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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105节

  与其说缠绵,不如说是放松,好像咬紧的最后一口气在见到姜霖后,终于能够轻轻撂下在想见之人的面前。
  “平身。”姜霖犹豫片刻,想伸手去扶,但最终仍是未动,他急切想知道一个答案,“你是如何寻到此间?母后可还安泰?”
  徐玉淑披风下,是一件寻常百姓家女儿常穿的粗棉衣服,上衫下裙,不比宫装曳地华丽,可神奇的是,在她身上,竟也能穿出一丝书卷气的韵味,沉着她举手投足的稳重,并不柔软的粗纺棉布经纬中,竟也有了摇曳的绰约。
  “太后牵挂陛下安危,已两日不曾进食,忧思焦灼,如今陛下得天庇佑,安然无恙,必能使太后慈母之心归安于内。”徐玉淑起身后缓缓说道。
  她的视线,不曾在对话中直视天子,即便只在一户边镇商人小宅的偏厅,她也严苛尊奉着宫中的礼数。
  但她并没有回答姜霖的第一个问题,姜霖只能自己顺藤摸瓜:“是母后懿旨,遣你来寻?”
  话刚出口,他便觉得不大对,如果是这样,为何母后不派沈宜或者是送信的宋福民回来通传?岂不更可靠?
  “是……臣女自己要来,太后并不知情。”
  “那你是如何得知朕身在何处?”
  徐玉淑这次抬起了头,在与年轻的天子对视时,她略显迟疑,但最终,自袖口取出一封信来,双手递上:“此信,乃是祖父所得,如今他深陷行宫遭人监视看管,不得不传信于臣女,方能冒死逃脱。陛下请阅。”
  姜霖就像并不能相信徐照白徐师傅一样,不能相信他的孙女,也是自己皇后的备选。
  可是他听得这样的说法,还是心头微颤。
  接过书信,展开一看,他只觉得有股血气往喉头使劲儿钻涌,怒火炽热,恨不得玉玺就在手边,当即书族诛的圣旨,即可加盖。
  信的内容很简单,乃是梅砚山和洛王姜熙的往来,他父皇留下的两位辅政大臣决议改换门庭——不过不是拥立洛王这样冒险昏聩、落人口实的昏招,而是更加高明的,在尚未有继承大统的直系子嗣的自己下落不明时,拥立洛王襁褓中的幼子为太子,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这并不是什么异想天开。
  姜熙不是无知稚子,他当然明白,自己膝下空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皇位必然归属叔叔一支——毕竟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直系血亲。
  毕竟幼主临朝,早年父亲将洛王召回帝京,未尝不是为着江山基业后继有人做打算,然而自己平安成人,即将亲政,即便没有孩子,再将皇叔视作继承人,就未免有些不妥。这个时候,最合适的人选出生了,那个孩子……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堂弟,也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那么,并不需要自己当即驾崩,只要消失足够的时日,那么自然会有人“顺势而为”,新的利益集团行成,他的死活,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想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冷冽攀爬上了后脊,好在姜霖是梁道玄与梁珞迦教养出的孩子,有足够的头脑来维持冷静的思考,他并未如心中所思那般暴怒,只是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徐玉淑对视:“此信是徐师傅得来?”
  他并不能完全信任这对祖父女。
  “是,臣女祖父秉忠不摧,不愿与梅宰执以及洛王同流合污,然而若真要翻脸,却也只是玉石俱焚,无奈之下,唯有兵行险着。”徐玉淑提及祖父时,那与年纪不匹配的沉着终于化作了不安,一双温柔的眸目中,蓄满泪水,“祖父……望陛下能平安归朝,扫清逆乱。祖父与臣女,唯陛下马首是瞻……”
  言及此处,眼中所蓄泪水骤然滑落,徐玉淑忽然跪地,仰起满是泪水的清丽面庞,颤声道:“请陛下救救臣女的祖父……祖父他……”说罢泣不成声。
  哀泣之诉牵动心肠,姜霖下意识伸出手,扶住徐玉淑颤动的手臂,将她扶起。
  许是一路奔波辛劳,徐玉淑在哭泣后显得分外憔悴,似是无力支撑,轻轻的就被姜霖仿佛捧起一片羽毛般起身,身体如摇似摆,就这样轻柔且恰到好处的,触碰着姜霖的臂弯内。
  很奇怪,姜霖算是在母亲严格的礼法管教下长大成人,他并未与太多宫人女子接触过,小时候还会有些嬉闹,自从步入青年,便再无更多的纠葛,此时此刻,或许他应该因为这暧昧的触碰有所悸动,然而并没有,占据他身心的,是另外一件远远超过情肠柔柔心绪眷眷外更重要的事:他想起了事出之前,在前朝皇陵,舅舅的话。
  ……
  “这帝后之间,没有情爱,也得有些默契和一同共赴的信念,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真心?那就让咱们看看,到底是谁能有这个勇气和决心,朝前走出这样一步。”
  ……
  在变幻莫测的时刻,站在最后下注的赌【】桌前,带着利益走到他身边的人,不是那个会在母后宫中羞涩偷偷望过来的动人少女,而是另外一个他此刻最需要的盟友。
  看似他仿佛与一场梦幻的圆满失之交臂,可命运终究眷顾他这个天命之人,选择了一个更让他从另一个层面上“心动”的天成佳偶。
  于是,一切犹豫都一扫而空,他作为天子,用手臂环住哭泣的女子,尽管她也许并不那么恐惧,但这样的环抱并不代表安慰或是宠抚——更像是合作的邀请,亦或承诺——
  ——承诺天子的荫庇和选择。
  徐玉淑缓缓靠在了姜霖的怀中。
  ……
  “这徐家的姑娘,果真是一个人跑出来的么?”
