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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20节

  梁道玄对这份遭罪其实早有准备,他这人十分听劝,擅长听取任何意见,绝不带无端情绪。所以陈棣明和崔鹤雍的话,每一句他都记在心里,该照办的照办,该为自己量身定做稍加修改的也不含糊。
  备考这一年多,他还专门每天锻炼锻炼身体,保持优秀的体能与精神状态应对,谁知就像陈老学士那意味深长的话:“次次考,次次以为准备万全,但每次总有一两件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倒不一定是真正学问与答卷上的。进贡院三天两夜,人命都能交待在里面,这样的地方,差错才是正常,千万别想什么万全,尽力就好……”
  他确实尽力了。
  ……
  “第三通鼓了!”
  贡院外再次人山人海。人人都能听见里面隆隆鼓声,但有人按捺不住,急着见亲人,还是大喊出来。
  第三通鼓敲过,就代表解试结束,贡院大门即将打开。
  国舅府不用出马车,因为在外面等梁道玄的马车已有三驾。
  姑母梁惜月与小姨戴华箬自不必说,崔鹤雍自己下衙后也骑马赶来,一并的还有小姨丈卫琨。
  崔函也想来,却被梁惜月制止:“长辈去接小辈,别让人笑话我们玄儿。”于是崔函只能跑去国舅府,安排打点。
  也是因这个缘故,梁惜月看见卫琨也来了,十分不悦,理由与她不让丈夫来的缘故同样。可是鉴于戴华箬在第一通鼓时就开始嘤嘤哭得她脑仁疼,她只能庆幸还好这女人的男人在这里,能够稍加安抚。
  倒是自己儿子也来,她却是颇感欣慰,兄弟二人手足情深,永远是家门的福泽。
  “不是说三通鼓就开了的么……”戴华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道。
  “马上马上,里面在清场呢。”卫琨只考过解试,所以清楚流程,他心急如焚,不住垫脚,可人群前头,贡院大门依然紧闭。
  初秋燠热不堪的夕阳下,贡院门前街道唯有几棵笔直的松柏,难以遮阴,已有家中祖母外祖母等老人等得几乎昏厥了,顿时四周乱作一团。
  时间变得极慢极慢。
  终于,那扇巨大的门发出第一声吱呀,守门军士各让一步,撕下门前封条,大门朝内,缓缓打开,人群再次沸腾,陆续有人看见自门内摇晃着走出来的考生,一时周围“我的儿啊”和“快来人扶一把”等呼喊不绝于耳。
  “弟弟还没见着。”崔鹤雍身姿挺拔,带领家中两个强壮的管事承担起了眺望寻觅的责任,可人是走出了大半,还不见梁道玄的身影,他额头上急出了汗,拨开人群,硬是往前挤出几步。
  其他女眷不好参与这项人挤人的事情,卫琨让侍婢扶着戴华箬,也挤到前头去,顿时没了人影。
  梁惜月急得五内俱焚,这贡院门开了一刻钟,当初她接儿子,这时候已经上了马车,可玄儿却还不见人影。人总是往坏了想,再加上旁边戴华箬哭得十分具有感染力,不住念叨:“姐姐保佑玄儿,姐姐你要保佑他啊……”听到大嫂,她自己也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马车停得靠后,与人群也有距离,有些看热闹的往前挤,经过这一会儿,后排所有马车和等候的人面前也还是仿佛有一堵墙。
  就在小姨祝祷了不知多少遍,忽然听得一声喊:“马车到前来!接到人了!”正是崔鹤雍的声音!
  孔武有力的仆从推搡开人群,只见被卫琨和崔鹤雍两人架在中间的,不是梁道玄又是谁?
