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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99节

  然而妻子却摇摇头道:“今日阿盈哭了两场,我也这样想,崔表哥亲信来时,我就提了一句,谁知亲信说,这几日岚若都在宫中,是太后的懿旨……你说……太后是不是属意岚若,想让她来做这个人人都眼红的皇后?”
  第126章 三告投杼
  “万机之重, 虽尚未担肩,却仍有千钧,陛下今日辛劳忧思,如若课业有累, 尽可告知臣下。”
  徐照白盛暑烈日当中仍有一派他惯常的冬温夏清之气, 与之交谈, 只觉适宜。姜霖正要放松警惕,好好说一说近日来的辛苦,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响动出舅舅的话来:
  “与徐师傅说话, 切忌交心,浅尝辄止,深问必有所图。”
  刚松弛的心绪立时紧绷,姜霖板板正正坐在御书房正位, 只略带困倦笑道:“师傅这话就是宽纵帝王了, 往后要让御史参奏的。”他虽是年岁已成身量, 奔着弱冠成龄而去, 乍一看身高面容都摆脱了少年稚气,但却有种孩童的亲温笑容,用亲舅舅的话说,十分具有迷惑性, 这是他的优势所在。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一番笑言,徐照白也被着带了顽意的亲近回应逗笑,不禁摇头莞尔:“陛下,御史也不是这般闻风而动, 陛下且看当下,御史悄无声息,不就正说明这点么?”
  这话说得是洛王前些日子的事情, 姜霖也苦笑了道:“师傅,皇帝果然难做,朕心里很是难受,一头是舅舅,一头是叔叔,朕只是希望一切静好,家人亲厚,怎这般难呢?”
  “陛下如今就觉得困顿,往后天下的事,全无折中可言,又要如何呢?”
  徐照白的反问很是恳切,带了臣下适时的提点,更有长辈温和的忧虑,让姜霖几乎就要放松警惕了。
  “那……依照徐师傅的意思,朕该当如何?”
  他索性当做求教,问问就问问,反正他一个没亲政的小皇帝,问师傅个问题,实在算不上什么台面上的事情。
  徐照白并未被这个看似棘手的问题难住,他起身行礼,取过一本实录,摊开在自己面前,姜霖定睛一看,竟是太宗之子,德宗纯皇帝的实录,翻开的那页不是别的,正是其所在位的弘庆年间关于立太子的朝堂风云,争端伊始。
  “我朝历代东宫之议,最烈莫过于弘庆一朝。”
  徐照白边讲解边亲自为小皇帝翻看,时不时以犀角的御尺轻点关键章句,娓娓道来。
  “太宗文皇帝多有子嗣,皇室血脉充沛,然而元配皇后无所出,早亡,始终未有再立新后,直到晚年四十三岁,立左千牛卫大将军之女十七岁的熊氏为后,无子。德宗纯皇帝乃是其他低等嫔妃之子,十一岁时立为太子。太子十三岁时太宗驾崩,继位为德宗纯皇帝,太宗遗诏,遵太祖旧例,封熊皇后为摄政皇太后,与辅政顾命并辅新君。德宗纯皇帝个性懦仁,多优柔,不善谋断,在位期间,乌呼罗残部与羌夏联姻屡次犯扰边境,帝不能主事,太后命帝亲征。亲征之际,帝藏于御帐不出,熊太后亲着甲胄,执皇帝仪仗,于城墙上鼓舞士气,并拉弓射敌,先声夺人。太后在朝至皇帝十六岁,退居后宫,然朝有政务,帝皆问于太后,方可制策。太宗与德宗的年号分别为平康和弘庆,历史称这一时期为平弘盛世。”
  “然而在熊太后山陵崩后,德宗皇帝就是因个性温好,致使其子鄢陵王和鲁陵王相持,引发东宫之争……”
  这段实录,姜霖是读过的,但他却不明白徐照白以此举例的真正用意。
  “鄢陵王乃是德宗皇帝头一位赵皇后之次子,鲁陵王之母则是德宗皇帝的表妹贵妃蓝氏,当年二王之所以为争,是因为赵皇后母家家世显赫,即便故去多年,仍朝有权势,其兄与弟皆身居要位……此二人为鄢陵王之舅舅,二人坐镇,如何不为外甥之不可动摇之党?自然尽心竭力辅佐。”
  姜霖听着微微点头,轻声道:“舅舅对朕也是如此,如若朕身世同于鄢陵王,想来舅舅也会尽心辅朕登临东宫。”
  徐照白颔首:“正是这个道理。但德宗皇帝后期最宠爱的蓝贵妃。其母乃是皇族郡主,鲁陵王身上有更纯正的皇家血脉,他的背后是皇族众位叔伯撑腰,天然的血脉在此成为一个个无形的死结,早已将擂台铺陈完毕,接下来便是捉对的厮杀。”
  徐照白的声音愈发沉郁,姜霖的心也跟着下沉,许久他才道:“外戚与宗室……都是天子身边最亲近之人,怎能如此呢?”