  另一边,辛百吉无心饮茶,焦灼不安,自己却无法解答,只能求问始终沉默的梁道玄。
  而一直健谈的国舅,却许久未能像从前一样给他答复。
  按理说,梁道玄允许小皇帝做的事情,是必然不会有差池的,这点辛百吉万万相信,绝无疑窦,可事情诡异又让人不安,他实在按捺不住,过了半晌,又凑过去追问:“这徐小姐,她……”
  “公公,往后你要改掉称呼了。”
  梁道玄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称呼?”辛百吉一时不明就里。
  他在梁道玄望向窗外婆娑树影的眼中所见的,是一片莫名的感伤和悲悯,总是言笑晏晏,即便小皇帝遇刺也宠辱不惊的国舅,此刻却仿佛被时间抛在了身后,语气都变得缓慢:
  “你与我,整个天下……都要改称其为皇后了。”
  第137章 阴晴众壑(五)
  帝京禁宫此时一片愁云惨淡, 暑热仿佛知晓人意缓急,竟也褪尽,一入初秋,晨起接连浓雾, 禁军执勤防务, 也都由一宫人于前敲柝引路, 以避免浓雾时不便之处所造成的骚乱惊扰。
  太后依旧是镇日的难以入睡,服侍的宫人无不战战兢兢,长公主仿佛知晓自己唯一的弟弟陷入险境, 也是成日哭泣,沈宜无法离开去侍奉太后,大部分时候反而都在公主宫中陪伴,好在宋福民被梁道玄差遣回来送信, 还能在太后处支应一二。
  这日本该是小朝会的日子, 但皇帝不在, 政事堂只能齐齐拜见太后。
  连梅砚山都拖病入宫, 徐照白本是苦劝,可无奈恩师非要亲眼看看才会做出判断,只得作罢。
  梁道玄不在,于宫外等候的便只有五人, 洛王姜熙倒是来得早,兵部尚书许黎邕是跟着梅砚山于徐照白二人一道前来。而工部侍郎谢春明尚未入政事堂,但也跟着侍录了三四年,一道于此恭候。五人见面按着品职官阶道问, 各个不管是真心还是作戏,都是眉积愁云憔悴不堪的模样,也无心寒暄。
  就在这时, 自太后宫中走出一内监,看清来人,几人却都心底微有诧异。
  但凡有朝会的日子,无论大小,皆是沈宜伴随太后凤驾亲临,而今日,自太后宫中出来传话的却是宋福民宋公公。
  “诸位大人,传太后口谕,今日请自行散议,若有不决,再由我转呈。”
  宋福民倒不是生面孔,他跟随沈宜多年,皇宫内外大事小情,都有涉猎,可以说宫里除了沈宜和辛百吉,最让人忌惮的便是这位宋公公,可但凡大事小情,沈宜总压他一头,他也对沈宜分外尊敬,无有不从,今日奇异,总让敏锐之人心起疑窦。
  梅砚山在告辞后轻轻咳嗽,他惯不喜与内监打交道,只略抬起布满龙钟老态层层叠叠的眼皮,徐照白便会了老师的意,心照不宣微微慢了脚步,许黎邕和谢春明则是梅砚山一手提拔,虽不知用意,也殷勤侍奉,搀扶梅宰执朝外走去。
  洛王姜熙则未有移步之意,探问宋福民道:“太后今日凤体如何?可传了太医?”
