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47节
“既然如此,永熙侯世子可以来传习先涉,以继亲长荣恩。”
梁道玄这话委婉又有水平,实际上意思就是,不行老的赶紧退休,给我换小的来干活!
蓝闵之听罢却泫然欲泣道:“永熙侯家世子前年遭遇意外,不幸辞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之悲啊……”
“那……世孙年方几何?”梁道玄决定退一步。
“十五岁。”
“……那当我没问吧。”
辛百吉在一旁听着,只向梁道玄投来同情的目光。
两位老大人继续贴心介绍。
……
“著令秦大人早先十几日春寒侵体,咳出了血,于家中静养。”
“司录刘大人年节后大雪时,在衙门里摔了一跤,当天就给人抬回去了,现下还动弹不得。”
……
算了,老年人情有可原。
梁道玄哭笑不得地想。
但是还有重量级的。
“司鼎孔大人身体倒是强健,不过……他……他……”
杜长史嗫喏半天,脸都憋红了,说不出理由,这次是辛百吉站出来爽快利落道:“这宗正寺往后还要仰仗梁少卿,有什么实话不能说?没得瞒着掖着的,也不是自家丑事,早都抖落出来,不如现下让少卿大人心里有数。”
说完他在两位老大人的叹气默许后,转向梁道玄:“这孔大人,身体好着呢,就是年前纳了个十八岁如花似玉的娇滴滴妾室,赶上年节休沐,白天黑夜的胡闹,最后闹出马上风来,如今家里捂着瞒着不好意思往外说,对宗正寺就说病着,我看大人您也别指望他一时半会儿能帮得上忙了。”
辛百吉快人快语,说得也露骨,蓝、杜二人皆是赧然不语。
梁道玄虽也是不语,但他是震撼的说不出话。
经过初到宝地的巡查和了解,梁道玄意识到自己接手了一个什么样的部门。
作为一个养老机构,宗正寺的平均官吏年龄经梁道玄粗略算过,大约是六十一岁——这还是他来了后给拉高不少,当然正卿年龄是梁道玄将近四倍,他俩平均后,到很符合目前宗正寺的年龄水平。
全衙门上下,最年轻的是名义上的一把手梁道玄。
很好,真是朝气蓬勃啊……
接下来,两位大人与辛公公带着梁道玄过了一遍日常的工作,宗正寺积压的事情并不多,除了最常规的内容,大部分宗亲贵戚公侯之家,都知道宗正寺养老院的实质,遇见了需要调解的问题,也不会专门找上来解决。
且不说能不能解决,单单就万一哪位老大人亲临现场,遇见什么意外急病的,这责任又算谁的呢?解决问题又成制造问题,实不可取。
于是大家也渐渐习惯没有宗正寺的生活。
梁道玄上任第一天之所以忙的饭都没吃上,是因为他跑去了每一个不能到岗的下属家中拜访,问清楚缘由,记录在案,暂时取回印信,安排暂代的小吏接管工作。
进行完毕,他早已筋疲力尽,又回了宗正寺,安排妥当才回府吃饭。
崔鹤雍听完,目瞪口呆。
以他自己的经历,竟完全无法给表弟任何经验分享。
“哥哥,我现下的情形,我都不知怎么开口向你求助,求助什么,我也想不出来。”梁道玄摇头苦笑,满眼无奈,俱是一日之间的丰富见闻所造就,“就当我不吐不快吧,明日还得打起精神来。”
崔鹤雍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拍拍弟弟的肩膀,以示鼓励。
“对了,回去别和姑姑姑丈说太多,就说我忙得太累,交接的公差太多,一时不适宜。”梁道玄赶紧提醒。
“这我知道,不过有一件事你得上点心,就是柯家……”
崔鹤雍话说一半,就被梁道玄的驻足打断。
倒不是他不想提这件事,而是在自家还没动工的侯府正门前,站了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梁道玄的府苑门前是一条隐蔽的长街,门脸阔,但街道窄,寻常行人少有,早晚公事上下衙门的官吏多。因再步出两条街外,就是朱雀大街,人潮涌动的热闹吉盛皆在那处。
故而他家这里门前长立之人,必然是等候他回来的。
崔鹤雍也看见这位客人,只看一眼,就能瞧出其身份非富即贵,单是身后仆从手执的玉屏琉璃提灯,就知来历恐非寻常。
梁道玄今日宗正寺一到任,就来了位身份非同凡响之人,这来意究竟何事或许还不明,但奔着宗正寺所管辖差事却是跑不了。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切明了尽在不言中,一并往前走去,越近越觉得奇怪。
这年轻人一袭螺青织暗金圆领儒袍,外罩云母色缁衣,富贵逼人,眉目也清朗如画,秀气当中,凝神似有忧愁暗渡云迷雾锁,浓浓化不开的困扰郁结在那剑眉星目之间。可乍一看,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尚未长成,那股忧愁也遮不住的少年气息昭昭明明,郎朗落落。
