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直至七月十一日,她在街头被人当众刺杀。
“所以……”任白芷回过神来,皱眉道,“李林竹今晚,就是为了查这件案子?”
苏温景见外甥女发问,叹了口气,点头:“我们怀疑,翠花的死另有隐情。仵作的结论我信不过,听人说,李兄之前曾有过验尸经验,所以这才委托他前来一趟。只是没想到,遇到你这么个天天只晓得吃醋的大娘子。”
见任白芷要发火,他继续补充道:“本来依照我那几日的走访,此案理应快要水落石出,只需找到那名唤盛十之人。”
话音未落,他又摇了摇头,眉宇间透着几分无奈,“奈何官府有人懒怠,寻个人竟如此艰难。”
任白芷微微蹙眉,沉吟道:“不应如此才是。”
苏温景正欲再言,忽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徐胜舟的声音随之而至:“查是查到了,可没什么用。”
蔓菁见他卖关子,顿时催促道:“快说,别吊人胃口!”
徐胜舟也不拖沓,径直道:“我接手此案时,已查到这‘盛十’的来历。他本名陈淮,乃故陈校书之独子,哪里是什么养马的?分明是在京中开了一家欢楼。”
“欢楼?”任白芷微微一怔,这名号,听着不像正经去处。
“不错。”苏温景接道,“京城四分之一的娼妓皆隶属其麾下。”
果然不出所料。
“但案发后,欢楼便贴出告示,称无期限歇业。我曾在其周围暗中查探多日,却不见陈淮现身。”徐胜舟继续说道。
蔓菁忽而想起,关切问道:“那你之前的伤,是怎么回事?”
“偶然在御街上见到一个与陈淮相貌极为相似之人,我便追了上去,怎料中途被人拦截,甚至遭伏击,险些被废了右腿。”徐胜舟语气淡然,似在述说寻常事,“不过,受伤于捕快而言,算不得什么,养几日便好。只是。”
“只是什么?”任白芷心中一紧,毕竟人命关天。
苏温景冷笑一声,代为道出实情:“他上头的人不让他查了,便以养伤为由,将他调离此案。幸得林竹引荐,我寻得养伤中的他,两相合计,才决意私下查探。”
任白芷眉头皱得更紧,“那为何不直接传唤陈淮?”
“传唤过。”徐胜舟冷声道,“他言称案发当日一直在家中,且以他的身份,何必与一个妓女计较?”
“就这么作罢了?”任白芷追问,“陈府可曾搜查?血衣、凶器,这些证物总该寻得到吧?”
苏温景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当人家是蠢的?这种东西,岂会留在府中?更何况,你可知陈校书是什么人?”
“什么人?”
“太原郡开国侯的亲信,曾随熙河开边,立有战马功勋。自官家定策收手后,陈校书旧部皆安插至各衙署任职。倘若此案真与陈淮有关,官府只怕早已极力掩盖,设法将此案化作疑案,不了了之。”
太原郡开国侯?侯爷的旧部?
蔓菁忿忿不平道:“可若非陈淮,谁还会有杀这个妓女的动机?”
“她,名唤灵灵。”苏温景淡淡纠正,语气中隐隐透着不悦,显然不喜蔓菁随意称呼亡者为“妓女”。
任白芷沉思片刻,忽然问道:“此案发生在白日街头,可曾有目击者?”
“有,且不少。”徐胜舟摇头苦笑,“但每人的供词各异,甚至千差万别。”
“我这边得到的情况也是如此。”苏温景接口道,“有人言凶手身高八尺,魁梧非常;有人却说此人肤色黝黑,眼赤如血,身长不足七尺;更有甚者,说此人獠牙毕露,指甲似刀,徒手便将人刺死。”
任白芷默然,心中暗叹,京中百姓的想象力果然惊人。
“那有没有较为可靠的证词?”她问道。
“倒是有。”苏温景答道,“据街边摊贩妇人所言,凶手与死者身量相近,身形壮硕,手持月牙弯刀,着一袭灰色直裰。”
任白芷略一思索,随即蹙眉:“可报上说,陈淮足有六尺二寸?”她在心中比量了一下,自己不过五尺出头,即便寻常高挑之人,也不过五尺七寸,若照妇人所述,凶手当比陈淮矮上半个头。
可光凭目测,未必能定真伪。
“嗯。”徐胜舟接道,“且据仵作验尸,凶手身长应在五尺七寸左右。正因此,衙门无法直接抓捕陈淮,他的身量与此相差太大。”
“所以你们请李林竹来,是为了重新验尸?”任白芷挑眉,隐约明白了他们的顾虑,“担心仵作已被收买?”
