公子都略逊一筹,仅是言谈进退间的从容谐趣,便不是那一般沽名钓誉虚雅欺人之辈可比拟的。”
  陈大学士给自己夸成这幅样子,大概是在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这声名在外的纨绔降低了期待值后,喜从天降,一时飘飘然,感谢太后给他一个如此好报答的恩情。
  别人夸是场面话,是结交的态度,他如果真笃信不疑,岂不成了井底之蛙?
  故而,梁道玄也不去接这番客套,只报以同样蔼然的笑:“这还没开始上课呢,若是陈师傅真教起来,怕是要来太后这边哭诉了。”
  沈宜也是挂着不变的笑,目光终于从小皇帝身上,落在梁道玄脸上:“其实……蒲公公曾以同样的话语对国舅大人赞不绝口。”
  提及一位消失了的宫中大太监,梁道玄心头一紧,他是不想卷入过多内侍省纷争,之前霍公公言语谈及,他便没再追问,此刻由沈宜再提,大概是想让自己知道了。
  梁道玄很配合,多知道一些可以知道的事不算什么禁忌,太后授意也未尝可知。
  “说来也是,我之前未见蒲公公人影,问霍公公也是不知,他去恩荣观养老了么?”
  恩荣观是老迈无亲的宫人奉旨颐养天年之地,有皇家供给银米,虽不甚富丽,据说却也在几次修建之后颇为阔绰,只是入了恩荣观的老宫人未免和外界多言皇家内事,少不了免去些自由。
  “蒲云寿已经落罪伏法,是太后的懿旨。”
  梁道玄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敢问他犯了什么过失?”
  “说来,此事还和国舅大人有关。”沈宜的笑中平添一丝惋欠之意,目光仍是幽静与梁道玄毫不避讳的对视,“太后委以重任于他,暗中请国舅入京,谁知他却路上招摇,给人听去了消息。这也就罢了,我们刑余之人在宫中是做奴为婢的,到外面有些趋炎附势的才会叫咱们一声大人,他有了年纪和尊贵,一时难把持,硬要彰显出来倒也不算大错,回来遭太后申饬几句也就罢了。毕竟,国舅大人自承宁伯府动身,消息怎么都藏不住。但他偏偏做出一仆二主的事来,让太后再留他不得。”
  “他见过我回京后,又去见了太后以外的人?”梁道玄脑筋转得总是足够快。
  “正是,国舅大人不想知道,他是去见了谁么?”沈宜仿佛是真的好奇,教人看不清他的玄虚。
  梁道玄不想猜大家都知道答案的哑谜,只道:“会好奇我究竟何许人也,急着探问的,大抵朝中也就那两位:先一步抵京的洛王殿下和执掌朝中政要的梅砚山梅宰辅。”
  池子就这么大,他这个新入水的王【】八能不能掀起浪,也只有在其中者才会需要掌握先机快人一步。
  “是梅宰辅。他的用意不过是想听蒲云寿告知国舅大人你的深浅与口风,但太后实在忧心唯一的兄长教人拿捏住把柄——毕竟那个时候,太后也尚未与国舅大人会面相认,于是便惩处了这吃里扒外陷国舅大人于人言之危的奴才。”沈宜言毕,略摇了摇头。
  梁道玄自话语中细细揣摩,似是忽将入京以来诸事贯穿成一道明线,忙道:“正是因为这件事,这些官吏才搞出许多事端,为的是太后处置了他们的眼线,于是才做出挟嫌报复之举?”
  “太后不许我们做奴才的在国舅大人多嘴,是我见太后与国舅大人仍有些疏离,才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才开此口。太后着实是委屈了许多,若今后她略有急躁,敦促国舅您读书上进,还请您体谅太后的难处与周折。”沈宜说完,恭恭敬敬行了一简礼。
  “那此时此刻,经过这两次我的‘不驯’,想来他们也会来找我的麻烦。如此这般替太后分担,也是我目前能做的为数不多之事了。”
  颇为沉重的话也能教梁道玄举重若轻,诙谐着调侃,却也有表态的意思夹杂。沈宜如何听不出来?可不等他回话,一个雪团正砸在梁道玄胸口,绵软的雪絮崩乱四散,一半都洒向梁道玄的脖子脸上。
  “诶呦,陛下,我的好陛下,您慢着点……”宫中嬷嬷育儿经验丰富,脚步却也跟不上小皇帝兔子似的乱窜,见此刻嬉闹无状,生怕落了两位谈话大人的埋怨,急忙制止。
  “没事,我来吧。”
  谁知梁道玄却只是笑,上前一步蹲下,掸去姜霖窄小肩上的残雪,又拿自己的巾帕擦去额角的热汗。
  “啾啾!”
  姜霖目前还是只能发出如上称呼,加之寒冷,吐字更是不清晰。
  “陛下,我给你堆个雪老虎吧。”梁道玄的笑容对小孩子从来都是很有杀伤力,他另一个淘气的外甥已然见识过,眼前这个外甥如今也不住点头:
  “脑虎,就要脑虎!”
