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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65节

  与其他在押之人待遇不同,定阳王姜苻始终是被软禁,后来又有南衙禁军监督看管,整个人的精神面貌毫无萎靡,他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个子很高,面色略有发黑,不是那般天生的颜色,倒像是短时间高强度曝晒后才有的健康色泽。
  他的气度让人觉得他不是来庭审,而是来打架的,龙骧虎步赳赳雄壮,干净整洁的一身朱红藻纹圆领袍上无有缀饰——作为戴罪的封王,最起码他还知道规矩。
  想起刘王妃说自己这位丈夫脾气急躁,办事有些欠妥,潘翼也不足为奇了。
  “殿下,今日本官受圣所谕,代圣监审,请您如实回言,回本官之言,当有如回敬天听。”徐照白不因对方宗室身份而降格,反倒凛然如初,不过他也补充一句,“依照本朝律例,宗室中人受审,当有宗正寺官员在场验听明监,然而随行宗正寺少卿梁道玄不日前遭逢山难,至今下落不明,不能临堂,本官会命大理寺官员亲录全言,待回京后由宗正寺其他官员签验画押。”
  流程走完,徐照白请定阳王入座。
  这时,朱善同忽然站了出来。
  “启禀御史大人,此案牵涉甚广,定阳王侧妃刘氏先前有过问询,不如一并请出,也好对照证言。”朱善同言辞恳切,再拜道,“王妃刘氏乃是梁少卿亲自过堂,或许有什么隐情,她也能及时告知御史大人,不至偏听。”
  潘翼觉得诡异,因此举完全没有必要。
  问是肯定要问的,但应该问过定阳王姜苻来龙去脉,一遍亲证,再上旁证,急吼吼叫刘王妃上来,难不成是这些州府衙门的官吏还没挨够王妃当面的骂?
  刘王妃吵架的功力潘翼是现场见证,可以说五体投地,其逻辑之清晰,头脑之清楚,该泼辣时泼辣,该谐谑时谐谑,不可不谓水平超群。
  以至于方才朱善同朱知州提到刘氏,就让一旁领教过的峨州通判段鄞与长史王仁宁面色发白,似有瑟缩。
  可是为什么呢?潘翼一时想不明白。
  徐照白只略微思忖,便点头道:“请王妃刘氏。”
  但当刘王妃被带进堂内,他猛地顿悟了朱善同的险恶用心。
  王妃有孕将近七月,体态沉重,气色尽显疲态,加之这些日子与丈夫分开软禁,即便照顾得再妥帖,也难免心事累重忧心繁繁,她由两个仆妇搀扶,走入堂上,无需多言其他,只拜见御史后不堪重负的汗珠就已经出现在了额头。
  平心而论,自己夫人要是怀着身孕被这样折腾,潘翼觉得自己也是坐不住的。
  果然,定阳王姜苻眼睛都红了,八尺高的大男人,就快在堂上哭出来一般辛酸。夫妻二人眼神一触,两个人就都落下泪来。
  潘翼是受过大理寺规训的人,不会太感情用事,然而此刻面前二人犹如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他们扮演的却是棒打鸳鸯还要让人家下十八层地狱的角色,一时心中变得无比烦闷。
  “芝芝,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
  但是定阳王一句话,就让他差点喷出上堂前喝的茶水来。
  倒也不要这么人前称呼吧……
  连徐照白都不免轻咳一声,示意两个人注意身份和场合。其余人皆微微侧目,不敢直视这幅景象。
  王妃刘芝取出帕子按下自己的眼泪,避开定阳王姜苻的关切,似乎是不愿惹他继续说话,故意默默不语,往侧位挪去,而这时,定阳王仿佛意识到问题的所在,愤怒地环视一周,定睛在朱善同身上,怒不可遏道:“好!你们在本王身上拿不到把柄,就来折腾本王爱妃!你们好大的胆子!今日就算拼了一条命,你们也别想好过!”
  看着朱善同被指着鼻子骂反倒悠然自在的神色,潘翼此刻便如醍醐灌顶:定阳王性急而躁,峨州州府衙门无人不知,正是因此,他们才要彻底激怒定阳王,让他不计后果,言行有犯,使得审讯混乱,朝野震惊,这样才能让人相信此等暴虐之人,必然是如他们所联名陈告之罪那般为上不仁,戕害百姓。
  第79章 绝渡逢舟(二)
  定阳王一副要和在座所有人拼命的架势, 对宗室又不能乱拍惊堂木,徐照白用眼神示意左右禁军各向下一步控制局势,后才道:“殿下,今日诸官集此, 是奉圣旨行事, 祖制有铭, 不得违逆。若是早一些结束,王妃阁下就能早一些去休养平息,还请您勿要操切。”
  他的平静让定阳王更显失态, 最终是刘王妃起身拉住姜苻,他才涨红着忿忿的脸,规矩坐下。
  情势已平,徐照白如他所言, 尽快进入问询。
  “殿下, 据州府衙门联名所奏, 您于五月初五调拨三十一人前往西陶县西北鹄雁山脚的营造地, 可有此事?”
