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83节
“殿下不必如此自伤,存续皇室血脉,本盛末荣也是宗亲之责,您亦是我威宗皇帝之子,先帝唯一手足,成亲与衍盛,皆是朝廷大事,故而朝臣才多有加诸之议。若是未有合适人选,不如趁着今次,宗室与朝臣各家子女均同沐天恩,也让太后做主,为您好好参谋,成葱蔚洇润之美。”
总而言之,不合适的是人,并不是结婚本身,梅砚山用很文雅的说法让姜熙不要混淆二者。
梁道玄似乎能猜测出梅砚山的想法。
此时此刻,虽然他不愿意认可,但心中是十分清楚的:外甥姜霖若有个意外,洛王姜熙是实际意义上的皇位继承人。
然而对于群臣来说,一个有了年纪心智成熟且自主意识极强的帝王并不适合掌控,他们会选择一个更年幼的宗室子弟。但假如洛王姜熙有了孩子,那这个孩子,便是小皇帝最亲近的堂弟,是无可辩驳的亲脉,那不选姜熙,就选他儿子,这样一来,对梅砚山来说反倒堵死一条额外的路,倒给旁人多了个机会。
加之这些年,二人早就积怨已深,再想迂回,已是不能。
当然,梁道玄是不会让小外甥的出事的,在他看来,这个打算属于是这两个人梦里中了上亿元彩票,乐醒后大打出手。
真是可笑。
洛王姜熙不再像头次提及婚事时,与梅砚山闹得十分不愉快,他仿佛忽然开了以柔克刚的窍,含笑道:“不如这样,那就请政事堂为我挑一位婚配良缘,如何?”
这次,梅砚山着实微微一怔。
梁道玄心想,他就不信梅砚山敢接应下来。
政事堂多大的脸面敢去僭越,给皇叔指婚?眼下就算他梅砚山有熊心豹子胆,可将来霖儿亲政,拿这件事论僭越的罪,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梅砚山并不傻,他咳嗽两声,又若有所思笑了笑:“洛王殿下是气急说笑了,老臣安敢僭越。”
太典型了,一旦吵架说不过,就先说对方急了。
怎么你们最高国家权力机关吵架也用这套“崩急典孝麻”啊……
梁道玄不想洛王发怒,破坏谈话,适时开口道:“我看洛王殿下倒似无奈,也没有气急,咱们都心平气和的,在太后面前,总不至再争执开来,各有各的顾虑,也都说清就是了。”
姜熙那微微握起拳头的手,似乎在这句话后,缓缓再度松弛。而他,也保持卑微的苦笑:“臣弟是随意了,太后,臣弟什么都不求,只是苦了向家好女,与臣弟牵扯后,今后再想媒聘,不知要走多少泥泞遭多少白眼……臣请求太后,无论如何,都要为她安排个体面的善后,至于臣弟自己……物有所求。”
实在是高。
梁道玄心想,莫非这也是施夫人的指教?洛王姜熙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原本他只是维持自己的人设就已经很努力,可今日,竟然道德绑架都这么游刃有余。
“姻缘,是个人的缘法,可洛王殿下您的姻缘,却是国家的机要。”梅砚山似乎感觉到了些微的颓势,用轻缓的语气说出重话来,“小儿女的情缘终究不能与国家之重相提并论。向氏女如何,有她自己的缘法,而您,也有您的肩责。”
显然,梅砚山是想激怒洛王姜熙,让他表现失仪,这样一来,就可以说他是为一己私情发晕发昏,这件事里半点都不占理了。
洛王姜熙却并没有被激怒——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自从入殿以来,他第一次转向了梅砚山,面对他说道:“梅宰执,我对陛下与太后,这些年如何殷勤恭敬,您也是看在眼中的。您说的对,无论如何,我与向氏,谁的姻亲婚事都不配与国要相提并论,今后如何,但凭吩咐。这次的事,是我不能执中,乱了分寸,若为政事堂蒙羞,且让我向您请罪。”