梁道玄忙了一天,头晕脑胀,烦事缠身,他真的很想说,年轻人赶紧回去读书吧,就算不读书也要把身体锻炼好不要在考场里忽然死掉比较重要。有什么事明天早起再说。
但这人的模样有些让他担心,到底还是本心居上,他在距年轻人几步外停了下来。
年轻人闻听脚步,乍然一惊,再看来人两位俱是官袍,只是未带冠帽,对应着样貌,他忽得明了,上前一步拜道:“晚辈骤然来访,未能通及,实属失仪,还请二位大人见谅,不知哪一位是富安侯宗正寺梁大人,晚辈今日不告而来,有要事相求,万望见谅。”
第56章 翘思慕远(二)
崔鹤雍知是公事, 不便久留旁听,梁道玄人也送至府门口,无有别事,纵然关切仍甚, 还是先行告辞。
梁道玄则请这位自称姜玹的年轻人入府详谈。
大宣朝官吏不存在劳动法, 自然也没有加班费, 梁道玄自愿点灯熬油,一方面是宗室之人找上门,他作为外戚一口回绝, 实在是给妹妹难堪,另一方面他也是好奇。
因宗正寺多年没有发挥原本的作用,或许积压了些事情待办,能让人直接上门的, 大概也有其要紧之处。
“前些日子寒舍阔堂建门, 正厅还不能待客, 只能于花厅面会, 实在怠慢,还请见谅。”
侯爵府门新修,正厅也要新阔,白日里府内到处烟尘, 梁道玄起居都换去了原公主府那一侧,今日待客也不得不多走几步。
姜玹年纪摆在这里,被人在言辞之际当做成年人对待有些受宠若惊,忙道:“是晚辈叨扰, 不敢,不敢。”他说话时也不知是因为好奇还是其他,总偷偷去看梁道玄。
一路无话, 走过那道满是不燃灯庭燎的路,四下漆黑,倒有些教人胆寒,许是如此,姜玹这才开口:“少卿大人三元及第金鞍游街那日,我也在人群当中,您气魄非凡,又风流洒脱,当真不同凡响。”
梁道玄心想不会是自己那天给未婚妻送花教坏了小孩子吧?
果然姜玹接道:“自那往后,我国子监的同窗好友,向心仪的女子示君子之好,均赠红花聊表倾心。听说京中如今此风甚行,当真是美谈。”
梁道玄哭笑不得,怎么不学他点灯熬油心无旁骛埋头苦读三元及第啊?这效仿还是有选择性的?
现在的孩子真是……
“今日一见,少卿大人风姿更甚当时。”
姜玹又补充。
“贵客上门,想来不是为了谬赞我两句。”梁道玄提灯,二人并无随从跟侍,犹如散步,前方渐有光,他笑着回这句话,让氛围顿时轻松不少。
姜玹也赧然而笑:“白日里我想去宗正寺,但因国子监课业不允,也是不想……不想让太多人知晓家中难事,故而夜里叨扰拜访。”
文杏馆说话间近在眼前,梁道玄开门迎客,笑道:“您是广济王殿下的弟弟,若有难处,自当宗正寺过问,我身为少卿,不会置身事外的,请。”
这话实在让姜玹听了安心,他进到馆内,不由愣住。
寻常富贵人家的书斋他不是没进去过,但兼顾花团锦簇与清雅周正的却从未开眼至斯。
室内花影错落,许多都是姜玹叫不上名字的品种,最妙的是,这些室内盆栽花卉与格窗外花苑所框竟能融为一景,呼应纷华,情致或庄或靡,各有其韵。
他看得眼睛发直,梁道玄递来一盏清茶,姜玹才回过神连连道谢。
梁道玄和年轻人打交道大多是姑丈家中的子弟,那都是军旅世家的孩子,个性野,脾气横,大多爽朗畅意,这般文静内秀的,他还是很少遇见,等待对方开口似乎都花去了很多时候。
“这次前来,不是家兄授意,而是我自己的打算,我想请大人以宗正寺的名义,将我姐姐徽明郡主送回我家封地岳中道绍州。”
姜玹言语情态郑重,梁道玄则一头雾水。
他清楚广济王的来历,这原本只是德宗皇帝子嗣一个封地偏远的后裔,但偏偏有个亲兄弟后来清君侧做了皇帝,就是威宗其人。
威宗起兵时,其余宗室要么装聋作哑,要么作壁上观,这还算好的,也有各怀鬼胎,背后起事,妄图坐享其成之人,更不乏拥王自重,出兵共讨者。
但广济王是唯一真心相助兄弟之人,他封地贫瘠,却倾力资助,最后威宗一朝事成,当年那些宗室均有问罪,唯独自己这个亲弟弟,被威宗把封地从偏远之地换去了富庶的岳中道。
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广济王也懂得与帝王相处之道,尤其是威宗这类喜怒无常的强势型君主,于是他只接贵赐,不受尊赏,还将世子与长女送入帝京,以安帝王之心。
长女在宫中养育成人,被封为徽明郡主,世子在国子监学习成年后回归封地,又送来小儿子继续深造。
这位姜玹,就是后送来的小儿子,当年的世子,也在父亲薨逝后继承广济王的恩封。那位徽明郡主,正是二人的亲姐姐。
算下来这位郡主也已经四十余岁了。
梁道玄虽第一日执掌宗正寺,但也知晓一些宗室常例,一般这种情况,大多是郡主或公主赐婚时的丈夫过世,有些封王想接孀居的同母姐姐去封地颐养,也有郡主嫁入京中权贵,自家人待其寡后接回。这类情况,宗正寺大多同意,除非在世时有家中纠葛或财产需要议定,那可能需要开堂再议。
若是如此,只需正常上报即可,不知为何广济王的弟弟却要这般谨慎私下拜访?