  “有。”定阳王没好气地回。
  “你们在营地修造到傍晚,凌汛过境,本在半山挪运资材者,包括殿下您, 都遭逢水流,一部分人被冲走,一部分人得救。您在部下亲随保护下得以无恙而退,可有此事?”
  提到那日从天而降的灾厄, 定阳王才有了些许敬畏的余悸:“是这样。”
  “您所在的营场被围困水中,隔绝各道,您自告奋勇, 与亲随用运货的小舟在水势减缓后返回县城,不料县城大部分被洪峰摧毁,只余一两处高地,这时您被州府衙门截行,带至州府府城青宕,这些旁人的叙述可有误?”
  “无有。”
  “既然如此,那您的几位亲随的证言便有可信之理,带他们上来。”
  这些人都已经和定阳王分别关押多日,至堂前时,神态各有疲惫落拓,他们并没有定阳王的身份和匹配的待遇,各个换上了粗布囚服,手戴镣铐,三个人一字排开,齐齐跪下。
  定阳王见自己从小到大的亲随这般凄惨,当即起身发作:“还没给本王定罪,怎么本王的亲随就上了镣锁?这是做什么!”
  三个亲随中一人听了这话,忽得落下泪来,只是不敢高声,在堂前低低的啜泣。
  潘翼发现,徐大人已经看出这对宗亲夫妻的强弱,此时他并不去看定阳王,而是看刘王妃,刘王妃何等聪明,当即拉着姜苻坐下,示意他不要开口。
  解决了噪音,徐照白以此让下面三人报出姓名,验明正身后,例行发问:“你们三人都在凌汛至西陶当日随你家王爷前往营地,定阳王让你们陪同是去做什么?”
  公堂忽然安静,许久,其中一人低声道:“监造……”
  “监造什么?”
  “王爷……王爷的私产……”
  定阳王姜苻仿佛遭到雷击,难以置信望向堂前。
  另一个人则嗫喏许久,吐出一句:“我……我不知道……”
  最后一人始终不发一言。
  潘翼用余光去看朱善同,对方平静的面容细处,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好……好……”定阳王猛地起身,“你们……你们都好得很啊!”
  “定阳王殿下。”徐照白及时出声警告,“即便他们是你的亲随,此刻也是本御史的证人,不得放肆。”
  这已是拿御史的身份进行严肃的示警,潘翼作为一个经历一部分案情曲折之人,是明白其中疑点并从个人角度认为定阳王有所冤屈的。
  可是作为大理寺少卿,目前的人证依照律例,已经足够指认定阳王的罪名。
  除非梁道玄能拿到新的证据,可惜小国舅他人现下不知死活,只那一封广济王的信无济于事。
  刘王妃看出了警告的意味和徐照白的强硬,再度拉着丈夫就座,而她却也面有浮白,冷冷盯着跪下的三人。
  “你们在出发前往之前,可知这是私产?”徐照白继续发问。
  方才颤着声说话的亲随答道:“知道。”
  “其余百姓可知?”
  “他们以为……是在建的书院……这才愿意前往……”
  眼看定阳王又要冲上去,徐照白命人带三人下去,这才制止又一次闹剧。
  而这时,朱善同站了出来。
  “启禀御史大人,关于这三人的证言,还要可佐文书。”
  这是潘翼先前所不知的,他也死死盯着朱善同,看他自袖口抽出一折,请禁军递上。
  “此乃定阳王殿下自县中仓廪暂调资用的文书,上面有王爷本人的签押。这是西陶县知县蔡孚所呈。”
  徐照白看验之后,让禁军转呈给定阳王:“殿下也过目,看看是否是您亲书。”
  白纸黑字,定阳王仿佛终于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欺骗与背叛,咬着牙,额头尽是青筋,却也只能点头。
  “蔡知县何在?”确认了物证,徐照白照例传人证。
  蔡孚的年纪与朱善同相当,他不属于州府衙门,也没有资格在此听审,需传方入,恭敬向徐照白问礼而拜,在提问后,娓娓自述:“下官西陶县县令蔡孚,一月余前,约四月中旬,定阳王殿下寻至衙门,请我通融,他说自己的宅子年久失修,王妃又已月份重了,要提前备好颐养之地,以供他日世子郡主所用。下官认为这不合规矩,所以就……就没有立即答应。然而没过两日,定阳王又来了,这次是拿着图纸烫样,说要改建书院……”
  他低着头,声音也满是凄楚的无奈:“下官不过是个微末知县,但也知道要造福一方百姓,这是好事,所以我才调拨了些粮食,以供征发百姓所用……如若知道是这般伤天害理有逆民生的用途,借下官一百二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啊……”
  “你……你信口雌黄!”这次,刘王妃也按不住暴怒的定阳王了,他豁然跳起,浑身战栗,双眼也都是血红颜色,“明明本王头次去找你问粮食的事被你一口回绝,待到几日后,你复来寻我,说这粮食可以暂借,只要秋后以本王庄野田地的粮食补足即可,你怎么在御史面前都敢胡沁?你敢不敢与我对天盟誓!若谁说了谎,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被怒言质问的蔡孚并不去看暴怒的定阳王,他只抬眼对视徐照白,而后俯首叩头:“御史大人明鉴!下官所言皆是实情啊大人……请大人护我性命……勿要让皇亲国戚伤我一芝麻小吏……求求大人!”