说完,他竟起身,向梅砚山颔首行礼。
梅砚山惊得跳起,梁道玄本想继续坐着看戏,可这时候也不得不站起来配合。
“这是做什么?岂不乱了朝廷仪度?”梁珞迦赶紧也跟着起来,“洛王,你不要伤心过了头。”
这已经是有示弱逼迫的嫌疑了。
梁道玄心中清楚,是梅砚山一直以来足够强势,可他忘记了,强势到一定阈值,却并不能拥有真正决定一切的独揽大权时,示弱的战术价值将无限抬高。今日之事一旦传出去,就会变成权臣逼迫宗室亲王认错告罪,越俎代庖,即便他再想撇清,外议也很难扬汤止沸。
到那时,宗亲和勋贵都将无条件倒向洛王姜熙,甚至会有胆大之人,弹劾梅砚山僭越,虽然这样的举动会遭至口诛笔伐,可一旦朝臣围绕梅砚山的向心力被破坏,将再也没法重塑。
因为皇帝在成长,几次科举所选拔的人才也在渐渐积累经验和官声,向高处前行。
梁道玄意识到,这位一直在洛王姜熙背后贡献谋略的策士,当真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国士无双。
不过,考验他端水水平的时刻,也终于到了。
第98章 物极必反(下)
“洛王殿下, 梅宰执,我倒有个想法。”
梁道玄的突然开口打破了紧绷的氛围,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梁道玄有一双干净澄明颇为无辜的眼睛, 清澈但不愚蠢, 像是富贵乡中被保护得极好的晚辈, 乖巧懂事,又透着让人见之难忘的聪明劲儿。
但是由于他已经三十来岁,又和眼前两个人在政事堂勾心斗角相处太久, 眼神中惯常有的清澈聪明在旁人眼里不免就有些奸狡诡谲了。
此时,洛王姜熙和梅砚山皆是惊异且防备,静静等待梁道玄的后话。
“常言道,娶妻娶贤。”梁道玄拿出在宗正寺当居委会主任的架势来, 说着与眼下紧张政治环境格格不入的絮语, “咱们皇家更是如此。不说先朝两位垂帘贤后之英睿, 只看当今太后风仪烛照, 也知皇家求亲,当择上女。”
梁珞迦被哥哥这句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怪不好意思的,赶紧表示自己和先前两位贤圣太后不敢相提并论,过奖过奖。
“所以, 我想的是……洛王殿下乃是辅政亲王,当今圣上的亲皇叔,身份贵重,自不必缀言, 梅宰执所忧,不单单是殿下的婚事,更是国事体大。自古宗亲近王与权望之家相交, 多生祸端,即便向将军已然故退如蓑笠之翁闲散之人,却也会因此累及洛王殿下的声誉,疑邻盗斧瓜田李下,终究图惹非议。”
梅砚山似乎没有料到梁道玄会为自己说话,可他一个转念,也知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再看洛王姜熙那一瞬的惊异,更觉该保持沉默。
而梁道玄又看向了姜熙,走过去,诚挚道:“可顾太后熊太后亦有族中女子广结姻亲,其中不乏宗室贵胄,这也不妨碍她们名垂千古英显万邦,忠国不二朝有遗芳,所以,说到底,这样的亲事,如果只看家门,未免显得有些斧声烛影了。还是要仰赖人品,才能确为良配。二位以为呢?”
梁道玄一席话语,师出有名,说透了梅砚山阻止的正当理由,也给足了姜熙站定的立场,水端得又平又稳,还让人挑不出理,这样一来,仿佛方才二人的争执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都十分不识大体。
但梅砚山不是小孩子,这样的话,他当然好打发。
“梁国舅的意思是,这件事两边都有自己的道理,也有自己的顾虑?可这样一说,岂不还是不能解决,洛王殿下不会因此而不怀恨在心,我等臣下也为这棒打鸳鸯难辞其咎?”