梁道玄试探问道:“兄弟迎姊归家,无有不妥,可是还有些难处在,要宗正寺从中斡旋?”
姜玹眉眼中的忧色如同方才在府门前一样,浓郁不散:“是我姐姐已经出家了……”
梁道玄想了想,明白其中缘故:“郡主殿下出家修行时,可是已经销撤玉牒?”那这就不好办了啊,没有宗室玉牒,宗正寺未必就能说得上话。
姜玹轻轻点头:“其中缘由……很是复杂……我年纪尚轻,入京读书时,姐姐已然落发,所以不能说清,但如今姐姐身患严疾,家兄来信希望她能回封地安养,却未能得到回音,我登门去,可如今姐姐在的华莲寺是尼姑庵,不许男子进入……我想,姐姐虽如今为佛门中人,但至少曾经是宗室女,玉牒载册,又是宫中长大,即便如此,也该可以……问问少卿大人的意思。”
“不瞒小世子,我入京的日子,恐还不如你久,今日入宗正寺为官,也是头一日光景。这宗室旧闻,许还不如你知晓得多。”
听梁道玄这话,姜玹的脸色倏然转白,失望溢于言表。
“不过既是我职责所在,明日先请我去了解些缘由因果,再回应小世子此事如何斡旋。至少,先请太后派遣宫中高明医女为令姐诊治,稳住病情为上。”
这样一转折,姜玹几乎就要感而流涕,当即起身长拜:“晚辈先谢过少卿大人了!”
梁道玄只是外戚,不敢托大,让小世子姜玹快起身,又安排了得力的跟从去送,今日奔波辛劳,才算彻底结束。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沉浸,第二日一早,险些误了上衙时辰,紧赶慢赶,才到宗正寺内,清点人数,很好,比昨天能干活的又少一个病假。
这时辛百吉辛公公也到了,他带来两个小太监,正是梁道玄昨日所提之应。
“这两个在内侍省也算最机灵的,我跟沈大人一提,他便应允了。宗正寺缺人统算旧案宗,要识字又做过些宗室差事能立即上手的才行,这两个以前都在弘文馆伺候过笔墨,读过天家龙谱,能帮多少忙我不敢打包票,但绝对不会误大人的事,我却敢拍胸脯应承。”辛百吉快人快语,不等梁道玄回话,就招手让两个小太监到跟前来,“快给梁少卿行礼。”
梁道玄昨日里请辛百吉办的事这么快就有了着落,他虽然对宗正寺的办事效率绝望,却对合作伙伴辛公公的能耐颇为赞赏,安排了两人的差事后,他将辛公公请到自己办公的内厅里,关起门讲话,只问这徽明郡主出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这么一问,辛公公双眼立即放光,一副“你可算是问对人了”的表情,两只手都翘起小拇指,往膝盖上优雅一放。
“既然是私下里问,奴才就叫您一声国舅爷了,这样奴才也敢讲讲这宗室内里的韵事,不然总觉得心里犯忌讳。”
这是很漂亮的试探,梁道玄连忙表示:“辛公公是妹妹给我的左膀右臂,在我面前,不必这样低称,更不用虚礼,我们关起门讲话来的时日还长,今后不知有多少事还得讨教,要是一直见外,我们的差事怕是都办不好了。”
关起门,他在辛公公面前叫太后妹妹,也是自己人的说法,为的是表示二人绝不见外,只说自己人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