  最后几声,近乎哀哭。
  他这样示弱,反而更激怒了定阳王,姜苻此人脾气之激切,令人咋舌,冲上前去竟拎起蔡孚的衣襟,将他双足都提离地面,徐照白见状不好,未传衙差,只命禁军上前,分开二人。
  但定阳王本就有股蛮力,加之怒不可当,竟将两个上前的禁军都甩脱开,抬手便要殴打蔡孚,这拳头要下去,潘翼也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呈上那封信的证据了。
  无有命令,衙差不敢上前,禁军一共在场六人,齐齐上阵,总算分开了蔡孚和姜苻,只是姜苻兀自挣扎,又是要抬脚踹人,又是挣脱不得后扭动上身,州府衙门的人不住喊着成何体统,朱善同最会点火浇油,他对徐照白说的是大人息怒。
  眼看场面无法收拾,只听清脆亮响,“啪”的两下,所有人都安静了。
  刘王妃不知什么时候自座位上扶着肚子起身。
  她抬手两个巴掌,左右开弓,全都打在了丈夫定阳王姜苻的脸上。
  “松手。”她声音略有颤抖的尖锐,但却能听出平静。
  不知怎么,禁军齐齐听令,惊惧之下松开了手。
  被自己王妃打懵的定阳王脸颊发红微肿,也不再撒泼,难以置信地望着王妃:“芝芝……”
  刘王妃面若严霜,眉目冷冽,反倒漂亮得像一幅画,只是嗓门放开,单手扶腰,气势却犹如陷阵杀敌般瞪向自己丈夫:“姓姜的,你要是再胡闹,今日定罪,明日你问斩,后天我就大着肚子改嫁!孩子生出来姓别人的姓,你做鬼都别想见我们娘俩一面!”
  禁军纷纷后退,连徐照白都傻了的表情。
  “芝芝,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坐……快坐……”
  然而被老婆当堂扇了两个耳光的定阳王姜苻却带着哭腔,委屈得什么似的,伸手去扶刘王妃,想让她坐下说话。
  刘王妃猛地甩开他递过来的手,瞋目怒音:“姜苻,你去马上给我坐下!我不开口,你不许出声!”
  “好好好,我坐……”
  姜苻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八尺高的个子,缩手缩脚,似是真的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与方才的暴怒狂躁判若两人。
  所有人都看呆了。
  堂上寂静无声。
  按照妇训,当堂抽老公嘴巴子,那是可以七出的,而显然定阳王姜苻没有要出自己王妃的意思,反倒积极配合,甚至还让她老婆保重。
  刘王妃的壮举使得堂上终于恢复了审问的秩序。
  徐照白什么场面没见过,此时的反应也是目有震慑,无有开口。
  收拾完不老实的老公,刘王妃开始整顿过堂现场。
  她一手扶腰,逡巡几步犹如巡查,美目里的冷冽严光毫不客气扫过在场每个人,边踱步边道:“段通判上次说我是市井泼妇,他还真说对了,我们市井泼妇,就是这么管自家男人的,怎么?没见过?大人们从前没见过,现下可开眼了!也不用谢我!”
  然后,她看向了御史徐照白:“徐大人,您在等什么?继续问,我来回答。”
  ……
  梁道玄是躲在百姓的牛车草垛后入的城。
  百姓是他路上所遇。那是一户丹州殷实人家,女儿嫁到了邻地峨州州府青宕城里,得知凌汛来了,一家人慌忙收拾东西探望,生怕女儿这边缺东少西不能度过难关,于是备下粮食和铺盖足够一季所用,由姑娘的哥哥驾着牛车带着亲爹赶路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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