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任白芷眼神微闪。若非李林竹,那便是蔡家主动插手。
“那蔡家,是怎么瞧上我这事儿的?”她低声自语。
李林竹沉思片刻,缓缓道:“你若愿意,明日,可随我一同拜访蔡大人,一探究竟。”
任白芷思索片刻,微微颔首:“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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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任白芷与李林竹一道前往蔡府。
蔡府虽居京城要地,然院落陈设素朴,厅堂间不见雕梁画栋,唯有几轴清雅字画,几架松竹盆景,倒添了几分幽静书香之气。府中小厮丫鬟行止有度,衣着素淡,毫无权臣人家的浮华气象。
二人由管事引入客厅奉茶候见。
任白芷的目光轻轻掠过墙上悬挂的书法,其中一幅写着,“莫学饥鹰饱便飞。”笔势沉稳,运笔如行云流水,藏锋于圆转之间,端的是大家风范。
另一幅则更显气魄,字迹雄浑遒劲,仿若凌空而舞的龙蛇,落笔处锋芒隐现,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沉稳,“对掌紫枢参大政,同扶赫日上中天。”
任白芷正思量此句背后的深意,忽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自廊下传来,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跑进了客厅。他生得眉目清秀,眼睛黑白分明,带着孩童特有的灵动与天真。
他仰头打量着任白芷与李林竹,歪着脑袋问道:“你们也升参知政事了?看着也没有章伯伯老。”
“仍儿,不得无礼。”
一道略带无奈的呵斥声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一名妇人缓步而入。
她身着素雅的浅色襦裙,步履端庄,眉目温婉,然则那一双眸子却透着审视,凌厉如刃。
任白芷定睛一看,心下一凛——竟是她?
来人,正是前些日子在金银铺“找茬”的王卉。
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牵过男童,微微颔首,语气平和:“这是客人,不是你爹的同僚。”
仍儿眨了眨眼,乖乖退到她身旁。
王卉缓步入座,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目光扫过李林竹,似是随意地说道:“李医师,夫君已经在书房等你了。”
李林竹微微皱眉,显然对任白芷一人留下有些不放心。
“怎么?还怕我吃了你娘子不成?”王卉轻笑,语气意味不明,“你家娘子的嘴巴可利索着呢,没人能让她吃亏,对吧,任娘子?”
这话乍听似是调侃,实则告诉他,她俩之前见过。
李林竹不动声色地看了任白芷一眼,后者却神色如常,只轻轻颔首,算是默认。
见状,王卉眸光微闪,随即展颜一笑,语气带了几分促狭:“好了好了,咱们女子说话,有你们男子什么事儿?该干嘛去干嘛去。”
李林竹再难推拒,只得起身离开。
待人走后,王卉一边剥着橘子,一边似笑非笑地开口:“前日我派人去金银铺寻你,才知你已辞了账房一职。我还道你另有高就,细细打探之下,才知你同刘家闹上了公堂。”
她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随意提及一件寻常家事。
任白芷心中微动,却不急着开口,只端起茶盏,轻轻转动杯沿,静待下文。
果然,王卉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上挑,笑意不深:“刘韵那人,行事素来不留余地,她最后能让步,你让她吐了多少钱两出来?”
任白芷挑眉,目光微微一顿,随即笑道:“王大娘子消息灵通,想来是知晓一二了。要不,我明日将这两千贯带来?”