  “回洛王殿下,太后未有进膳,太医瞧过,也说不大爽利,不宜烦劳。”
  宋福民追随沈宜多年,说话办事也有那般滴水不漏的模样。
  洛王姜熙不好再问什么,只道望安,临走前瞥了徐照白一眼,径直离去。
  “宋公公,御书房摞着些陛下出行前写毕的文章,我已阅过,本应呈交太后摄览,然而今日太后凤驾不安,不宜觐见,不知能否烦请公公辛劳,与我一道取来,若太后过午凤体稍安,也好及时递前,待陛下归来,方好指正。”
  徐照白的理由再妥当不过,陛下虽大婚在即,却实打实的尚未亲政,在御书房的日常课业文章经由师傅批改后都要交由摄政太后亲观,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也是育帝辅政最不能懈怠的一环。
  最重要的是,眼下内廷外朝流言四起,都言陛下不见人恐是凶多吉少,为了平息,也要做好日常的样子。
  宋福民略有迟疑,但很快,便含笑道:“徐大人吩咐,安敢不从,请奴才为徐大人垫几步道。”
  这话说得极其谦卑。
  在宫中,只有身份尊贵之人的仪仗才有专垫道的宫人,帝后与太后为六人,之后是四和二,依照身份递减,若是皇帝恩赐臣子,不过一人在前,已是格外恩荣。垫道的宫人多是品级低微者,执暖炉、香炉等于仪仗前,弯腰悬垂金炉,使得其中香韵或是炭热可暖地面,也足下生香,这一差事十分辛苦,自然只有低阶宫人会被指派。
  徐照白当然知晓其中规矩,也客气道:“宋公公是太后身前的有品级的内侍,我如何敢造次?请公公赏光并步。”
  这次,宋福民没有推辞,与徐照白一道,走出来太后的宫宇。
  自中朝甬道向外朝走去,人是愈发多的,但皆只远远朝两位行礼,无人有身份上前攀谈,宋福民和徐照白沉默许久,终于是徐照白率先开了口:
  “宋公公,许久不见沈大人,不知他可是也有积劳?”
  在如此紧要关头,沈宜不在太后身边,也难过梅砚山心生疑窦特要得意门生来向个内监打探究竟。
  “沈大人……自有沈大人之事,能安排沈大人的,宫中也只有那一二位,是轮不到我这卑贱之人置喙的。”
  宋福民微微颔首,极为恭敬,该说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回应,然而仔细思索,字字都是隐情。
  徐照白放慢脚步:“前些日子起,就不见沈大人奔走,御书房的事本也是他的掌务,不知往后,是否要与宋大人交接?”
  称呼换过,宋福民却没自谦拒绝,只含笑道:“太后如何吩咐,奴才便如何办。”
  ……
  “他真是这样说的?”
  梅府书房,梅砚山听罢简直要啧啧称奇,他是相信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的,此话并非是质问,仿佛是难以置信之下的自言自语。
  “回老师的话,学生复述无有疏漏。”
  徐照白恭敬奉侍一旁,每言必有回应。
  “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对。沈宜此人从来极得太后器重,又与梁道玄交好,但凡我们外朝不知的阴私,想必都经过他的手。眼下小皇帝的情形,他若是不见,一是太后派了他去奔走营救,二是……他犯了忌讳,这时候太后不敢重用。”
  梅砚山不自觉起身徘徊,将想法说出,却又顿住,猛地回头:
  “不对,这里面实在诡异,长公主那边也不见沈宜人影么?”
  “回老师,学生有暗使人去问过,两日前,沈宜有去陪伴过哭闹不安的长公主,但这两日长公主处也没人见过他。”
  “沈府那边可有动静?”
  “沈宜也没有回府。”
  梅砚山静默一会儿,才回到座位里:“小皇帝那边有消息了么?我们安排的人可有找到踪迹?”
  “还未有寻到,梁道玄行事诡诈,一时不好张扬巡访。”
  梅砚山冷哼一声:“此人之鬼蜮多诈,你我早已领教,不张扬是对的,免得先机反落下风。洛王那边也是无能,指望一心坐享其成之人眼下是不行了,还好我已有后招……小皇帝一直躲,又能躲到什么时候?到时皇帝不露面,就已人心大失,待此时,推举新帝稳定朝局与天下,也是你我宰辅之职。待到新帝继位,就算小皇帝活着回来,真也是假,自有名目等待,无需劳心……不过原本若是宫中有所内应才是最佳,沈宜自然不是上上人选,可如若他已与太后离心,那情况又是两说……”
  仿佛自言自语说完,梅砚山忽得抬头略有惊异之相:
  “莫不是他已经……”
  梅砚山没有说出后头的话来,只满面狐疑又惊诧地望向自己的学生。
  没等徐照白回答,书房紧掩的门扉外,有仆人回话的声音响起:
  “禀老爷,外面有人求见老爷和徐大人。那人不肯讲自己何来,只递来名帖。”
  徐照白打开门,接过名帖,双手递给梅砚山,只见老师看完后,先是错愕瞪大双眼,随后仰天而笑:“苍天助我……苍天助我啊……”
  说罢,他将名帖递给徐照白,徐照白也是一惊,而后道:“学生去看看究竟。”
  “快去快回。”
  徐照白离了书斋,到会客的小厅,内中只站着一人,披着厚厚的黑绨斗篷,待他关掩好门扉,那人方才缓缓摘下,显露真容。
  正是今日太后宫中所见的宋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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