  在他心中,外戚就是舅舅,舅舅就是外戚,外戚比真的姜氏血脉还要亲近,若是到了让他真做选择的时刻,他一定会比德宗皇帝为难百倍且痛心致死。
  也是听出了小皇帝在言语中,将外戚和宗室相提并论,俨然同样的近密,其中所包含的意味,不言自明,在小皇帝眼中,梁道玄未必不如宗室同姓,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徐照白听出此言自然流露的深意,却也不动声色,只做自己师范该做之事,说该说之话,他缓缓阖上实录,恳切道:“陛下近日所见,不过九牛一毛,今后仍有千难万险,但务必以江山社稷为重才是。太后已定了后日选后,再择吉日大婚,陛下若能明年元月亲政,便要早些做好预备,负山戴岳,引重致远,终究是帝王之责。”
  “朕明白,多谢师傅提点,朕不会再随意抱怨了。”姜霖觉得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徐照白这番话里头是有好意劝慰的,他不能一辈子躲在母后和舅舅的袖子下面,时不时露头说句没有分量的话,舅舅和母后是他的坚实后盾与臂膀,但最终要承担天下万钧的人,仍旧是身为帝王的自己。
  “陛下圣明。”徐照白笑而拜之。
  姜霖看着眼前这个与梅砚山和王希元全然不同的辅政大臣,忽觉为什么皇帝难做呢?还不是天底下的聪明人都在眼皮下面,一个字一个字都能掰出意味深长来,当真不知如何举重若轻。
  这样想着,他便动了试探的念头,笑道:“其实这两日,我还以为师傅要为选后之事避嫌,不来教朕,不过师傅从来都是磊落明光的君子,家事是家事,朕读书却不能混作一谈。”
  他所提及,乃是徐照白独子的长女——徐玉淑后日入宫待选之事。
  姜霖想听听徐照白对舅舅的安排是何想法。
  谁知话音刚落,就看自己原本渊渟岳峙的老师忽得跪下,声音颤抖,连连叩首:
  “臣恳请陛下,勿要择迎臣的孙女入宫为后为妃,臣自草泽出身,已然备受眷顾,今能与陛下共论千古之言,实乃皇恩浩荡,然而蓬荜之门不敢荣攀恩泽,臣家晚辈,资质粗陋难堪大任,还请陛下明鉴。”
  这唐突的话让小皇帝姜霖楞在当场,他该怎么回啊?
  说好的没问题朕明白了,那这也没问过母后和舅舅的意思,万一这是试探,自己的回答也太唐突了;
  如果说万万不可我就是要选,那万一徐家的小姐没有选中,他怎么交待?
  更何况徐照白这样说的用意是什么?又为了什么?
  幸好,他是接受过舅舅语言艺术教育的孩子,又继承了母系一支的心思诡谲,稍一动脑,立即用肖似母亲的那双圆润眼眸流露出焦虑伤心疑惑和备受打击的模样,颤声道:
  “难道……徐师傅不愿意与朕结下姻亲,恩上加亲么?”
  舅舅曰:反客为主,是话语主导权争夺的终极目标,回答不是问题的问题,不如抛出一个在道德和身份上同时具有制高点的疑问,以柔克刚。
  徐照白愣住了。
  这是姜霖从来没在自己老师脸上见到过的奇异表情,尽管只有一瞬,很快,徐照白立即哀言道:“正是臣重视与陛下主臣之谊,才不愿以草莽家眷婚配陛下。”
  好快的反应!
  姜霖拿出十二分警醒,径直走出座位,扶起了徐照白恳切道:“朕已将此事全权交给母后舅舅择选……好在母后还没生朕的气,愿意同朕说话,母后的意思是,择后当择德润明达之女,出身臣家亦或贵戚都不必拿来考量,有载物之德行和配天之心性才是上上。朕年纪轻,不懂内外兼顾之衡,多亏母后照应,才不至于失礼于诸位辅政的老臣面前,今日让师傅惶惑,真教朕自责……可师傅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小皇帝说话的方式,俨然第二个梁道玄,徐照白已有了措手不及,不会第二次再迟疑,可不等他开口,姜霖却又飞快接道:“师傅家的千金如何,还是让母后看过再议,朕这时候若是允了师傅,外人未必知晓你与朕君臣师生交心若此,反倒以为朕疑心师傅,君臣离心,倒让人游思妄想,平白生出事端来。最重要的是,朕不忍心师范这样忠正之臣因此等无私之言造人拜高踩低,若旁人以为朕轻视师傅,一来会使人误以为朕无尊师之德,难堪基业,二来也是师傅教人轻贱,朕实在不忍。师傅且请安心,太后向来慧眼如炬,朕信不过旁人,也不能信不过母亲。”
  如此左右逢源妙理连珠的话,让徐照白不免有些恍惚,望着小皇帝那纯真且真挚的笑容,宛若总是笑得尔雅温文的梁道玄,别无二致。
  “那臣……唯有谨遵圣意。”
  徐照白不动声色,行礼拜谢。
  第127章 穰穰满家
  “朕和他杀了几个来回, 半点亏没吃!”