  国舅府接应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刚毅如梁惜月,本以为自己有过之前儿子那次接考的准备可以更镇定自若,谁知此刻见到昏迷的梁道玄,六神无主,比一旁哭得昏天黑地的戴华箬好不到哪里去。
  总算来得人多,将梁道玄硬是抬到马车上去。
  平心而论,在场大部分考生,都是这么出来上车的,脚是用不上的,人是不清醒的,可这样的事轮到自家人,那便是怎么看怎么是最惨的那个。
  梁道玄迷蒙间还以为自己死了,他开口想说,随便拿点什么给自己吃吧,但眼睛都睁不开,索性也不挣扎听天由命,彻底昏了过去。
  第28章 吞舟之鱼(三)
  梦中不知日, 世上已千年。
  这虽是夸张说辞,但梁道玄睁开眼时的感触却恰似斯言。
  他闷头大睡不过两天,起时昼夜颠倒黄昏初至,吓得梁道玄以为自己刚出考场。
  考了两辈子的试, 这么狼狈还是头一次。
  国舅府寝居正屋本应宽敞明亮, 为他舒适好眠, 面南的窗前厚厚两层织锦帷垂闭得比蚌壳还紧,安神用的桂木香袅袅轻弥,怪不得如此一睡不知世, 连个疲倦的梦都未曾叨扰。
  梁道玄睁眼后,只享受了片刻宁静,紧接着就是一声哭喊:
  “玄儿醒了!”
  静谧寝居顿时乱作一锅菜粥。
  端水的是姑母,拿药的是小姨, 问饿不饿的是姨丈, 叫大夫走快点的是姑丈, 表哥喊人去将药粥再热一热, 连陈大学士自己的老师都在颤颤巍巍问他认不认识两个手指代表几个数……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人哭有人叫,梁道玄脑袋里像有人鸣锣击鼓,来不及张口, 就被人按回床上。
  终于,最后是大夫受不了,说了句这样没办法诊治,于是人才散去大半, 跟着大夫进来的人,梁道玄熟得不能再熟,不是宫里的霍公公又是谁?
  原来这位大夫是太后妹妹派来的太医。
  嗯, 人都到齐了……
  太医的诊断言简意赅,无非是饥而不足,气亏脾虚,不许一口气吃油腻腥辣之物,要慢慢食补,吃些温和的方子都是不必的,千万不能一时大补。
  这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心虚,一问才知,原来梁道玄刚给接回来时,姑母从自家库里急取了根萝卜粗的老山参,熬了参汤已经给梁道玄灌进去了。
  太医摇头,只道:“不许再吃这些了,食补的药膳我开出来,勿要添勿要加,国舅爷身体康健,慢养个四五日便没有大碍了。这些日子多走动走动也是无妨的。”
  众人这才罢休。
  为梁道玄安心修养,大家一个个散去,就留了崔鹤雍一个。帘子早已拉开,遵照大夫的嘱咐,窗也打开来,初秋夜并不凉,风温温热热吹在脸上很是舒服,梁道玄在床上坐着喝煮得软烂甜糯的芡实白粥,对还在忙着温茶的表哥说道:“哥哥,歇一歇吧,我真的没事。”
  “祝太医不是说也得养几日么?”崔鹤雍笑着回头说道。
  “真是奇了怪了,当年你考完是我去接的,那时你还能自己走,我扶一把就是了,明明平常是我更强健爱动,到头来我却这个样子。”梁道玄不是没见过科举结束后的士子是什么惨状,但他这两天昏迷一般,也太诡异了,“我就饿了一天而已……”
  “你啊……饿那一天,还得苦思冥想劳心费神,再加上饿着也睡不着,出来这样也不奇怪。”崔鹤雍清楚缘故,可还是心疼,又凑过来关切问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别是硬撑着不说。”
  “我好得很。”梁道玄一个猛子跳下床,本想展示一下,结果骤然头晕,头重脚轻站都站不稳,只立住须臾就又坐了回床上。
  “你属猴子的啊!”崔鹤雍气急骂道,“吃完就给我躺好!”
  梁道玄很乖巧缩回被子里,为了缓解尴尬嬉笑道:“这两天不会姑姑姑丈还有小姨姨夫全在我这里守着吧?”
