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夜色之下,他的步伐略显沉重,额上沁着薄汗,微微喘息着,显然是背着她走了不短的路。再看他的侧脸,竟隐隐透着几分憋闷的红意。
“醒了?”
苏温景看着他们,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语气轻松地道:“林竹,让白芷自己走吧,你别把力气都用在背她了。”
任白芷闻言,心下顿时腹诽,好家伙,这人真是她亲舅?居然当着外人的面嫌弃自己重?
罢了罢了,她素来识大体,也不好让李林竹太难为,便挣了挣身子,准备自己下来。
然而,她才刚一动,李林竹的声音便压得极低,隐含几分警告:“别乱动。”
任白芷怔住,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如此紧张。她没再试图挣扎,却分明察觉到,他的喘息更重了几分,连喉结都滚动了一下。
苏温景仍是笑意不减,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二人之间流转。
笑什么笑!既然心疼,就换你来背啊!任白芷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而,对上那副祸国殃民的脸,终究还是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她凑近李林竹的耳畔,压低声音道:“还是放我下来吧,我确实挺重的。”
她本以为他会顺势放手,可未曾想,他的步伐只是顿了一瞬,呼吸愈发沉了些,喉结也不自然的蠕动了一下,半晌,才低声道:“别动,快到了。”
语气里,竟透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见状,任白芷不再多言,只得乖乖伏在他背上,尽量调整姿势,贴紧他的脊背,以免再给他增添负担。
然而,她始终没察觉到,李林竹的耳根,已然悄悄染上深深的绯色。
不一会儿,他们一行人便来到了一户房舍的后门。
夜色沉沉,四下静谧,唯有微风拂过院墙,偶尔带起几声树叶的窸窣。
徐胜舟倒是轻车熟路,动作利落地翻墙而入,片刻后,便从内将后门打开,冲着他们比了个手势。
任白芷皱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算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偷偷潜入人家宅院,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
更何况,李林竹今晚,不是被他的女情人约出来的吗?
她正疑惑间,便觉身子一轻,李林竹俯身,稳稳地将她放在院中一处石椅上,动作格外小心,仿佛生怕她再受了什么磕碰。
徐胜舟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忍不住啧了一声,没好气地道:“我下手没那么重。”
“你还好意思说!”蔓菁顿时炸毛,双手叉腰,冲他骂道,“要是大娘子有个好歹,我唯你是问!”
任白芷轻叹一声,正欲开口缓和气氛,哪知李林竹却忽然蹲下身来,双目紧紧锁住她。
他眸色深沉,黑夜里仿佛藏着星光,声音却出奇的温柔:“以后有事想知道,直接问我。我从不瞒你,别再做这些危险的事了。”
语气之认真,连一旁的争吵都在瞬间归于寂静。
任白芷一愣,仿佛被他眼底的光给晃了神,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可不过片刻,她猛地回过神来,目光扫过一旁神色心虚的蔓菁。
坏了,这妮子八成是把她们因纸条而跟踪李林竹的事儿,全盘托出了!
脸上一阵滚烫,完蛋了。
她是计划要李林竹琢磨出自己是个识大体的妻子!而不是尾随他人的醋坛子!
谁愿意跟一个随时吃醋的醋坛子绑一辈子?
可李林竹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窘迫,只是起身,转头向徐胜舟伸出手,“东西。”
徐胜舟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还有一张折好的纸,递了过去。李林竹接过,便与徐胜舟一道,转身朝院落深处的一间房屋走去。
屋门推开,房间里漆黑一片,但很快,便有烛光亮起,映照出淡淡的光晕。
任白芷望着那点燃的灯火,心中疑窦更甚,忍不住低声问道:“他们进去做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去?”
她话音刚落,苏温景便轻笑出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确定你有那个胆子?大半夜的,抹黑去看一屋子的尸体?还有一具,已经放了好几个月了。”
“……尸体?”
任白芷只觉后颈一凉,一阵夜风拂过,竟让她生生打了个寒战。
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大晚上的,她没捉到奸,捉到了一群人,组团来看尸体的?!
第55章 被杀的艺伎
蔓菁见大娘子脸色微变, 赶忙摆手解释道:“怪我,怪我,应该在大娘子醒的时候就跟你说清楚的。那个纸条是苏郎送来的, 姑爷是受了他们的委托,来重新查验两个月前那个当街被捅死的艺妓的尸体。”
“艺妓的尸体?”