  “这么厉害?”
  这是小外甥今天第七次提起自己和辅政大臣有来有回试探没有吃亏的对话,梁道玄听得眯起眼睛笑不拢嘴,小皇帝姜霖则手舞足蹈,俨然还是那个七八岁的少年。
  “朕学得是舅舅的做派, 自然不会落人下风, 要是真有失措, 丢得是舅舅的脸面,朕如何肯?”
  姜霖笑得圆圆的眼睛都眯出细细的弯线。
  梁道玄不愿扫小外甥的兴致,没有说其实你已经暴露给徐照白他想知道的信息啦, 只是不住夸赞:“陛下是太后的儿子,自然是不会错的,我家这点本事,当然都能随了去。”
  对于徐照白找小孩子套话的行为, 梁道玄非常不快, 可是转念一想, 今后朝堂上所有人怕是都要等着套他外甥的话, 自己又心下焦虑,知晓这是帝王必不能少的一课,不能再心软了,可正欲开口, 却见小外甥忽得沉静下来,方才的欢快转瞬即逝,眼中蓄满了无奈的愧伤。
  “舅舅这些年,日日同这些狐狸成了精一样的人混在一处, 说得每个字,讲得每句话,都要深思熟虑、困心衡度, 这样的日子,当真难过极了。”
  “这是哪里的话。”梁道玄立即换了说辞,心疼得双手压住外甥肩膀,安抚道,“陛下方才还说我擅长这个,那舅舅自然不会为此多多费心,又是为了自家的妹妹和外甥,无论如何也是甘之如饴的,怎么见外出这样的话来?可不能这么说,舅舅心里乐意着呢。”
  然而孩子大了,已然即将成年,终究不是说什么信什么的稚龄幼童,只见姜霖缓缓摇头,定眸而望,端重道:“不,不是的,朕不是顽童了,舅舅是怎样的人,朕其实这些年早就清楚。舅舅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超凡逸骨,世间罕有,本应潇洒尘寰无牵无挂过神仙一样的日子,可现如今却在朝堂上勾心斗角,这是为什么?”
  梁道玄惊得说不出话,只见姜霖拂开他的手,走向窗前,殿外月色清冽,凉意沁人,可黑夜当中,唯有一盏盏幽幽的宫灯摇曳,星辰缄默中,月色再亮,也仿佛是苍白死亡的烛火,全然了无生气。
  “舅舅是为了朕,为了母后,才不得不过这样的日子。”
  姜霖闭上眼,缓缓说道。
  “你们是我的至亲,我的家人,我做这些,没有半点怨言。”梁道玄为自己分辨。
  然而这个解释实在虚弱,姜霖回过头来,望向他苦笑摇头:“天底下的事,确实大多人要求个心甘情愿,但如果没有朕没有母后,舅舅还是承宁伯府尊贵的表少爷,早早与舅母成亲,或许表弟表妹年龄都要比朕还大些,舅舅是富贵闲人,莳花弄草,布园设景,家中和美无边,好过今日百倍。舅舅,朕不信这些年如履薄冰时,没有奢想过这样的生活。”
  说一点也没有设想,那是不可能的。
  但梁道玄也清楚,自己为何来到这里。
  然而今日,孩子难得敞开心扉,他暗暗叮嘱自己不要急于辩解,听听姜霖真正的心声。
  “舅舅顾念亲情血缘,当然也是如此,不过朕知道舅舅和母后家中情形,也知道外祖何等不堪,舅舅当年一走了之,理都不理我们母子,那也是天理昭彰,无有可置喙的。但舅舅却留下了。在舅舅心中,其实真正的血缘远不及后天的因果,朕瞧得出来舅舅心中的天平。您帮着沈宜行逆伦之事,正是验明此点。所以舅舅当初,倒不是多渴望一个妹妹一个外甥,多渴望心中有个家庭的归属——您已经有了幸福温馨的家了,不是么?舅舅是心软了,怜悯朕,怜悯母后。”
  姜霖这些年听从梁道玄的话,做了一个善于观察善于分析的好孩子,而他观察最多的人,其实就是自己的亲舅舅。
  今日所说的话,他心中早酝酿了许久,明日即将选出他的皇后,大婚和亲政在即,他需要说出自己的想法。
  而梁道玄只是静静听着,看着孩子一步步再次从窗前向自己走来。