  “你以为呢?”崔鹤雍也在床边的藤墩上坐下,狠狠剜瞪他一眼,“那天你出考场,要不是我手疾眼快,你就躺在地上了,吓得长辈们什么似的,你小姨哭得眼泪没有一缸也有十碗。”
  梁道玄有些愧疚,渐渐收了笑,心中温暖却也酸涩。
  “不过,这就是家人。”
  换成了崔鹤雍笑着看他。
  家人两个字犹如良药,梁道玄也回以感激与温存的笑容。
  “太后也送了许多补品来。”崔鹤雍忽然提起来时,却是摇头无奈浅笑,“我娘和你小姨忽得找到了什么默契似的,收下后背地说还算你妹妹有良心,逼着哥哥去考科举,成了这幅样子,她总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做,说明她不是那么像亲爹,有些人情味在身上。”
  “太后也有太后的难处。”梁道玄很体谅妹妹,笑中温情犹在,“那么多人盯着她,如若我考科举她就大张旗鼓,难听的话只会多不会少,再不济,又要给圣上做个榜样。她派了霍公公来,我想是真的担心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崔鹤雍点头表示认可,这一年他作为旁观者,这对兄妹从陌生到如今相依为命,他全然看在眼中,虽也有不得不相亲相爱的理由,可许多相伴本身绝非无奈的选择。
  正温情的时刻,崔鹤雍却忽然想到什么,忙道:“洛王殿下也给你送了东西来。”
  “洛王?”
  自打一年多前宫中的宴会,梁道玄就没见过洛王,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如今洛王贵为政事堂的辅政王,与他今后暂时也未必有什么往来,是不必如此客套的。
  “他送的东西……有些古怪。”崔鹤雍想了想如何描述,又怕梁道玄误会,紧跟着解释,“不是什么不好的玩意儿,而是一些切切实实都用上了的,我娘代你收了礼谢过客,查点完也是诧异,说这洛王如此细致周详,姑娘家也未必有如此的心性。”
  这梁道玄也好奇了,在床上坐直了往前探着问:“他送了什么?”
  崔鹤雍一指被梁道玄喝得光可鉴人的雪白瓷碗:“熬粥的芡实他送了许多来,祝太医也说这是最适合饥饿过头之人填空腹的药材。”
  梁道玄心想莫非洛王还晓得养生与医理?
  “还有一袋粗盐。”崔鹤雍掀起梁道玄枕头上的软巾,里面不是他寻常所用寝居软枕,而是一个缝成坐榻条扶长枕的淡紫色圆柱锦靠,“就是这个,来人说,是洛王殿下自封地带来的土产,看着是不入流,可加热后安枕有奇效,不知你是不是这个缘故,睡得格外好。”
  梁道玄稍加思索,同表哥慢条斯理分析道:“洛王殿下原本的封地在岳东道……那不是一个什么好山水的地方,放眼望去除了山地就是海疆,农田难开,盐碱滩涂四溢,地形崎岖无法开港建埠贸易,就算开了,也没什么特产值得船只往来……本地特产的盐因杂质极多苦涩甚于咸鲜,连煮盐调味都不成……洛王殿下送来的应该就是岳东道产的山岩盐,没想到还有这般效用。”
  “还是你博学多闻,未读腐了书,素有见识。”一番话说得崔鹤雍兴致盎然,钦佩又欣慰,可这并不能弥平心头积聚的疑惑,“这样说来,这两个东西绝非是那种场面上往来只论稀有矜贵,讲排场面子的礼物,实用得当真贴心。弟弟,你见过洛王殿下,他真是这样细致的人么?”
  梁道玄思考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除非当真人不可貌相,否则便是他身边另有高人。但他的真心关切,我却是心领的,回头要好好答谢。不过我想,他也正是想让我好好见面‘答谢’才这般费心的。”
  这话说到了崔鹤雍心里,他也正有此意。不过再一转念,他却冷笑一声道:“至少洛王是觉得你有可交之用,看好你前程似锦。不像好些坐观之人,仿佛等着看你的笑话,指指点点,这样的人送再贴心的玩意儿也是不必深交的。”
  自己的表哥从小接受严格的教育,多年如一日,养成他个性温润的君子之美,如今也和自己一样开始怪里怪气,可见他在官场上有时见了多可气的人。
  梁道玄不想让表哥再为自己烦忧,想了件一样要紧的事儿来问。
  “对了,几位长辈的住处都安排了么?”他问,“先别急着回去了,国舅府这么大地方,院子多的是,等到解试发榜,在我这里吃团圆兼庆功宴!”
