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66节
梁道玄在路上帮他们指路,因衣衫褴褛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对父子还借了他一件旧短衫,梁道玄随身已经无有银两,原本衣衫腰带还留了一个金镶玉的犀角带扣,他取下来答谢二人,并谎称自己是落难商旅,想回城寻找家人。
他会说峨州土话,口音正宗,父子一听便信,因这峨州口音极其难学,外地人也没必要学这不怎么通商地界的土话,除了本地人,旁人又怎会?
而过城门时,梁道玄假装不适,躲在车上,好在因御史在城中,又有安置灾民流民的措施,只要有人认亲,便能无牒入城。
梁道玄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出发的青宕城。
他不敢贸然露面,街道上又都是巡逻的衙差,回去馆驿怕是自投罗网,身边除了白衷行,没有一个切实可信之人,就在他思索之际,忽得听人议论,今日州府衙门开堂,正是过审定阳王!
这么快?
他走得腿都要断了,骑马半天的功夫走了将近四天,回到青宕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即将错失良机。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着急。
他必须尽快赶去州府衙门,并且保证人身安全,如若此时现身,州府衙门前的人怕是一点声音都不会让他出现,立即让他变作真的遇难。
梁道玄绕出小道,见了几个孩子在嬉戏玩闹,他们围着一个卖膏糖的小贩,小贩见他们转了许久不拿出铜板,不耐烦的驱赶。
“我给他们一人买一块。”
梁道玄的出现让小贩和孩子都瞪大了眼,他在这样惊异的注视下,拿出之前那对父子给他的十几个铜板,在放到小贩手中。
这些足够买一大块完整的膏糖,小孩子都欢呼得跳起来。
“不过你们不能白吃,得帮我去喊一个人出来。”梁道玄笑着说道。
“我们去!哥哥要喊谁?”
刚刚切成小块的膏糖上又撒了一层糖粉,金黄衬着银白,散发甜腻的香气,这些小块膏糖被油纸包裹,大大一份,被梁道玄托在掌上,看得孩子眼馋心热。
“你们去唤一个叫国舅爷的人出来。”
“去哪里找他?”
“衙门附近,他在那边住。”
“怎么找呢?”
“你们尽管大声在衙门周围喊就是了,就说‘国舅爷回来了’有多大声喊多大声,如果有别的大人问起来,你们就说只要这么喊,喊出人来,就给吃的给银子,你们不是已经拿了么?”梁道玄这时才递给孩子手中的膏糖,“你们喊完,我还给你们买,管够。”
一听这个,小孩子们立即兴奋,全都嚼着糖,跑去一条街外的衙门周边去了……
……
州府衙门大堂上,经过通传,潘翼交出手中刘王妃先前给出的信件,并说明情由来历。
徐照白之前就已经读过,上面各点均十分明晰,无有需要多问,此时由潘翼报听头次问询刘王妃的证言——当然,没有她谩骂段通判的部分。
“这样说来,次封信已无法验证。”
再听一次,徐照白还是一样的答复。
“大人容禀。”朱善同再次起身拜道,“就算此信所言皆实,但也不能作为供证,需知若定阳王殿下以此为借口,诓骗广济王殿下提供人手与营造图纸,与前后人证也可吻合。”
朱善同的话没有任何问题,由于定阳王亲随和蔡知县的指认,这封信完全可能只是广济王在受蒙蔽后的回应。在刘芝听来,便是等待叫广济王来亲自确认,证言本身也失去了可证之用。
这对于她也是苦战,而此时,朱善同并未善罢甘休,而是对她问道:“这广济王殿下也是无辜受连,还是说……王妃欲言又止的意思是广济王竟也知情?那岂不是本案……广济王殿下也事有牵连?他也是戕害我峨州三万百姓的罪魁之一不成?”
原本一筹莫展的刘芝,却被这话语激怒出了办法,她不是夫君定阳王,一怒之下就只有暴躁宣泄,她心念一动,顺势冷笑道:“如果是,那咱们这案子是不是就不审了?”她眉长入鬓,轻轻一挑,看向了徐照白。
“如若牵涉其他宗室,且其为从告,本御史要奏请朝廷,报知圣上与太后,方可定夺。”徐照白如实回答。
刘王妃当即扬眉,笑道:“好,那既然如此,我要告发。”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妃,你要告发广济王?”徐照白的眼睛微微眯起,潘翼心下一惊,这是很危险的信号。
然而刘王妃没有半点惧色,大胆回视,扬声道:“告是要告,但是关人家好心的广济王爷什么事?我要告的是峨州州府衙门上下贪赃枉法勾结奸商,陷害诬告我家王爷!我还要告,他们因害怕暴露,杀害去寻找证据的国舅爷梁大人!”