她顿了顿,又道,“可徐胜舟身为捕快,理当名正言顺,何必偷偷摸摸?”
“你是咋听话的?”苏温景一瞪眼,“方才不是说了?上头不许查,这案子是我们私下追查的!”
“好像的确是说过。”任白芷的记忆力一般都用在跟钱相关的事儿上了。
不过,“那舅舅你怎么也如此热心此案?”
苏温景神色微变,一丝尴尬闪过,却很快恢复平静,道:“受老友所托。”
第56章 疑似一尸两命
老友?任白芷心下微微挑眉, 但比起舅舅的私事,她更关心他们的计划。
“若真查出是仵作受了贿,你们又打算如何?亲自擒人不成?”
“你当我们是神仙?”苏温景翻了个白眼, 语气颇有几分无奈,“官府里也不尽是尸位素餐之辈。你看胜舟小兄弟,不就极为能干?况且,他那位师父亦是个稳妥之人。当初这桩案子, 便是他师父主动揽下,若非如此, 恐怕早已作悬案搁置。”
徐胜舟微微颔首,补充道:“师父在衙门里素有‘崔铁头’之称。当日上头让我停查养伤,改由旁人接手,还是师父暗中支持,我方才得以继续追查此案。”
“嗯,待我们掌握确凿证据, 便可直接呈报崔铺头,由他带人缉拿。”苏温景将计划娓娓道来。
话锋一转, 又叹道, “只是可惜,始终未能登门慰问灵灵的双亲。他们本就因当年为节省家用,送灵灵去学艺一事愧疚不已。及至灵灵遇害, 外头更是流言纷扰,不仅诋毁亡者,连带着她的爹娘也遭人辱骂。自那之后, 他们便足不出户, 闭门不见客,甚至连旧事也绝口不提。”
“此事, 不若让蔓菁试试。”任白芷立刻推举出自家小天使,笑眯眯地道,“她天生一张让人愿意与之倾诉的脸。”
蔓菁在她的调教下,套话技术见长,这些日子,已经成功套出了几十家铺子的营业额跟利润率,是她汴梁百商图动态数据的主要贡献者。
蔓菁得了任白芷的夸奖,扬起下巴,颇为自得地看向徐胜舟,“那待会儿,你便将灵灵家的住处告知于我。”
正说话间,李林竹自屋内走出,手中拈着一张薄纸,神色平静地道:“虽不知先前那仵作如何断定死者身高,但依方才我的检验,单看伤口角度,行凶者身长当在五尺六寸至五尺九寸之间。且此人必是习武之人,臂力惊人,每一道伤口皆入骨三分,绝非寻常之辈。此外,此人惯用左手,应是左撇子。”
言罢,他将手中的纸还予徐胜舟,随口问道:“方才见你纸上还记录了死者家中物件,你们去查过她的住处?她家中近日可有人患病?”
徐胜舟闻言一怔,随即答道:“并未见有人染疾。李兄为何有此一问?”
“哦,倒也没什么。”李林竹轻描淡写地笑道,“只是见到李家药铺的药引单,随口一问罢了。我此番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惭愧。”
苏温景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方才的话,沉吟片刻,随即追问:“既然无法精准测算,可否存在另一种可能,持刀者身长六尺二寸?”
李林竹微微一笑,摇头道:“五尺九寸已是我试验所得出的最高推测,再高一些,若要形成这样的伤口角度,伤口深度必然受限,即便是天生神力之人,亦难做到。更何况,舅舅方才提及,那位陈淮体格瘦削?若如此,恐怕难以符合行凶者的特征。”
此言一出,苏温景顿时哑然,神情虽未有明显变化,但显然对这个验尸结果并不满意。徐胜舟亦皱眉沉思,仍不死心地道:“可若案发之地地势倾斜,是否可能影响推测?”
李林竹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眉梢微扬,“还真是巧了。我接到舅舅邀约之日,便亲自去案发地勘察了一番。”
言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徐胜舟,继续道:“此乃我当日实验所得。我以裹猪皮的稻草人作模拟,在案发地进行测试。依伤口深浅及角度推算,行凶者身长当在五尺六寸至五尺九寸之间。至于身长相差五寸以上者,所造成的伤口便与灵灵身上所受之伤迥然不同。再结合灵灵本身身长五尺五寸,此结论当不至有误。”
任白芷在一旁听得入神,不禁暗自点头。她的官人,果然严谨缜密,推论之法井然有序,叫人心折不已。
徐胜舟与苏温景翻看了李林竹递来的纸张,目光在上头细细扫过,半晌后,终究还是被这份缜密推理所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