  作为皇帝,姜霖这一身御寒的衣物已是不能更好更齐备,领口貂绒的风毛吹在他冻得发红的小脸上,难掩兴奋。梁道玄让他重新带好手捂,自己则展开斗篷,在雪地上开始忙碌。
  沈宜命随侍宫人奉好热茶与热牛乳,分别给梁道玄与皇帝送去,待到雪老虎成型,他见雪塑栩栩如生,小皇帝欢呼雀跃快活得又蹦又跳,不禁眼畔含笑。
  梁道玄哄好了孩子,手也冻得发麻,正想歇会儿再问问沈宜小外甥如今的近况,当做一个舅舅的关心,不料还未开口,就见一上了年纪的嬷嬷不知从哪冒出来,神情急切慌乱地在沈宜耳边说了什么。
  这是梁道玄第一次在沈宜脸上看见隐约悲伤的情绪。
  他第一反应是,不会宫中死了什么人吧?
  然而沈宜再看他时,已然从容镇定,只道有些急务,不得不去处置,又告了罪,才随那老宫人离去。
  梁道玄不预备多问,若是他能知晓的事,便会像今天知晓蒲公公的去处一样,自有人告知。
  ……
  宫中上夜时分再落细雪,执更宫人按规矩报时,嬷嬷也照例在太后的徽慈宫禀陈皇帝一日的生活。
  “……圣上玩得尽兴回寝殿进内间,打了两个喷嚏,可是吓煞奴婢了,忙命太医侯备。谁知圣上只打了喷嚏,无有任何不适,现下已然安寝,睡前还不住念叨国舅大人。圣上龙体康健,今日这般雪中胡闹也全然无事,奴婢向太后道喜了。”
  嬷嬷笑得圆润脸庞犹如满月,梁珞迦听着也是舒安,点头后再问:“今日国舅和圣上可是玩得尽兴?”
  “回禀太后,已是不能尽兴了!到了用膳的时辰,圣上说什么也不要国舅大人出宫,喊着要他陪着一道睡,咱们奴婢们都以为圣上是要哭闹起来了,谁知国舅大人抱起圣上,低声哄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圣上便欢天喜地不再纠缠,受了国舅大人的礼,老老实实撒了手。这位国舅大人,当真是和善慈惠的长辈。”
  梁珞迦命嬷嬷早些去休息,夜里皇帝如有什么,立即差人来报。
  待人已走了,她才轻轻于无人的殿内长出一口气。
  圣上……她的儿子是有些脾气的孩子,又精力旺盛,不那么好安抚。
  兄长与自己从前情分几乎无有,其实和自己的孩子又何尝不是?能如此亲厚,她一时竟有别无所求之感。
  但愿儿子今后成长,有如此长辈相伴,能平安顺遂。
  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第20章 庐山真目
  启学拜师是此时代人社会生活中最郑重的事项之一。
  即便不考科举的女孩子,家境殷实,父母又有见地,也要就读女学,拜师寻业的礼数一样不比寻常书院少。
  梁道玄小时候跟表哥崔鹤雍一道在家中读过书,姑母神通广大,请来的先生也是致仕的学政,学问道德都不必说,当年拜师的礼数也是极近繁庄,倒不是全为了两个孩子提前感受学习氛围,更多是为了让教书的师傅深感此门户内尊师重道之家训,也让师傅沐得府内除去主人外头一份的体面。
  承宁伯历代以修武卫国昭彰朝野,表哥崔鹤雍却打小就表现出对书本知识的浓厚兴趣,家中分外重视这位小小文曲星。梁道玄也沾光受了足够的期许,可是他那时已然决意放弃上一世卷王的头衔,做个富贵闲人,于是读书嘛,只不要姑母失望即可,其余都马马虎虎得过且过。
  今日,他算是补上了从前的缺漏。
  新国舅府良辰吉日开门迎新主,当日也是拜师吉日,梁道玄备下车马迎接师范,规规矩矩挂上大成至圣先师的画像,焚香祈侯。
  陈棣明老学士年事已高,说话慢腾腾,他晓得梁道玄不是纨绔后,是当真欢喜,今日来文杏馆,亦养足精神,准备大展拳脚,谁知看见书馆外门左右新上的楹联,却教他顿住身子仔细端详。
  上联是:虚室三光生化日
  下联是:殖庭六义颂椒声
  老学士唇齿咬字,读过两边,简直神清气爽,他暗道:虚室生白,三光为日月星,这都是《庄子》内的典故;而殖庭与六义则俱是《诗经》里的条要。
  这副对子既有出世的悠然翩飘,又兼顾入世的清辞雅正,细细咀嚼,又说读书求学问的韬略,又讲做人知世理的心胸,是难得佳句。
  寻常官宦诗书人家书斋的楹联匾额,大多典出《尚书》、《中庸》,有些重伦理家训的,不免捎带《孝经》和《礼记》种种,陈词滥调他见得多了,如此神清骨秀的笔触却格外少见。
  尤其是这笔力,绝非等闲读书人写就,常言道褚字风流,玉立亭亭,有兰之清雅纤挪,又似莲之饱满丰润而不俗,此字不敢说与前人相较,但褚字的皮骨二相兼具,实乃力透纸背之佳作!