王卉轻叹一声,语气不紧不慢:“是你的钱,就好好收着。我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嘴。”
她目光落在仍儿身上,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语气意味深长:“刘韵近来正与夫兄商议亲事,蔡家不将这等商贾之事放在心上,我便顺手提了一句。”
话虽如此,但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她才是那个幕后助自己的推手。
任白芷垂眸,思索片刻,随即微微一笑,起身郑重施了一礼:“蔡夫人援手之恩,白芷铭感五内。”
她心底也清楚,天底下从无无缘无故的善意。方才已经暗示分钱了,对方却不要,想来是另有所图。
果然,王卉轻轻一笑,放下茶盏,话锋一转:“这场官司,不过是小事一桩,我真正感兴趣的,还是任娘子你的本事。”
她目光微敛,嗓音虽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在金银铺时曾夸下海口,说能寻得双赢之策。我便是听了这话,才会想着帮你一次。”
她指尖轻叩桌面,语气微沉:“任娘子,可别让我失望啊。”
茶盏轻轻落回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任白芷心下一惊,终于明白了她之前为何咄咄逼人般地寻问是否真有“双赢”之策。
这三千贯,果然不是那么好赚的。
若到时候真拿不出什么“双赢”的项目,王卉的恩情,她既然能给出,自然就能收回去。
只怕再收回去时,就要连本带利了。
第66章 被迫成为新党棋子
炉火温吞, 袅袅青烟氤氲了半间书房。蔡卞伏案批阅,案上的公文翻了一页又一页,心思却并未尽数落在字里行间。方才送走章惇, 外头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执笔微顿,目光掠过门扉,似早已料到来人是谁。片刻后,敲门声响起, 随即有人低声禀道:“大人,李医求见。”
蔡卞放下笔, 淡声道:“请他进来。”
门扉推开,李林竹迈步入内,仍是素色长衫,身形修长,举止沉稳。他拱手道:“蔡大人。”
蔡卞微微颔首,抬手示意:“坐。”
两人落座, 无需寒暄,蔡卞便开门见山:“你来得正好, 我今晨才收到你的信。”
李林竹目光微动, 沉声问道:“信才到?那昨日刘家前来私了,并非大人出手?”
蔡卞唇角微扬,目中带了些许得意:“是我夫人替你解的围。她总是比我快一步。”
李林竹怔了怔, 旋即失笑,拱手道:“原来如此,那在下该向尊夫人道谢。”
蔡卞不置可否, 忽而话锋一转, 似笑非笑地道:“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把我许你的助力之约, 留着求个官职举荐,没想到竟用在这等小事上。”
李林竹亦笑,语气坦然:“我夫人的事儿,没有小事。”
蔡卞闻言,朗声大笑,指节轻叩桌案,有种遇知音的感慨道:“说得好!旁人都不懂这个道理。”
随后目光微敛,语气带了几分揶揄,“我夫人倒是很看好你娘子,说她能力强,将京城大户中平日里藏起来的银子,都流动了起来。二人若能结交,定然相谈甚欢。”
他未曾言明的是,王卉已看准此事背后的机会,若能借机为新党开路,立一桩可供官家推广的案例,不失为一石二鸟之策,既可堵住旧党的悠悠之口,又能试探变法之效。
只是不知这小女子是否真的如夫人所言的那么厉害。他们已经失了几次先机,这最后一次,不能再出问题了。
李林竹听罢,亦是含笑拱手:“都说英雄惜英雄,家妻能得王夫人青眼,实是她的福气。”
言罢,顺势探上蔡卞的脉。指尖轻按,静思片刻后,他收手道:“大人火气已退,看来新方子颇有成效。还请再服一月,到时再做调理。近日可有睡得安稳?可要施针?”
蔡卞摇头:“琐事繁多,待得了空,再派人去寻你。”
话音未落,外头忽有女子柔声道:“官人,快到去六叔家的时辰了。”
是王卉牵着蔡仍,身后跟着任白芷,齐齐走进书房。
李林竹见状,识趣地起身,牵过任白芷的手,向蔡卞夫妻拱手一礼,含笑道:“在下携娘子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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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书房,沿着回廊缓步而行。晨光熹微,映得檐下青瓦泛着微光,也映得任白芷眉眼明暗不定。
她微微侧头,低声问道:“你方才与蔡大人聊了什么?”
李林竹快步上前,靠近她,低头答道:“并未细聊什么。左右不过是问诊旧疾。”
任白芷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随即又问:“蔡大人的中书舍人,是个什么官?”
“中书后省,以舍人为长,奉行诏命,草拟制词。若有不妥,亦可封还,不予施行。”
任白芷轻哼一声,眉梢微挑。权力不小啊,那他夫人刁难什么人不好,非要来刁难自己?
见她未再作声,李林竹却以为自己没解释清楚,又补充道:“蔡大人少年得志,十三岁与胞兄同科登进士第,翌年授江阴县主簿。当时富商乘青黄不接之际高利放贷,利息翻倍。蔡大人怜悯百姓,推行王相公的青苗法,开仓借粮,压下富商气焰,免去农民高利盘剥之苦,因而得王相公赏识,招为婿。”
“王相公的女婿?”任白芷愣了一下,脱口而出,“王安石?”
她一时没回过神,半晌才喃喃道:“那王卉是王安石的女儿?”
她竟然有朝一日能得到王安石女儿的器重?这可是她最推崇的人!念及此处,方才的不悦竟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