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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63节

  一般到梁珞迦手上的,都是政事堂已经议毕的政务,需要她首肯或者提出不那么重要的意见。但这次,政事堂什么也没有说,仿佛要让她最终决议。
  这事透着古怪,且梁珞迦是敏锐灵慧之人,众人神色皆是默默,连梅砚山都始终低着头……峨州……奏报……
  其余的可能性一个个在梁珞迦心中排除,然而,聪敏如她,豁然睁大满是惊惧的眼眸,自沈宜手中夺过奏呈,展开阅读。
  前面的字迹仿佛都是模糊而舞动的,唯有那句“跌落悬崖,死生不明”最为清晰。
  “太后……太后请保重凤体……”
  所有人都看见了梁珞迦颤抖的手,和失去血色的脸。
  “去传太医来。”
  姜熙蹙眉吩咐沈宜,他脸色比太后好不到哪里去。
  沈宜自己没有离去,而是出去让下面的太监动身,想了想,他又命另一个小太监过来自己身前,于殿外几步低声道:“叫辛百吉来一趟。”然后,他才回到依旧沉默不语,的太后身旁。
  “太后,吉人自有天相,现下州府军都在搜寻,国舅也只是无有音信,说不定不日就能传来好消息,您务必保重凤体。”王希元拜后低声宽慰太后。
  其实谁都知道这种情况,在山雨当中坠崖,会是怎样的命悬一线。
  “周边还有别的可以派去找人的么?军治监?”姜熙看了看太后此刻木然的仿佛魂魄都碎裂的模样,只能去问梅砚山。
  梅相脸色也灰暗着摇摇头:“无有,能派出去的已经都派了,若有消息,也是这几日。”梅砚山指着身后两个绿袍官吏,再度示意太后,“太后,这二人是工部水司的官吏,曾参与绘制过峨州的舆图,据他们说,再过几日,就到了峨州的雨季,要施救务必在这几日之前,否则……”
  “不是有禁军跟着的么?怎么还会让国舅出事?”姜熙看着向熊飞。
  “这……南衙禁军应该也不会护卫不周,许是有旁的原因。”向熊飞从来油滑,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他是北衙禁军司的将军,今日被叫来本就没打算承受兴师问罪,而是想看看是否有他的调动,虽然禁军不大可能为了一个国舅就接到调令出京,但万一呢?毕竟当今太后和圣上与国舅的亲缘与信重人尽皆知,他不敢冒险……
  姜熙冷冷看他一眼不再言语,王希元是今日当值的政事堂官吏,他第一个接到了奏报,魂都丢了一半,问清楚六百里加急来的人具体什么情况,心中也觉得这位人中之杰梁小国舅是当真凶多吉少。
  只是此时,他看太后双目凝滞,面无血色,整个人仿佛已然失魂落魄,他只能勉强开口稍作劝慰:“太后,国舅是为保护百姓暂避之所在雨中无恙,才主动带人去上游排流山溪的,那个位置坡度据说也没有那么陡峭,或许只是顺着水流到下头去,费些时日兴许可以找到……”
  “太后,先调一些下游州府的州府军沿慈鹿江岸寻找吧,万一……”
  许黎邕话说一半,但他想说的大家都清楚。
  万一尸体顺流而下,下游早些准备,也能及时安置。
  然而这些话,梁珞迦统统没有回应,她只是安静的坐着,窗外阳光投照她一侧,与那日她和哥哥在仪英殿偏殿初见时是一样的温和。
  那个时候,她已经做好自己求助被回绝的准备,却没有想到,自此多了一重心灵与亲情的山岳般的依傍。
  此刻山岳倾塌,她后悔的却是让哥哥来到自己身边,否则此时此刻,哥哥新婚燕尔,于富贵乡中悠然悠哉,这才是他该享受的人生。
  她好后悔。
  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落下。
  众臣见到,无人言语。
  最终,还是梅砚山上前一步:“太后请保重凤体,事未有终音,国舅生死尚无确切音讯,您不能心乱阵乱,还要主持大局……”
  “你说什么!”
  尖锐的童音自身后刺来。
  众人大惊,回过头去,只见面无血色的姜霖手捧一鸭卵青色小花觚,红着眼睛大喊。
  梁珞迦在哭泣中如梦方醒,她大口喘气,站起身来。
  “母后!”姜霖扔下花觚,任由碎片裂得到处都是,哭着冲过几位重臣,扑进母亲的怀中大哭起来。
  天家母子抱在一处落泪哀涕,几位臣下只发出微不可查的叹息。
  梁珞迦只是默默落泪,一言不发,小皇帝在太后怀中哭得撕心裂肺,宣泄着孩童的惶恐不安与悲恸。
  在场几位重臣,有些年事之高已为人爷翁,听见孩童哭泣,不免也心下怆然。
  姜霖这时自母亲怀中脱出,瞪着血红的两只眼睛,朝众人下令:“派禁军去!派所有能派的人去找舅舅!朕要舅舅回来!”