梅砚山的语气总是平静的,这次也不例外。话中深意看似质疑,实际上是指责梁道玄摇摆不定于中弄巧。
梁道玄也学着他用温润语气说锋锐话语的模样,慢条斯理道:“那也不能这样说,毕竟我是预备了解决的办法才来这里为二位调停的。”
此话一出,姜熙和梅砚山都略有惊异。
“太后。”梁道玄不再看他们,向梁珞迦行礼道,“我朝不止天子有伴读随驾之近臣,素来太后亦有良诏可命官宦贵胄之女入宫培伴。您何不效仿先英贤二位圣太后,执礼崇古,宣召向氏女与一应适龄女子随驾避暑,一来以您之德馨教导恩沐众女,效学行修明,使朝野内外共得普照,二来也可验看向氏女安可为洛王正妃,抵除梅宰执之疑虑,若不可,还有这么多门绮高华之女可为择选,也不失为良应。”
梅砚山本能地想制止,可他忽然意识到,这即便对于自己的门生也是个极其难得的机会,有家中女眷可以得亲天颜,以近内苑,众人一定趋之若鹜,若他着意阻拦,这些人难免怨怼于他,因他或许制止了这些臣下的一条通天近途。
积年的人望在权势利益的操弄面前,不堪一击。
从一开始,梁道玄就没有给他留有后路,如果他开了这个口,那就是自己树敌于内,分化了经营良久的心腹。
当真毒辣。
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而洛王姜熙似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求请太后依照梁道玄所言下懿旨。
这个办法还好在一点,明天人马出发幸北避暑,今天传召,好多人家来不及商量勾连,可谓措手不及,连梁道玄选来安排商议的时间点都这么早有预谋。
此人心机,令人咋舌。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他手中握住的,是真正的利益,而利益,永远有不可抗拒的魔力。
于是当日,随行伴驾的人家都得到了太后的懿旨,择选嘉女入宫,效法前贤太后,蒙恩赐教。
门户内外,可谓鸡飞狗跳。
梁道玄则在家开开心心搂着老婆,陪着孩子,吃茶读书,好不惬意。
“夫君,你这么耍心眼,不怕哪天上朝被人套麻袋揍一顿么?”
柯云璧从前听父亲说过,早年有地方官吏管辖部下太过严苛,吃了这般的亏,被打了个半死,如今她觉得,她嫁了个心机深沉似海奇招频出的丈夫,是不是也得提前预备点跌打损伤特效药?
“非也非也,他们还得来谢谢我呢。”梁道玄摇动食指,饮茶一盏,“你可以明天马车上预备收些礼了。”
“这礼要不就别收了。”柯云璧认真思考后建议,“感觉咱们像媒人,还没成的事儿就伸手收钱,回头这揍你还得挨一顿。”
梁道玄真的很爱他老婆的松弛感和冷幽默,一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哈哈大笑道:“成是一定会成个一两对,咱家妹妹揽了差事,总要妆模作样赐婚几对,才算圆满,既然去到太后和皇帝身边能为家门带来实际利益,往后皇宫的位置就炙手可热奇货可居,再没人敢轻视他们母子了。”
“这样真的好麻烦。”柯云璧想到太后这些年的如履薄冰,不免心疼叹气,“我觉得,还是给妹妹和陛下招募些死士在暗处,有人作事就让死士半夜出行,蒙住生事之人的头,打一顿,更加解气。”
梁道玄听罢揽佳人入怀,大笑不止。
……
第二天,果然有不少人来谢谢梁道玄,当然不会明说,在路上头一处行驾落脚之地,暗中表示殷勤的人不在少数,梁道玄皆以自己太忙为由回绝继续的勾连,什么请客吃饭,一律不去。
他可是要维持大中至正的人设到尘埃落定的那日。
妹妹梁珞迦是真的忙花了眼,一时间报上来近百个少女的名讳家世,梁道玄瞧瞧对妹妹说道:“政务之外,你也找点事情来做,免得一个人总是静静呆着。大好的年纪,该忙起来就找些作为。前些日子,定阳王来信说,徽明郡主这些年身体愈发好些,不再多病多灾的,想来是周边都是叽叽喳喳活跃的孩童缘故,且也是她自己教书通达,活份了身心。你也该效仿。在宫里教这些女孩子读书,自己充实,她们能蒙受你的教导,也是恩泽。”
梁珞迦一直以为,兄长算无遗策里,都是如何应对此次朝廷风波的妙计,却没想到,自己的感受也被全然考虑其中,她一时感怀,意欲落泪,最终还是笑道:“瞧哥哥说的,不嫌弃我是个闲人,还让我当起师傅来了。”
“话不能这样说。”梁道玄忽然正色道,“霖儿被教养得如何,群臣皆看在眼中,一方面,这些人送女儿入宫伴你这个太后的驾,确实是为了得近天恩,但另一方面,我觉得他们也是将霖儿的早慧明达看在眼中,知道你这个做娘的如何蒙以养正,他们才更趋之若鹜。”
有时自己在哥哥口中总是好得过分,梁珞迦有些不大好意思,她仿佛还没习惯坦然接受亲人的夸赞——虽然梁道玄这些年一直如此,她还是经常为此感到无所适从。
梁道玄每每见此,心中都要怒骂一遍亲爹造孽,不过好在,这人死得还算早,要是现在活着,才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我教她们什么呢?”梁珞迦想了一夜,也没有个具体的打算,“她们能被家中选来伴驾,德容言功自不必说,学问容止也当一流,我再教陈词滥调,岂不显得很是无状?”
