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李紫芙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默默地看着任白芷,眼中尽是感激之色,连刚才开口借钱的局促和羞涩都淡了许多。
任白芷见她默然不语,忽而话锋一转,淡声道:“然而这五十贯,我却不能借与你。”
李紫芙闻言,神色霎时一黯,俯首轻叹,正欲作揖告退,却听得任白芷继续说道:“我一向不曾借银,只肯投资。待明日,我自去你舅母的铺子探一番。倘若铺子尚可挽回,这五十贯便算作我的一笔投银,你们尽管安心,无需偿还,盈亏由我独担。”
此言一出,李紫芙眼中方泛起一丝希冀,重重点了点头,然而还未来得及欢喜,便又听得任白芷补道:“倘若这铺子实在难以为继,那便索性卖了罢,另寻他路营生,总好过坐耗无为。”
此时,另一边院中,王氏方才为儿子送了汤食,正携着素问漫步庭院。远远瞧见自家儿媳与大房那丫头在角落低声交谈,模样甚是郑重,不由生起几分好奇。于是屏退随从,悄悄绕至墙角,竖耳偷听。
只听李紫芙低声说道:“我舅母寡居至今,手上只余些自家营生,如今却连生意也难以为继。若再无旁人帮衬,只怕无人敢雇她。这铺子卖是能卖几个钱,可若另开新营生,却远远不足。”
“为何无人敢雇她?”任白芷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李紫芙一愣,低声道:“寡妇,不吉利啊。”
“寡妇又为何不吉利?”任白芷蹙眉追问。
“克夫之相,自是晦气。”李紫芙的声音渐小,似是连自己也觉这理由荒唐,却又不免随众附和。
任白芷听罢,冷笑一声,道:“这些蠢言,也只有那等未曾读过半字的人方能信!汉武帝之母王娡,也是寡妇,为何无人言她晦气?世人尽言克夫不祥,怎无人言克妻克妾不祥?你父亲将你娘克至病亡,可曾有人于背后诟病?”
“我娘……不算妻妾。”李紫芙垂眸轻声答道,声音中隐含几分涩意。
“就是这么个意思。”任白芷摇头道,“况且,你娘做不了妻妾,又非她所愿。同为女子,咱们别自己人为难自己人。”
此番话语,李紫芙头一次听闻,不由怔怔出神,似有触动,竟忘了答话。
偷听的王氏也愣了神,一不小心,踩到了脚底的树枝。
“谁?”任白芷很是警惕。
却见隔壁的狸猫跳了出来,替王氏解了围。
“又是你这个贪吃鬼。”任白芷蹲下将狸猫唤到跟前,两个小女孩逗了会儿猫,直到任白芷的肚腹轻轻作响,方才回神,忙不迭搀往屋里走。
一路行走,李紫芙仍旧按捺不住心中疑惑,试探问道:“堂嫂,这些大道理,是从何学来的?”
任白芷随口答道:“读书啊,老太太那儿的书房,书籍成堆。”
“可嫡母说,女子识得几个字,能算账理家便已足矣。”
“那你想成为你嫡母那样的人么?”
李紫芙闻言,立时摇头:“我想成为像堂嫂和老太太那样的人。”
随后想起什么,耷拉了眼睛,“只是我出身不好,从小没什么机会读书,也没想过读书可以改命。之前想着嫁人可以改命,总想着攀高枝,还差点走了歪路。”
说到这里,李紫芙终于将憋在心里许久的那句话,说于任白芷听,“寒食节的事,对不起。”
“都多久了还惦记着。”任白芷笑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读书这事,是一辈子的,什么时候都不晚。”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种树最好的时间,一是十年前,二,便是当前。”任白芷笑嘻嘻地炫耀着现代的名人名言。
李紫芙听罢,却若有所悟,犹豫片刻,轻声问道:“那堂嫂可否为我在老太太跟前说说,让我也能去她书房读书?”
任白芷闻言,脚步顿住,毫不犹豫地回绝:“不成!”
李紫芙垂首,面露失望之色,方欲作罢,却听任白芷轻笑一声:“若一件事你还寄望旁人为你开口,那便不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既如此,帮与不帮,又有何异?”