  六岁的小皇帝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天子之威,那夹杂破碎哭声的命令,只有悲哀无有威慑。
  但不能不回答皇帝的示意,梅砚山回道:“陛下,非征讨、护驾,禁军不得出京畿道调动,此乃祖制。”
  姜霖睁大眼睛,浑身发抖,边哭边喊:“朕不是皇帝么?皇帝的圣旨你为什么不听?朕就要他们去,要他们带回朕的舅舅!”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姜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即便相对其余孩子在同等年岁更加懂事,却不能控制情绪,尤其成人都无法克制的悲痛,他开始大哭,去抢那封落在地上的奏呈,发泄般撕开。
  “陛下……不可以撕御史的奏呈,这也是祖制啊……”王希元的语气里除了惶急还要一丝心疼,他给姜霖上过课,这时更敢于开口,却无济于事,得来的只是小皇帝逆反发疯般的撕扯。
  一片片碎纸散落在地面。
  沈宜伸手想要抱起小皇帝,却被姜霖咬伤手臂。
  哭叫更甚,姜霖喊着要救人,一遍遍重复着他皇帝的身份,但没有人听从,最后,是母亲附身牢牢抱住了哭至近乎昏厥的他。
  王希元偷偷侧身拭泪,其余人要么乌云锁额,要么也是哀不闻声。
  “陛下,国舅还没有死。”姜熙蹲下来视线与那双充满悲痛和愤怒的眼睛对视,“您要保重龙体,若国舅归来,他定然会心痛您今日自伤圣体。”
  不知是母亲的怀抱还是叔王的劝慰哪个起了作用,姜霖从嚎哭到抽噎,声音渐渐细弱可怜:“舅舅……朕不能没有舅舅……朕要舅舅回来……”
  梁珞迦死死抱住儿子,她近乎半跪在地面,听着这犹如针刺入耳锥心的悲鸣,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泪痕遍布的脸:“诸位,搜救一事刻不容缓,徐照白升八百里传令之权,若有消息,立即来报,请梅宰执草拟一道懿旨,调丹州、沁州临近州府军于鹄雁山山地附近巡岭过山,若有国舅影踪,务必传报朝廷……若见了百姓灾民流离,各州也不得驱离,一应收容。其余在峨州的人手,均由徐照白调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完这些,梁珞迦没有如释重负,她仿佛被人自后脑击打了几下,如梦方醒。
  她不能脆弱,从走到这个位置起,她就已经彻底失去了脆弱的权利。
  国舅的安危由太后发诏最为妥当,众人接领旨称是。
  太医终于赶来,但太后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吩咐沈宜:“让太医给陛下诊脉,开一副安神的药,哀家一会儿亲自过去,先带下去吧。”
  说完,她用颤抖的手,将儿子递至沈宜面前。
  沈宜自始至终半低着头,抱起小皇帝的手臂稳健如常,唯有指尖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颤。
  孩童的哭声消失,成年人又可以用残忍的、毫无委婉的方式议论一个人的生死。
  梁珞迦站起身来,向熊飞战战兢兢开口:“那……度云关军治监在峨州的三千人,是否也一并搜寻?”
  “不必。”梁珞迦的声音在恢复冷静后仍旧尾音不住轻颤出悲恸的意味,“掩埋人畜尸首也是当务之急,不然即便国舅或者,疫病传起,又有谁能保证受老天的照拂的幸免?”
  “国舅吉人自有天相,此时无有消息,或许也是最好的消息。”梅砚山恭敬道。
  然而,梁珞迦却只是静静看着他说道:“哀家的兄长或许真的吉人自有天相,但此难若有人为之危虞,又该当何论?”
  此话让四下皆惊,连姜熙的第一反应都是太后莫不是伤心糊涂了。
  但他转念一想,竟也不是没有可能:“太后的意思是,国舅之坠落失踪,或许是有人刻意为之?”姜熙立即跟上这句话。
  梁珞迦不想授人以柄,但也不愿排除她心中最大一个可能。
  就在方才,那种噩耗传来前莫名的焦躁仿佛是一种暗示,暗示她与兄长血脉相连心意相通,兄长处于危难,她自然有些感召。
  自己的兄长是何等算无遗策的顶尖英略之士?他不会轻易让自己深入险境。
  除非有些他也无法预知的危险,比如他知道了什么不能知道的隐情,不得不被人视作必除的隐患。
  她不能排除这一可能。
  “给徐照白去一道密旨。”梁珞迦声音冷冰冰的,与窗外溶溶春日格格不入,“让他给哀家查清楚,国舅出这意外,到底和所涉定阳王之案有无关系。”
  ……
  富安侯府内,春风正熏,内厅当中,梁惜月与戴华箬还在为小事拌嘴,内厅外廊下的梢间内,柯云璧正以侯府夫人的身份查验今日家宴的菜目,去掉几道费事费时的,加几个姑母与小姨寻常爱用的。
  “咱们小姐真是厉害,这些细心的事都记在心上。”瑞雪待侯府下人走后,忍不住夸赞。
  李姆妈一旁听了,看没有旁人,使劲儿拧了她一把到:“什么小姐!是夫人。侯爷走之前,你还一口一个姑爷的,幸亏咱们侯爷是和善文雅的,家里长辈也都随和宽容,不然治你的罪后,再排揎柯家没有家教,你哭都没处哭去!”
