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77节
她所说的,其实也是大部分梁道玄亲人的心声。
“堪磨倒是真的,品级不出意外也会提一提,可是眼看六部里没有合适的萝卜坑,估计职务是暂时换不成的。”梁道玄不说八字没一撇的事,也不想让亲人担忧,“兰缨姐别担心,难不成我还会没官做?况且在宗正寺,都是我给别人委屈,还好还好,没得罪过人,混得不敢说风生水起,但也不给咱们老家丢人就是了。”这些年,他也是用小时候的称呼叫武兰缨,当年他们三个真算是臭皮匠组合,没少挨姑丈和姑母的管教,然而三人感情一直很好,梁道玄总希望他们的孩子也能一样。
目前看来,这四个孩子有赶超他们的潜质。
“你要是说自己不好,那就没有办得更好的了。”这时候崔鹤雍喝过茶笑道,“中京府的人各个夸你能耐,这可不是当我的面故意说的,而是背后里的议论传来,都说要不是梁国舅治贵有方,中京府要收拾的纨绔可就多了去了,多亏你给咱们解决了不少麻烦。”
他说完大家笑了一阵,梁道玄才道:“今年也是表哥你六年过任,这次可有什么打算?”
“这次来,我也是和你说说这事儿,今次……”
“爹!”
话说到一半,梁九盈的尖叫传来,惊得一屋子大人全站起身。
崔宁之已跑进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府内侍人,上气不接下气。
“爹!表叔!云弟弟的手指头被咬了!”
四个大人乌央乌央跑出去,结果,发现参云的手是被捉的蜻蜓咬了。
“遇到这样的事要冷静,不要先叫。”梁道玄教育女儿,却被梁九盈懵懵懂懂反驳道:“爹爹,你从前不是说,遇到了危险,要让大人知道么?你看,宁二哥跑过去可比我一嗓子慢好多的。”
这个女儿完美继承了柯云璧淡定从容的个性和梁道玄出色的口才,以至于管教难度比性格沉稳可爱的大儿子要难许多,武兰缨听了忍不住笑,又觉得在孩子面前还是克制一下,轻轻咳嗽一声。
失败的教育总算被美味给搪塞过去,用过了饭,府内各处都点上了灯,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带着两个小的去玩樗蒲,武兰缨也有体己话要和柯云璧说,就只剩两个大男人无所事事,干脆,到园子里走一走,当作消食。
况且,还要方才没说完的正事。
“原来公主府这边的园子你都给孩子了?”走过甬道,到了府西侧的别苑,崔鹤雍发现格局和两个月前略有变化。
“参云也该读书了,我那书房给他们改改,将来够两个孩子用的,为方便,起居也在这边,回头我和云璧的住处也挪过来就是了,原本的正院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少置些人。”梁道玄开始操心孩子学业,才有一种孟母三迁的感叹。
崔鹤雍想了想,笑道:“其实要是年纪合适,参云入宫和圣上读书相伴多好,圣上是豁达爽朗的个性,参云温润聪颖,两个人做一辈子的手足,像咱们似的,有主意出主意,没主意也好做个伴,可惜年岁有些差,这么小孩子放宫里读书,圣上还得忍不住照看,倒分了心。”
这是今天第二个提这件事的人。
其实大家都是这样想,参云看着就是稳重的脾性,虽话少,但谧而有慧,将来好好培养,自有一番天地心性陶养,也会有所作为,梁道玄作为父母也是欣慰的。
但崔表哥和其余人的顾虑也都是对的。
“再过两年,先让他读读书,我想让参云先去国子监里。”
“什么?”崔鹤雍吓了一跳,“好端端的去那干嘛?你要是觉得没合适地方,送来我家里,我家那两个魔星,我爹不想放出去烦人,给家里开了个家塾,有几个故旧的孙辈也过来凑读,一堆孩子品性都是纯良的,虽大多武将出身,可教养却没的说,你送孩子来,我保证他上进。即便你在家让参云先读个两三年后,国子监对他这个年纪来说也有点太云龙混杂了,好的学生是有,不好的也多,你又怎么放心呢?”