  喜极多看之际,梁道玄已快步迎出,笑盈盈道:“陈师傅,弟子备好了茶。”
  “这楹联好得很,是请得哪位大家的墨宝?”
  陈棣明以为,承宁伯家的面子与新国舅爷的势头,润笔给足,这样的楹联总找到人写,谁知梁道玄只是一笑:“弟子的拙墨,师傅别抬举过头了,回头我该不好好念书了。”
  陈棣明愣住了。
  可这一愣,就被梁道玄给拥请到了文杏馆正堂,安排上座,紧接着就是一套拜师流程,驾轻就熟,待师傅回过神,袅袅茶香清醇一盏已捧在了手上。
  “字也是你写的?”陈棣明又追问。
  “瞎想出来的字句,不好意思找人代笔,自己胡乱写过,不然一个书斋,又没匾额又没楹联,实在不像话。今后三五好友常来常往,莫不要笑话我,笑话我就算了,可别笑话太后娘家都是粗人,丢了太后的脸面。”
  梁道玄不跟新师傅打马虎眼,说得字字句句都是实话。
  他比谁都清楚,妹妹赐下这座宅子,一是为他安身,二也是为自己娘家增添些威势,人靠衣装马靠鞍,他有一座名义上御赐的大宅镇着身份,旁人叫一句国舅,他也好意思答应。
  这是太后的面子,他不好太奢靡,但也不能太做作简素,他又不是清流文臣,不必搞那套敝扫自珍,人家也不会因此就认同。不如做好外戚的架势,小人畏威不畏德,是他上辈子就懂得的道理。
  陈棣明听了后,老脸发热,竟有些踯躅,最后还是道:“那……我给你的那些书,你可看过了?”这下他清楚自己做了怎样不得体的事情,国舅爷不止读过书,简直可以说是书香翰墨之辈,他倒好,几本幼童开蒙的书递上去,如今老脸是丢尽了。
  梁道玄不以为意,笑道:“看了看,又补上几本,总不至于启读第一天就让师傅生气。您不知道,我读书是没长性的,小时候在家中,师傅明理严苛,对我们兄弟俩很是上心,我却只顾瞌睡,上面摞着四书五经,下面偷偷看闲杂子集,师傅别看我一个楹联装腔作势的,其实里头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该学的您万万别手软,太后也是这个意思。”
  他柔和的话缓解了陈棣明的尴尬,只是愧疚仍在,他拿准心思,这次必定不再小看新国舅,且要拿一十二倍的精神头来教课。
  陈棣明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梁道玄向小姨夫卫琨打听过,卫琨虽任职微末,但终归在帝京做过有年头的小官,便是消息也比地方上好些郡府衙门老爷要灵通,三言两语就给事情与人讲得清清楚楚:
  “陈老学士不是权臣,做了一辈子清苦却高誉的位子,编纂书刊、经筵讲学,品级高,荣耀也足,可哪个都没得实权,做不了大人们的主。先帝还在时,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恩荫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却和上峰口角,动起手来落下罪过,他哭着去求先帝,还是那时的太后——对,就是你的妹妹,当年的梁贵妃,不忍老臣嚎哭,出言劝求,出主意让先帝既能全了老臣的体面,又不至于惹得朝野非议。”
  “想来那个上峰也是有背景的吧?”
  梁道玄虽没在朝堂官场混过,但两辈子不是白活,脑袋不是白长。
  此言一出,卫琨一脸欣慰望着洞若观火的外甥,不住点头道:“好孩子,你这头脑,果然好用!是了,其实话说回来,先帝虽然……但绝不是昏君啊……若不是事另有因,就算梁贵妃求情,他也不会网开一面。陈老学士的儿子,得罪的正是梅相门人,又与梅家有姻亲连带。那人平常仗着身份,惯会欺压下属,陈老学士的儿子固然有些冲动不稳,太冒失了,却是路见不平替朋友出头……我想太后也正是知晓这点,才愿意言语一二,救人一命。”
  “梅相怎么说?”梁道玄最关心的是这个。
  “他带着门徒去走了遍台阶。”卫琨摇头一笑,“你懂这里面的意思吧,好外甥,他带人跪在崇政殿门前,只是告罪,说自己不应得罪圣上近臣,又让处置门生,绝不姑息。”
  “肯定是还专挑上朝的时候。”梁道玄也跟着笑了。
  卫琨笑着指了指精明的外甥,脸上掩饰不住的欣赏:“你小子,天生就是混朝堂的料子。我可以要你小姨安心了。当然如此,这看似走台阶,实际上倒让圣上下不来台,仿佛包庇近臣,不过群臣激愤之前,陈老学士一纸告老,请乞骸骨,连学士的头衔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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