“你!”朱善同拍案而起。
刘王妃根本不看他,只对徐照白说话:“怎么?广济王殿下是宗室,我家王爷就不是了么?那梁小国舅是太后娘娘的亲哥哥,外戚也归宗正寺管,那就也是宗室,徐大人,您快报知朝廷此事,在这期间,我与我家王爷悉听尊便,等待圣上定夺!”
“好你个刘氏,果然大胆。”段通判也记得站起来,“诬告朝廷命官,你可知何罪?”
“你也说了是诬告,我若说得字字句句属实,那就是实情,既然是实情,凭什么治我的罪?”刘王妃不甘示弱,段通判多大嗓门吼她,她就多大嗓门回敬。
后背被方才刘王妃吓出汗来的潘翼发自内心想劝段通判坐下,你真的不是王妃娘娘对手。
朱善同到底更有城府,他收起愠怒,冷冰冰道:“王妃,你出身市井,或许不知,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梁国舅遭逢不幸,不过是巧合罢了。梁国舅目前下落不明,本官已派人去查找,只是这些天全无音讯。派人搜寻之文书,尽可当堂过目,如果本官要害,何必多此一举,只需推脱人手不足,少派人力即可。事实却是,半个州的州府军已经都去搜寻,本官问心无愧。”
刘王妃不吃这套,“哈”地一声冷笑道:“关门挤着眼睫毛——巧了,梁小国舅是和那边的潘大人一起听了我的问询,两人一个去找御史告知,一个去搜寻证据,偏偏找证据的那个生死未卜,难道在座各位朝廷里的聪明人都觉得合情合理?偏我一个乡野村妇觉得古怪?那这圣人文章,我看不读也罢!”
牵扯官格,加之连在座徐照白都骂了进来,朱善同以为刘王妃彻底得罪了帝京诸官,也不再压抑愤怒,近乎咆哮道:“大胆!我等乃是朝廷命宫,告身俱全,天子之臣,何许人也?即便贵为王府内眷,也不得有辱斯文!”
“何许人也?”刘王妃目若燃星,声高如唱,“□□镶金,茅蛆镀银,他们是什么货色,你就是什么货色!”
潘翼沉浸在这大理寺根本听不到的吵架氛围中,震撼之余,仍旧敏锐察觉到,徐大人至今未置一词,这很像是在第一次提审中,梁道玄用的办法,以这种方式,激出更多的辞令。
但上升到了人身攻击,徐照白就不得不发话了:“王妃刘氏,你若要告,本御史会记录在案,呈报天听,但不得在堂前言语侮辱朝廷命宫。”
“方才我家王爷被那样言语故意激怒,大人您也没说句公道话,怎么?我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人就觉得不妥了?”刘芝似乎铁了心要将事情闹大,干脆连徐照白一起拖下来职责,“既然我犯了这样的滔天大罪,那也别审了,我认就是了,押解我回帝京去投入大牢好了,让帝京的官老爷们审审看,究竟我是否罪不容诛!”
潘翼陡然惊觉,如果这案子真的调回帝京,定阳王与王妃押解去审,还真就有些可拖之理。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况且万一梁道玄真的没死呢?拖延到他回来,若是手有证据,岂不一本万利?
然而依凭他对徐照白的了解,自己这位世伯,却不是这样容易被言语激怒的人。
徐照白作为御史主审,不可能和她当堂吵这个内容的架,温和道:“王妃的意思是,本御史于职责公允上有所偏颇?”他语气总是这样平静,“在堂上,需要的是证据,人证、物证,眼下却没有一个能拿出来以证定阳王之无辜。”
刘王妃可以靠撒泼堵住朱善同的嘴,却不能真的拿出任何证据,她看向朝自己投来悲伤关切目光的丈夫,心中在激愤后,只剩空落落的绝望……
这时,自堂前、从州府衙门的墙外,忽得传来一阵呼喊,起初声音还小,方才大家都在争执,无人放在心上,然而在沉默后,安静的堂上却已将衙门外一浪高过一浪的群起呼喊听得真真切切。
他们听到的此起彼伏呼喊是同一句话——
“国舅爷回来了!”
第80章 绝渡逢舟(三)
除了徐照白, 堂内所有官吏齐齐起身。
白衷行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他笑着冲出去两步才意识到,这是公堂,而后紧张回望徐照白, 在徐大人微微点头首肯后, 才大踏步往外走。
“慢着!”