“表哥,这次我有个想法,还没思虑周全,只和你说说看。”梁道玄拍了拍崔鹤雍的胳膊暗示他不必惊慌,随后娓娓道来了自己的打算,“这次正好趁着圣上要选伴读,我想改一改国子监的风气,不管是有爵之家还是官宦子弟,都得让他们知晓什么是笃实进取。你说,坐皇帝的伴读,这对谁家来说都是眼热,假若我提了,一定要这伴读在国子监里拔取贤子,一来是一碗水端平,国子监虽有门第门槛,但官宦人家和勋贵之家各自掺半,这里面选人也算公平。二来……往后有这个先例在,国子监也是个出人头地的地方了,至少好多人家不会纵容孩子在那里混日子,你说呢?”
其实本质还是利益在驱动人的选择。
梁道玄感慨,世间的运转仿佛都在围绕这两个字,往往最好的办法,也是围绕这两个字做文章。
崔鹤雍觉得不会再有更好的办法了,可一转念,又觉得有点漏洞:“公平是对的,可是也有些疏漏,你看,好多人家的孩子,不是去外头的书院读书,就是自己在家请大儒关起门开私门之家学,你这样岂不是他们分不着这杯羹,眼热后就是反对,阻力还是少不了的。”
梁道玄嗤笑一声,信手拂去身侧叶片上的晚露,慢悠悠道:“咱们北威府有句俗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吃肉就得花点心思,也是时候该看看他们的诚意了。”
第90章 克爱克威(二)
“这次来, 我也有我的诚意。”
顺着梁道玄的话,崔鹤雍突然站下,一只巴掌用力落在梁道玄的肩上,拍了两拍:“今年我京任结束, 也去外任看看风光。”
梁道玄大惊:“兄长去外任做什么?你头一任就是外放, 考评又得绩, 没道理入京后再轮出去。中京府这一任六年,兄长断无行差踏错,施政有方上下皆赞, 你这样的都要外放历练,那帝京官场衙门怕是要空一大半。”
“急什么,你听我说完。”崔鹤雍知道梁道玄关心自己的前程,而人往往是关心则乱, 拉着表弟在一片初夏的虫鸣中絮语, “我能三年结束外任, 其实是太后的恩典, 那时候她想让你入京做这个独一份的外戚,给我和我爹极大的优容,我爹前两年自军任上退下,如今含饴弄孙, 天天在家里摆行军阵沙盘给我两个人儿子讲兵法,日子过得好不舒坦,我想了想,其实我也该再出去转转, 离你稍微远一些。”
“这不是笑话吗?”梁道玄的脸被庭燎的光照出惶急的神情,“我好歹也是个皇亲国戚,虽然是外戚吧, 但不敢说权倾朝野,可在政事堂说句话能左右一二的,我的家人要是因身份不能在帝京立足,岂不是笑话?”
“谁说我不能立足的,我正是觉得,如果往后我们两家要在帝京立根筑基,还偏要有这一步。”崔鹤雍斟酌多时,言语自然周全,说得从来言辞百变的表弟都一时愣住,“你想想看,现下你是风光无限,但往后如果遇见什么风浪,我想替你说一句话,旁人要指摘我的官职是借光你的外戚才短了人一任,如何服众?”
道理是这个道理,然而梁道玄细细想来,还是不忿:他虽然是个外戚,但无论自己还是家人,每一个到处惹是生非的,更无人用这层关系为自己谋私,如今短个三年半任外放都让人戳脊梁骨的话,他这个皇帝亲舅舅这么多年的功绩和威望攒下来还真是白混了。
但崔鹤雍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道:“我不想让你再一个人受累了。”
“可我挺好的啊!”梁道玄立刻剖白,“今日里我还收拾了康国公一家三个不孝子,他们吓得大概今晚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哦?那要是梅砚山梅宰执,将来也能这么听你的话么?”崔鹤雍看表弟急了,不免打趣道,“我算过一算,出京外任,我能升个一级不说,加上是京官调外,可在道内补提举的差缺,再过六年,回京入六部,过正五品的坎儿简直轻松得不在话下,可如果继续留京,那就要一点点往上走,稍微快一些,别人就会戳你的脊梁骨,既然有捷径,又走得坦坦荡荡,为何不呢?”