  “这不是没外人在嘛……”瑞雪揉揉被掐疼的地方,有嘻嘻笑出来。
  “呸呸呸!”李姆妈气得火冒三丈,在小屋里压低声音又骂一句,“什么外人,里头那俩可是侯爷的正经长辈!”
  “我是说侯府的下人,下人……”雪瑞赶紧为自己的指代不明澄清,“不过姑爷……侯爷这两个长辈真是有意思,一到一处,就要呛几句,明明都是好人来着,偏看不顺眼对方。”
  “天底下的好人也各有所好,不是所有好人都能相处得来。”柯云璧再确认一遍单子,才抬头说话。
  李姆妈看自己养大的小姐这么明事理懂分寸,欣慰的眼都笑作一条细线:“可不是说么!多好的两个长辈,从不借着侯爷出去的名头,到府上耍威风立规矩,要不是夫人请来一道聚聚,那平日里都是只问要不要帮忙,从不多叨扰的。到哪去都能说一句是夫婿家中稳重的亲长。不过想想也是,侯爷人品贵重,不是这样的长辈,如何陶养出这般的性情?”
  “但咱们还是快回去吧,我怕两位老夫人打起来……”瑞雪紧张地往窗外望,却见到一个熟人,“诶?这不是辛公公么?他老人家怎么来府上了?”
  柯云璧顺着望去,辛百吉跟着自家管园子的女管事,正急吼吼往里走,步态很不自然。
  她心下一震,不知怎么,手中的簿册悄然滑落都未曾察觉。
  辛百吉和梁道玄是宗正寺的同事,关系也亲厚,由于梁道玄私人爱好无限接近中老年男性,寻常辛公公不当值的日子,也偶尔来府上搬盆花挪棵草去家里养。两人除了探讨公事外,也会讨论照料花草与园林置办的事宜,加之公卿世家皇室贵胄的秘辛,总之非常像是致仕后的生活。
  柯云璧只见过辛公公一次,因成亲三日,梁道玄就跑去公差,小半个月没见,而他不在府上,辛百吉来又是寻谁?
  柯云璧走了出去。
  她从连廊的内道绕进小厅,梁惜月和戴华箬还在你一句我一句誓不罢休,似乎非要争出个一二来,但见她回来,却都热情招呼,还算给面子,这时从外面过来的下人也领着辛公公到门前,通传出声。
  “这辛公公大老远从宫里过来做什么?”戴华箬不解问道,“玄儿不是人还在外头奔忙么?”
  梁惜月也觉得古怪,只是这不是在自己家,还是等柯云璧发话才行。
  “快请辛公公进来坐。”
  宫内的太监倒不似外臣,进内宅还要避讳内眷,此时到小厅里来,辛百吉额头都是汗,脸色却白得和十一月的新雪一般。
  他穿着宫内当差的衣服,却没拿圣旨,也没有仪仗,可见不是宣旨,但也没有其他文书之类,不知有何公事赶来。
  “公公喝一口水。”柯云璧请道。
  谁知平常最是和气可亲的辛公公,却摇头拒绝了好意。
  他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眼泪却比声音更先出来。
  梁惜月见状心口犹如刀割,猛地站起身来,戴华箬也预感不对,摇晃着脸色骤变。
  “夫人……二位老夫人……太后那边让奴才知会一声国舅爷家里人……”辛百吉带着哭腔的声音近乎哀泣,“国舅爷他……他在峨州走访时从山上摔下去,没了踪影……眼下不知情况如何,太后说……说几位要稳住才是……”
  可是说完他先稳不住,哭泣起来。
  “夫人!”有人大喊一声,是戴华箬的侍女,原来她在听前一半时就已经坚持不住,话音一落,整个人都晕倒过去。
  梁惜月呆愣在原地,满眼满心闪回的都是过去的影响,她第一次抱起襁褓里发着高热的梁道玄,第一次教他写字,第一次带他去踏青,陪着他功名得成,眼见他成家立业……林林总总,所有的温馨天伦此刻都化作风霜刀剑,朝她砍刺过来。
  随后,一向要强的梁惜月,也犹如山崩,栽倒在地。
  屋内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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