“有些东西是你看得到,而她们看不到的,就教这个。”梁道玄一拍桌子,震动了行宫桌案上的一本实录。
“祖宗实录?”梁珞迦一怔,“这怎么教?”
“当然不是念给她们听这样简单。”梁道玄拿起书册来随意翻弄,“名义上,你是传授她们列祖列宗的英明神武,谁敢说一句不是?那咱们可有的是话能说了。而真正这里面所包含的,也是许多前人的智慧,她们能悟到多少,是她们自己的事,你能寓教于典故文章,也会让她们心悦诚服。”
此刻近前无人侍奉,梁道玄又压低了声音:“你久居深宫,能见的官吏又有几人?大朝小朝,隔着帘子,即便发号施令,也非能布恩近远,彰显万方。可是一旦开始真正接触与权力相关之人的亲眷和涉及的人与事,你之权柄可影响的范畴,所施加的恩惠,都会日滋月益,到那个时候,他们再想将你和你所代表的权力阻断在那薄薄一层珠帘后,便是痴人说梦了。”
第99章 余韵流风
帝驾北幸, 听着像被俘虏,实际上在本朝,只是避暑的另一种说法。
因帝京处于天下正中分野偏南,每到夏初, 溽热临地不免难耐, 故而太宗于帝京北四百里处, 巍巍太阿岭间,建太阿玄岚宫,供皇室与贵戚, 百官从众,避暑消夏,享乐无极。
说是享乐,该上的朝还是得上, 该处理的政务一样不少。
一路上各地奏章上表纷至沓来, 这也就罢了, 但梁道玄的宗正寺又多了不少琐碎差事。
这一趟跟着的贵戚, 几乎掏空了大半个帝京的北城,香车如云骏缨似雨,但凡涉及走动,哪家勋贵有个大事小情, 生怕体面上出了差错,全都来找宗正寺询问。
还好辛百吉辛公公十分得力,又在梁道玄的授意下早安排了一众待命寺人,也有宫女太监临时听命, 所以,梁道玄虽然来回奔忙多了不少差事,但好在应对得宜。
他也很无奈, 毕竟在升迁的关键年份,他不出错就没有事,可事情找上门,又不能不管。出了半点岔子,要是被人借题发挥,他非得跟人拼命不可。
于是他的马匹和辛公公的单驾小马车,成了整个行銮浩浩荡荡队伍里最忙碌的剪影,光是柯云璧见自己丈夫骑马过自家马车不入,大概都有个七八回。
这么看自己比大禹的老婆还要通情达理。
柯云璧对自己贤德的表现十分满意。
当然,她也有些心疼男人,可很快,对男人的心疼就变成了心疼自己。
因为梁道玄的建议,这次几乎家家都带着妙龄女眷随驾,有些自己没女儿的,总有侄女外甥女可以沾光,机会摆在眼前,不去争取就太浪费了。于是到了行銮中途休息的时候,富安侯府这一片帷幕内外就成了最热闹的社交场所。
一时之间,柯云璧成了炙手可热的焦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友也过来,美其名曰让她认认亲,哪个是谁家的女孩,怎样的品行德操,看看样貌举止,如此云云,简直仿佛她在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