“可是安之已预备去国子监读书,宁之再过两年也够了岁数,他们怎么好到处奔波耽误学业?”梁道玄从事实上辩驳不过,就打亲情牌,“上次你去外任,姑姑担心的什么似的,镇日里睡不好觉,这次你又忍心。”
“我已经同母亲说过了,她说我能为家人为自己做这层深思熟虑,果真是她的好儿子。”
看着表哥顾盼自豪的样子,梁道玄终于败下阵来。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如果此时他在表哥的位置上,也会同样为两家谋划。只是真要他面对,到底深情厚谊,理智很难驯服这样深邃的情感。
崔鹤雍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表弟,便放缓语气安抚:“安之这个年岁,不是个孩子了,该有家族的担当,他往后不管是继续读书,还是入禁军历练,都看他自己的打算,爹说了,会帮我盯着这小子的。至于宁之……我问过他,他说他想跟着哥哥,你说有没有意思?这俩兄弟,多像咱们当年似的?兰缨确实舍不得孩子,我本打算让她留下,但她觉得,让自己男人单独赴任,太不像话,还以为这家没有女主人似的。好了,一家人都是齐心,表弟你还有什么顾虑,一起说了吧。”
“我有的,从来都不是顾虑。”梁道玄苦笑,“而是仿佛总也说不尽的动容。”
这话真挚得触动柔肠,崔鹤雍而立过了大半,听到如此言语,也眼眶发热:“咱们名义上是表兄弟,实际上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你有本事,能耐大,这些年从不让我帮你半点,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我卷进来,影响仕途,毕竟我是正经科举出身,成日里打交道的还是这些文臣……你的苦心,我都清楚,正是如此,我怎忍心看你踽踽独行?”
“表哥想去哪里?”梁道玄有点哽咽,但还是觉得先解决眼前最重要的问题比较好,“现在空缺的地方还算不少,你有相中的位置,一定告诉我。”
“这就开始以权谋私啦?”崔鹤雍大笑。
“权既能谋私,也能谋公,以表哥的才干和为官的治力德性,去到哪里,就是哪里百姓的福气。”梁道玄说得无比自豪,“不像有些人,怕是梅相安插起自己的家人来,也提心吊胆的吧?”
崔鹤雍想了想,觉得四下就两个人,该说的还是说了比较好:“梅相在高位多年,不说姻亲裙带,单论故吏门生就数不清的脉络,也不是各个都有才干,前不久不是他的一个堂孙,在庆州惹了官司,案子发到帝京来,梅相倒是没有手软,一应秉公办理,但这是到了台面上的,台面下的……那些仗着他的名声暗中行事的人,只怕就很难细论了。”
低低的声音伴着夜风撩动树叶的沙沙,庭燎火焰轻轻摆动,两兄弟的面目都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我从来不急着揪出这些人。”梁道玄看着庭燎照开的树影,幽幽道,“案子过来政事堂,我还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你这算不算行郑伯克段于鄢之事?”崔鹤雍想了想问。
“这么简单的手段,瞒不过梅砚山的。我也不是每个人每件事都说好话。之前徐照白那个不争气的外甥落在你们中京府衙的案子,我就落井下石来着。我只想让梅砚山以为,我是在给他面子,让他觉得,他的面子,还能为家人门人撑起一片天地来。”
崔鹤雍脑海闪过醍醐的意味,这回换他语气急切了:“你的意思是……让他麻痹着,以为天色尚早,家门得立,一应事物还如他如日中天之时,才能彻底放松警惕?”
“倒也没有说放松警惕这么吓人……”梁道玄噗嗤笑出声,“我是暗示他早点致仕颐养天年呢。”
崔鹤雍觉得表弟在朝堂混了这么多年,是不会越混越好心的,果不其然,梁道玄下句话就有些阴森可怖了:
“那昔日大司马霍光,不也是一辈子风风光光,得一善终么?”
“你是想在梅砚山致仕后,再慢慢剔除他的党羽?”崔鹤雍这回理解了表弟的用意。
“其实本来不用这样的。但他这两年,越来越抬举徐照白,显然是做好了准备,选好了接班人,来接他这一份朝廷的权力,我没听过一个大臣的势力能恐怖如斯的,不是如此,我也不会作这般想法。”
继承人脉和威望也就算了,还想继承自己政治遗产?真当他和太后是死的啊?