“没人能替你改变你的命。”正说着,便瞧见在屋外等候多时的蔓菁。
第43章 镯子
任白芷刚走到院子里, 就瞧见蔓菁站在屋门口,靠着门框,双手抱臂, 一副等了许久的模样。
见她回来,蔓菁立刻迎上前,撇撇嘴说道:“大娘子,今儿怎么忙到这么晚?”她刻意避开了李紫芙, 仿佛没看到这个人。
李紫芙也很识趣,道了别, 便径直往东院小跑去。
屋内的李林竹听到门外的动静,立即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朝门口迎去。似觉得有些刻意,又退回到了塌上,重新拾起了书本,只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门刚推开, 任白芷一眼就看见李林竹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本书, 似是随意翻看。
佯装刚听见动静, 他缓缓抬起头,冲她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回来了?”
“嗯, 今儿事多,回来晚了。”任白芷一边回答,一边解下披风挂在一旁。目光扫过桌上,
呀, 又是自己喜欢的川饭!天凉了起来,自己正想吃点辣的东西暖暖身子呢。
她将外裳解下来递给蔓菁, 赶紧在塌上坐下,等着蔓菁端水过来洗手。
李林竹见状,故意将书放在靠近她的那侧,果然,她的目光被引导到了桌角。
任白芷看见桌角,摆着一只精致的蓝田玉镯,静静地摆在书旁。
她随手拿了起来欣赏,“这镯子成色也太好了,挺值钱吧?”
李林竹却不以为意,轻笑着说道:“送给你,值不值钱重要吗?”
任白芷一愣,忍不住问:“啊?送给我的?”
李林竹最喜欢看她吃惊的样子,嘴角含笑:“庆贺你找到心仪的差事,总该有点表示。”
任白芷一听,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多了几分暖意。
真的是小狗使,太贴心了!
她拿起镯子细看,只见那玉色莹润,雕工细腻,隐约还能看出玉身的纹理,与普通的市面货大不相同。
“成色不错,工艺一般。”她给出评价,并没有留意李林竹脸上的变化,只是顺手就将镯子戴在了手腕上,随意晃了晃,“戴着倒还挺适合我的,多谢啦!下次你遇着啥好事儿,我也给你挑个好礼物。”
两人寒暄几句,蔓菁已将盥洗盆端了上来,任白芷便戴着镯子洗了洗手,便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
她夹了一筷子鸡肉,手腕上那只蓝田玉镯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清透的玉色映得她的肌肤愈发莹润。
李林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镯子上,心中微微一紧,握着筷子的手稍稍用力,却仍维持着一贯的沉稳,面色如常。
那是他亲手打磨的玉镯,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本以为会在与何苏欣提亲时郑重送出,结果世事难料,他最终娶了任白芷,这镯子便被束之高阁许久。
他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竟会有机会将这镯子送出去。
只是,她尚将何韵亭送的定情物好好藏着,若是知道这镯子的来历,只怕早已推脱不收。
既如此,不如让她以为这不过是寻常之物。至少,她愿意戴着,那便足够了。
这样偶尔看到镯子,她还能想起自己。
任白芷埋头吃饭,偶尔抬眼瞥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盯了许久,便笑着调侃道:“这镯子,是不是刻着我的名字?瞧着这么搭,连你都看呆了,对吧?眼光不错嘛。”
李林竹听罢,失笑一声,掩去满腹思绪,淡淡回道:“你喜欢就好。”
席间,她举箸添菜时,镯子碰触瓷盘,发出一声轻脆清响。
他却未再看,只低头慢慢夹菜,眉眼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如一汪春水,无波无澜,却暗藏涟漪。
饭局将散时,李林竹端着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茶,动作看似无意,却目光微微闪动。片刻后,他抬起头,淡声道:“下月,侯府五郎设宴庆生,我想同你一道去。”
任白芷正用帕子擦拭手上的油渍,闻言眉心一蹙,眼神流露出明显的抗拒:“我去做什么?那种场合没意思得很,你自己去吧。”有那个时间,她不如多调研一下市场,多赚钱。
李林竹轻笑一声,不慌不忙放下茶盏,抬眸望着她,语气轻柔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持:“那儿不是寻常的宴席,你也不会无趣。听闻何苏文也会赴宴。你没发现,何苏文最近都没怎么来主动找你么?朋友还是要多走动,多说话。”
“何苏文也去这种宴会?”任白芷挑了挑眉,“相亲么?”
“又瞎说。”李林竹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说道,“她姐姐便是侯府五郎的夫人。”
“姐姐?”任白芷愣了一下,略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他,随即想到了什么,“何苏欣?”
李林竹神色未动,依旧沉稳如常,轻轻颔首:“是啊,正是何大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