任白芷微微一怔,这事她倒是有些印象。
“不是说她的前情郎是最大的嫌疑人吗?”她想起之前在任一多的报纸上看到的报道。
那篇文章,在一众指责艺妓不检点的报道中独树一帜, 实实在在地采访了被害者的亲朋好友,还原了整个案情脉络。
先简单介绍一下这位艺妓, 就叫她翠花吧(因为报道里没有写她的真实姓名)。
翠花,二十岁,本是乐坊的一名普通表演者,虽然名气不算大,但演技和唱腔皆属上乘,算是个十八线的女艺人。
然而, 在七月十一日那日,她在前往乐坊的途中, 于等马车时, 突遭蒙面人持刀连捅数刀,因失血过多,抢救不及时而亡。
案件发生在大白天,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自然迅速传遍京城,成了坊间议论最多的新闻之一。
翠花死后, 各大小报纷纷争相报道此事, 甚至加上了自己的“独家分析”,借机蹭热度, 卖报纸。
任一多的报纸也不例外,他们也想借此提高销量。与别家只会添油加醋、胡乱编排不同,任一多的报道显然更下了功夫。
因翠花的身份特殊,再加上她是女子,别的报纸大都一口咬定她“本身不干净”,照搬“受害者有罪”理论,说她既然是乐坊女子,就定然不是良家女子,多半是玩弄恩客感情,才被情杀,又或是与人合谋敲诈,最后因分赃不均而自食其果。
然而,任一多的报道却走访了翠花的生活好友与工作伙伴,尽可能地还原了事实真相。
翠花自幼家贫,因战乱随父母流离至京郊一处偏远村落。因家境贫寒,无以为生,最终被送入乐坊学戏,换取吃穿。
自十二岁登台起,她便开始担起养家重任,将赚来的银两供养年幼的弟弟妹妹,撑起一整个家。
直到去年元宵,她因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个名叫盛十的男子。
那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三十出头,身高足有六尺,自称在乐坊旁的徐家马厩养马,偶然听闻她的唱曲,便成了她的忠实歌迷。
两人一见如故,随后频频相约,一同踏青、赏花、打马球,甚至在盛十的示好下,翠花也逐渐对他生出几分情愫。
可不久后,翠花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盛十出手阔绰,赠予她的皆是名贵之物,露华浓家的金缕大衫,刘记金银铺的金玉高冠,花间坊的玉树明金香,甚至连刚上市的茄瓠都未曾落下。
如此手笔,绝非寻常养马人所能负担。
翠花起初虽有疑虑,但每次询问,盛十都会轻描淡写地笑道:“我如此喜欢你,自然要给你最好的。”
那时的翠花天真地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富家公子的深情宠爱,便欣然接受了这份感情。每次外出,她都会按照盛十的要求打扮自己,以迎合他的喜好。
但渐渐地,盛十的占有欲越发强烈。
他不许翠花与别的男人交谈,甚至不许她与乐坊的姐妹亲近。若是她在庆功宴上多说了几句话,盛十便能在宴会结束后站在她家门口,冷着脸将她在席上的言行一一细数。
他不许有人劝翠花离开他。曾有一位乐坊姐妹看不过去,私下劝她早早断了这段孽缘。可没过两日,那位姐妹便在回家路上遭到无端殴打,整整数月无法下床。
他甚至以“我不愿任何人窥见你的美”为由,提出让翠花退出乐坊,住进他为她购置的小别院,今后只为他一人唱曲。
至此,翠花终于从“霸道少爷爱上我”的梦境中惊醒,萌生了分手之意。
然而,盛十岂肯轻易放手?
他先是以“赠品价值不菲”为由,向翠花索要大额金银,频频骚扰,名曰“收债”。可当翠花典卖衣物,凑足银两归还之后,他却变本加厉,直接放话:“你逃不掉。”
从那以后,翠花家接连遭殃。
农田频遭破坏,田地里的庄稼屡被践踏;甚至,京城多个花楼娼馆的宣传册上,竟赫然加上了她的名字,致使她每次演出完毕,都会有不怀好意的男子上前邀她“作陪”。
翠花忍辱负重,咬牙坚持,可她的父母实在看不下去,终于带着她到衙门报案。
然而,官府却未将此事视作大案,甚至未曾立案调查,最后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