梁道玄是前两年才恍然大悟发现梅砚山这个打算的迹象,经过多次验证,他才愈发确认,这就是梅砚山的计划。
他稍稍放纵亲族,让大家都以为他家人没有得力,自己的儿女虽都在仕途,然而却不给重用,将全部筹码压在最有希望也是最有能力的徐照白身上,以求保全两个人的势位和全家的往后的优待。
算盘打得好,不代表账就能算对。
梁道玄很是不爽这种把朝廷当自己家的行为。
眼看他的小皇帝外甥就要亲政,孩子现在看来,既聪明又随和,没有任何不良迹象,虽看不出什么千古一帝的迹象,但也没有毁基之君的征兆,一个能健康顺利度过政治生涯的守成之主,梁道玄对外甥的定位很是满意。
可是这刚送走一个首辅,紧跟着亲政后还有个能耗二十来年的掣肘,梁道玄是不愿意外甥在这样不友好的政治环境下成长的。
为构建他皇权与臣权平衡的权力体系,目前看来,只能牺牲一下梅相的好谋划了。
崔鹤雍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来审视这个明明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弟弟,一时有种这孩子打小就聪明的脑瓜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感慨。
不过他也十分心疼,本来一辈子可以过得用不着这份操心和头脑,结果还得和人勾心斗角。
好在,这回,他也有了自己的根基,再回帝京时,就能助家人在权力的旋涡里,多上一舵之力。
两个人长谈几乎彻夜,第二日梁道玄头件事就是早早去了政事堂。
不为别的,单是在别人没来之前,快速查看一下这一年里各道的奏呈。一般加急的奏呈都会在政事堂内屋书阁留存一到两年,为的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如果事情还有后续发展,能尽快查阅旧例。
梁道玄倒不是有什么难题,他是想看看,哪里事儿少活儿少,又有施展的用武之地,还不算离家太远,距离上有个照应——比如哪个宵小敢惹他哥,他快马一天之内,就能派人去收拾了。
显然,这样的地方并不存在。
哪里都不是好混的地界。
梁道玄最终铩羽而归。
到了晚上,回到府里,今日柯云璧带两个孩子入宫去了,本来因为参云和九盈正在精力巅峰期,晚上下衙梁道玄一般都要再陪他们消耗消耗,结果整日和他们表哥小皇帝疯玩,两个孩子没等他回来就睡得香甜。
于是梁道玄得空愁眉不展,一个人在主居侧厢书橱的雅间,对着院子里时令花木发愣。
“还在想表哥的事?”柯云璧端来新沏的春茶,递到愁眉不展的梁道玄面前,“这是今日太后赏赐的,尝尝你妹妹的心意,说不定能好些。”
这话对梁道玄最是有用,果然,他神色舒展不少,接过来一尝,眉毛都散开得弯成惬意的弧度。
“好茶!这是君山雾雨,是上好的谷雨茶!这时候上进入京的可是头一茬杀青过的,味道最好。”
“你妹妹知道你爱这个,都留了给你,每次入宫搞得我都像打劫,空手去,两趟马车回来。”柯云璧笑着靠在丈夫肩膀上,“太后还给了云儿盈儿预备了过几日去避暑行宫穿的整套行头,从首饰到鞋履,她说你太忙了,有些让她操心就行。”
茶香氤氲,爱妻的发间也有柔柔不散的清韵淡香,梁道玄紧绷的神情更是在这体贴的话语里松弛不少。
“我的家人,都是世上最好的。”
“我觉得,我还是差一点点的。”柯云璧忽然表示起谦虚。
“谁说的?我觉得你顶好!”梁道玄赶紧搂住老婆肩膀。
“比如你之前让我看着的那棵朱木槿就被我养死了。”
老婆的坦诚总是猝不及防,梁道玄心尖一痛,但还是表示:“没事,得了空,我再去京郊梵月山挖一株回来。”
柯云璧在养花方面实在是竭尽全力也不能照拂,这就显得当年他们二人定情的山踯躅真的是靠冥冥之中的缘分才活到了他们成亲。
不过,此时此刻,有爱妻在怀,木槿就暂且抛在脑后吧。
想到这里,梁道玄忽得开口:“……夫人,孩子……都睡了吧?”
这就像已婚已育夫妻的某种默契暗号,说出这句话时,其意不言自明。
柯云璧微微侧头的脖颈有着曼妙的弧度,她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外间——参云到了年纪有自己的房间,可九盈还是黏人的岁数,每日歇在夫妻两个的厢房。
柯云璧看的正是那个方向。
“没有动静……”
正当梁道玄得了回应,搂着老婆往屋里走时,门忽然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