朱善同叫住了他。
“徐大人, 过堂方至一般,外有百姓混乱喧哗,理当制止, 还是让下官派州府衙差去看看情况,白校尉还请坐镇堂上。”
“朱知州。”刘王妃的话比徐照白还快一步到,“怎么刚才还是‘问心无愧’,梁国舅要是回来, 岂不更证明你公忠体国是大大的好官?为何反倒制止人家帝京一行的御史同僚去接啊?”
她说完再不看面色紫胀的朱善同, 偏头对站在原地进退维谷的白衷行道:“白校尉, 原来你做事, 不只要听徐大人的吩咐,还要听朱知州的话啊?”
白衷行这一下也觉得没必要逗留,红着脸,冲出公堂。
“刘王妃。”徐照白难以察觉的轻轻叹息, “朝廷命官的职责不是你能指摘揶揄的,请慎重言辞。”
刘芝根本不去看他,只盯着门外。
一直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定阳王姜苻小心翼翼起身来扶有孕的妻子,两人一并携手坐下。
公堂之上, 一时氛围诡异,有人翘首有人忐忑,无人言语, 似乎有人还想说什么,却在触及徐照白冷冰冰的目光时不自觉露怯,选择识趣闭紧嘴巴。
在所有人的等候中,外面传入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徐照白觉得这半盏茶的时间竟如此漫长,直到白衷行急促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又有人坐立不安,站了起来。
“徐大人!”白衷行嘴角快被兴奋的情绪扯到耳后,下一句还没说出口,只见又一个跟在他身后的人迈步进了正堂。
不是梁道玄又是谁?
定阳王姜苻一直被关得严实,除了送菜送饭的仆人,一个人外人都没见,更不认识眼前这个穿着全套粗布短打仿佛乡下小子入县城的年轻人,只是看他样貌气质,确实不似一般农夫,穿作这个样子,走得却是官行方步,如鹤翩然登堂,气度非凡。
就是一条腿好像有点瘸。
“芝芝,这是你们说得国舅?”但姜苻还是不敢确认,只能低声去问爱妃。
“闭嘴吧你!”刘王妃瞪他一眼,可却握了下他的手,“咱们一家三口有救了,你一会儿不许说话,敢说话,我就再抽你两巴掌!”
姜苻赶紧安抚:“好好好,你别气,我不说话了,千万别动气……”
“下官梁道玄,参见徐大人。”
不管穿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朝廷命官,该有的礼数一个都不能少。
徐照白向他颔首,又对左右道:“去馆驿,取来梁少卿的官袍。”说罢又端详梁道玄一会儿,再补充一句,“叫个大夫至堂外听候。”
梁道玄的样子算不上好,身上有明显的伤痕与未消退的淤青,唯独那一双焕发着星彩的双目,让人能清楚从中看到蓬发之朝气。
“徐大人,下官来迟,还请赎罪。”梁道玄笑着目光游走,“诸位同僚,有劳诸位为我担惊受怕了。”
这话听起来很阴阳怪气,但又找不出他的错处。
潘翼如释重负的吐息,可是转念一想,梁道玄这浑身的衣服都没了换作其他,听说人跌下去的位置又在山溪水中,就算人到了,证据也不一定能完整保留啊……
一时间原本的安然又化作了无穷无尽的焦虑。
梁道玄回了大堂仿佛回了家,穿什么都一样神采飞扬,他看向定阳王姜苻,向对方行礼道:“殿下,下官失仪失职,还请恕罪。今日本应下官在场监审过堂,此时方至,屈待殿下,是下官的不是。”
姜苻本来受了王妃的意,不好开口,但又见爱妃示意自己,他才赶忙道:“哪里的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虽然定阳王左右脸颊有着奇怪的红肿,但梁道玄想了想,徐大人再大胆,也不敢掌握宗室王爷吧?
于是没有再多言,他终于要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一路奔波,正为此刻。
“徐大人,不知审问到了哪一步?”
徐照白回答:“刘王妃方才说道,要为定阳王殿下伸冤,并状告峨州知州朱善同伙同州府衙门党羽,诬告构陷定阳王,且为销毁证据,不惜灭口以残害御史随官——也就是你。”
“哦……”梁道玄这一声拖得很长,“既然这样,那下官也和王妃殿下同告峨州州府上下之罪,尤其是这最后一条,戕害御史,意图灭口。”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
刘芝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她这才感觉到沉重身体的疲惫,整个人出透了虚汗,靠近椅子中。
“梁少卿,你是说,你是被害落崖的?”徐照白本就正襟危坐,听了这句话,一双本就狭长的眼眸更是变窄而长。
“有人推我下去,还是我自己脚滑,这还是分得清的。”梁道玄笑得仿佛自己根本不是受害者。
“除了亲告,还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