  “舅舅也怜悯天下苍生,担心朕是娃娃皇帝,朝政旁落,朝堂只顾着争权夺势,没有培养出一个可以支撑天下的帝王,致使百姓遭受池鱼之殃……舅舅就是太过心软了,可是却为了这些,不得不硬起心肠,去做不得不做之事,一直都是朕在难为舅舅。这些日子,为了给朕一副柔仁宽厚的面具,舅舅不惜抗下所有争议,今日已经有参奏直指舅舅仰仗外戚之身弄权犯上,其实舅舅大可不必,但就像当年舅舅选择了更辛苦的人生一样,舅舅仍然选了最艰难的那条路,只为了朕有最好的结果。”
  姜霖笑了,心中的难过却在笑容当中,愈发浓郁:“舅舅,朕是天子,故而今日指天盟誓,绝无戏言。待朕亲政后,一定不辜负您与母后的期许,竭尽全力去做一个可以流芳百世的帝王,在真正掌握治理天下的本领前,朕还要向舅舅学习,一旦朕能独挡朝堂与支撑基业,朕要还舅舅一个迟来的美梦人生,让舅舅真正过上原本期望的生活,那个时候舅舅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朕绝不辜负舅舅待朕之心。”
  ……
  “他真是这么说的?”
  梁珞迦一边给灯下哭泣的兄长递亲自浸水的巾帕,一边追问。
  梁道玄和外甥讲过话去,转头就来了妹妹在中朝的正殿,进了殿,请出去人,第一时间开始大哭转述方才的话。
  听得外头侍奉的宫人错愕震惊,连一向平静的沈宜都睁大了眼睛。
  堂堂国舅,可谓这些年太后与皇帝的中流砥柱,竟哭成这个样子。
  “妹妹,我好感动……”梁道玄上气不接下气,走这一路克制情绪已经花费了他全部力气,在这里,他全然不顾形象,痛哭不止,“我的心里好暖,咱们家霖儿和我说这些的时候,你不知道,眼睛一直看着我,这孩子太让人窝心了……他怎么能说出这样触动人心神的话来?你不知道,那一刻我为他死都是乐意的。”
  “什么死不的死的!哥哥不要胡说,好日子就在前头等着咱们一家人呢。”梁珞迦眼中也有泪意,但更多的是骄傲和触动,“霖儿顾念家人,知恩有慧,都是哥哥教导有方,这是哥哥善念的福报。”
  梁道玄使劲儿吸了下鼻子,才有劲儿说话:“这话但凡生分一点,说出来就是要人起疑的模棱两可,但霖儿和我说,那就是至亲才有的情至意尽,绝无二心。”
  梁珞迦也点点头,她深以为然。
  这样的话,要是生分了说,仿佛是预备飞鸟尽良弓藏的,什么叫皇帝能独当一面,就要大臣卸下权柄去?可是她是梁道玄的妹妹,自然知道哥哥的脾性和一直渴望的生活。仔细想想当年头次遇见哥哥时,他是怎样的萧然尘外高世之姿,仿佛烟云过眼也能揉成一团温柔的笑,说一句再会,便可一苇渡江而去,逍遥自在。
  曾经的富贵闲人,经过这些年的权力的重压,鬓发都有了斑白之意,唯独那一双眼睛,依旧闪着慧而澈的光。
  这就是她的哥哥,儿子的舅舅。
  他是应该过回富贵闲人的生活,无忧无虑,只惦记花何时开,叶何时落。
  他已经为了自己和孩子贡献出了将近二十年的闲适人生,有了他的扶持,今后的路,她和儿子,一样可以走下去。
  “哥哥,你是可以歇歇的,你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了。”
  梁珞迦抚心长叹。
  梁道玄坐在那里,心思飞回了许多年前,他并不后悔当年的抉择,但有时夜深人静,一个人跑去花园里放空心思,仍然会觉得疲惫,他真的很想过一过睁开眼就不用思考今日要面对什么的生活,就像他人生早些年那样,没心没肺,依然快乐。
  他也希望自己的妻子儿女能过上同样的生活。
  尽管人各有志,至少在孩子可以自行选择以前,拥有一段安逸的人生,本就是他的责无旁贷。
  “我从未有这样的感觉。”梁道玄深吸一口气,“尽了全力,又得了百倍的温馨幸福,这感觉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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