  “早安排好了,各有住处,就是我娘总念叨,说你这里侍奉的人太少,冷清没有人气儿。”崔鹤雍笑道,“不过,这次解试,你就这么有自信?”
  梁道玄恢复了平常那股少年气劲儿,略略扬起下颚:“不会太差让咱们家丢人就是了。”
  “陈老学士看了策问的题目,还自责了好久,担心自己误人子弟。我劝他不必担忧,你的机敏远在我之上,何愁不能应对?”崔鹤雍在夸赞弟弟这方面从来都是不吝溢美之词的,“你怎么答的,快和我说说!”
  两人都是提到考试就兴奋的个性,梁道玄正准备好好夸耀一番他那自认为无与伦比的答题思路,谁知还没开口,崔鹤雍就盯着他的脸变了脸色。一阵轻微的刺痛和温热自鼻尖出现,梁道玄赶忙低头,那猩红的血滴正正好好落在眼前的被子上。
  他这一流鼻血不要紧,崔鹤雍顿时慌张自坐弹起,叫人去问祝太医还在不在,赶紧回来再看看是不是表弟出了什么事。
  梁道玄一边压着鼻子止血一边叮嘱别惊动其他人。
  祝太医确实在后面开药膳方子,被叫来后只看一眼,脉门都没碰,张口道:“是那根老山参的功劳。”
  梁道玄差点笑出声,被崔鹤雍瞪了一眼才算老实。
  山参劲儿大,血好一会儿才止住,祝太医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再补了,国舅爷没病,就算要死的人那一棵老参下去也还阳了。
  梁道玄本就没有大碍,他身体素来强健,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吃嘛嘛香,如此直到放榜当日,八月桂花浓香初乍,国舅府花园里的金、银、丹三桂飘香,小姨丈卫琨爱极,不由在桂花树下吟诵前人曹子建的名句“扬朱华而翠叶,流芳布天涯”,当然,这也是他期待梁道玄也能如新桂一般金秋得绽,意以求之的心境。
  因还是新秋,白昼无有半点凉意,太阳火热热悬在高处俯视,中书省门前石碑也烧得滚烫。
  政事堂内,隅中巳时方至,几个去年新晋的翰林校书郎热得各个满头是汗,私下议论要不要继续用冰到九月,正在这时,入宫议政的几位大人纷纷归来,他们只得噤声,继续老老实实伏案抄写。
  中书省政事堂历来为宰相坐镇之衙庭,权势尊贵独树一帜,穿过翰林院是短促一回廊,庭间树木葳蕤,较之旁的衙门倒更像书房小院布置,气势稍逊,雅致不俗,此时金桂初绽,幽微香气漫漫浸政事堂内,刚回的六人依照官职次序做定,唯独洛王姜熙半靠着窗,信手摘下几朵冒失探入窗棂的碎金桂屑洒入自己茶盏,悠然品茗,在几人之中显得最为优哉游哉。
  “今日街上热闹,还好宫中无甚杂事,我们出来早,不然又要耽误了点校新旨。”
  曹嶷病养好后,与平常一样来政事堂点卯,他这话虽是闲谈,可却是冲着梅砚山梅相所说,仿佛在期待什么。
  然而梅砚山只是笑得亲切,并不言语。
  徐照白似乎在思索什么,只低头盯着茶盏,许黎邕是除去洛王的五人里,唯一非先帝遗诏所点的辅政,于几人中官职和资历都低许多,适时搭话的本领也是最为纯熟:“今日是京畿道解试放榜的日子,更漏不知几时几刻?午时就会有该来的消息了。”
  “已经午时了。”
  洛王姜熙在窗前,外面的日晷他看得一清二楚。
  “咱们政事堂关心一个京畿道的小小解试又是做什么?省试与殿试才是咱们该操心的。”梅砚山的语气没有半分责备之意,笑呵呵如同闲谈调侃,但眼神扫过,诸人噤声,“不日里各道解试的结果都会报上,清辉啊,礼部这两年连着两次科举辛苦了,省试几位题官主考的名字,你同曹尚书再斟酌斟酌,待报上后咱们要秘商再定。”
  “是。”
  清辉是徐照白的字,曹嶷则是礼部尚书,一人辅政一人主理,二人被点到名字后皆起身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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