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得了圣旨的任白芷, 终于顺利回到了李家。
「财神娘子」四字虽无实权,却是官家亲封,金口玉言, 分量之重,足以震慑京中。
更何况,这一旨意背后,还有新党暗中推波助澜, 顿时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京中权贵商贾无不议论纷纷,昔日里轻视行商之人, 如今却争相打探任白芷的名号。一时间,许家当铺门前门庭若市,原本往来典当之地,如今竟成了豪门贵族争相送钱之所。
有人带着厚重银票而来,只求与「财神娘子」结个善缘;有人携商契前来,巴望着能搭上任氏基金的船;更有那些惯于倨傲的钱庄掌柜, 眼见局势变化,连夜备礼登门, 唯恐错失这场风头。
短短数日, 任氏基金之名已响彻京城,商贾圈里更是流传一句话:“想要钱生钱,先问财神娘。”
从前遇到资金短缺, 众人第一反应是钱庄,可如今,京城上下但凡有志于经商者, 无不挤破头, 想求得任氏基金的一句允诺。
任白芷并未急于扩张。
面对京中豪门贵胄争相送钱的狂潮,她非但未露半分喜色, 反而比以往更为谨慎。
财富虽诱人,但若根基未稳,过快扩张便是自掘坟墓。于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接钱,而是巩固根基。
于是,她当即吩咐李紫芙与王砚秋,回去反复测算新的商业模型,逐一核验过往的数据,确保基金的每一笔流动都精准无误;又再三叮嘱黄彪,约束手下泼皮,继续暗中收集坊间商路数据,只是接头点已悄然从许家当铺转移到了书坊。
至于她本人,则是带着蔓菁,马不停蹄地奔波于雪记饮子铺的加盟事宜。
此铺乃官家亲口问询之事,必须得全力以赴。
可当她一个个分析完雪记的流水账时,不禁有些后悔,这真的个前后夹击没给活路的项目。
因为雪记饮子铺的最大优势,也正是它赚钱的最大桎梏——物美价廉。
物美价廉,固然能保证民生,确保长期客源,却也让加盟商的单品利润极为有限。
加之最近供应短缺,许多商家观望不前,原本谈妥的合作也变得举棋不定。
若想破局,唯有从成本入手。而食材质量不可妥协,唯一可动的,便是供应链。
于是,任白芷开始了一场几乎是重塑整个供应体系的改革。
她没有坐在账房里发号施令,而是亲自走访,每日带着蔓菁,换上最朴素的衣裳,穿梭在各大原料商之间,详细考察货源的稳定性。
她走进熙攘的集市,耐心观察商贩如何处理食材,甚至混入人群,与小贩闲谈,打探不同季节的供货量。
之后,她还拖着蔓菁,亲自跑了一趟雪奶奶的乡下老家。
那是个远离京城的小村,橘树连片,青绿欲滴,偶有微风吹过,便送来阵阵甘甜的果香。
她挽起衣袖,踩着泥土穿行其中,亲自测量整片果园的种植面积,计算橘子的生长周期与年均产量,甚至还与村里的老人攀谈,询问他们往年的收成都销往何处,又有哪些环节容易损耗。
回来后,她便与蔓菁彻夜整理所有数据,逐一核算成本。两人熬了整整三日,几乎未合过眼,待数据理清,便立刻找来李林竹,请他绘制京郊商路舆图。
屋内灯影摇曳,李林竹提笔作画,一丝不苟。任白芷则一边比对舆图,一边同蔓菁反复推演运输路线。
她们用算盘拨打出最优路径,计算出每一条线路的损耗与收益,直至最理想的运输方案成型。
至于茶、糖、冰的短缺,王卉则直接递来蔡卞的手牌。
有此手牌在手,任白芷处理官府事务畅行无阻,无需任何通报便可进入仓库调度货物。
她亲自走了一趟京中官库,三言两语间便敲定了一批上好茶叶与冰块,很快便让积压许久的商铺重新运转起来。
这一番动作下来,京中无数商贾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原以为任氏基金会趁势扩张,疯狂吸金,谁知这位财神娘子竟硬生生退了一步,不仅不急于揽财,反倒是苦心打磨供应链,从根源上革新整个商路。
短短月余,原本积压的雪记饮子铺货源全面恢复,不仅货足价稳,连加盟的商贩也纷纷回流。
任白芷正坐在账房内,一边翻账本,一边拨弄算盘,轻轻念着:“五百六、五百七……”
银钱落袋,生意兴隆,眼看着手上的铺子越做越大,她心情颇为畅快。
然而,下一瞬间,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堂嫂!不好了!”李紫芙急匆匆闯进来,神情焦急,身后还跟着徐胜舟。
“嗯?”任白芷眉梢微挑,手指轻拨算盘珠,抬头看着她,“什么事这么急?”
李紫芙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四青他们被抓了!官府下令,即日起,驱逐出城!”
“——啪!”
算盘珠狠狠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任白芷缓缓抬头,目光森冷:“他们惹事了?”
“哪能啊?”李紫芙连忙摇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自从你把流动摊贩也纳入数据收集,工作量暴增,四青他们除了睡觉,就是在记账,哪有空去招惹是非?”
“那为何?”任白芷眉头微皱,语气依旧平静,可指节已然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仿佛思索,又仿佛压抑着什么。
徐胜舟适时开口:“说是整顿京城容貌,将曾闹过事、不务正业的泼皮逐出京城。”
“……笑话。”任白芷冷哼一声,嘴角挑起一丝冷意,“四青他们这段日子交的税,比普通衙役的月俸还多,竟成了‘不务正业’?”
她抬手一翻,抽出账本,哗啦几声翻到一页,手指往上一点:“光是本月,四青他们纳税三十七贯,比衙门里正经当差的都多。若他们算不务正业,那京中那些白拿月俸不干活的官吏,岂不是该统统驱逐?”
徐胜舟没说话,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有人针对我们?”李紫芙声音微沉。
“这还用问?”任白芷冷笑,目光锐利如刀,“可惜,他们动的却是最不该动的人。”
她缓缓合上账本,沉声道:“徐胜舟,你既然提前打听过,想来知道其中门道。”
徐胜舟点了点头:“这事儿说来简单。往年整顿京城,都是黄彪以‘衙内’身份作保,才护住了这批人。”
“衙内?”任白芷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他家里也有官身?”
“嗯。”徐胜舟答道,“他爹在外地做知县。”
“知县,正七品,还不如我爹。”任白芷语气不疾不徐,像是思索,又像是笃定,“那我也可以去作保。”
徐胜舟看了她一眼,迟疑道:“还从未有过女衙内。”
“呵,那是因为他们还没见过。”任白芷眯了眯眼,可转念一想,这次黄彪没保下来,想来光是衙内身份,已经不够了。
随即道:“李林兰呢?他是从七品,够不够?”
“我哥?”李紫芙闻言,愣了一下,皱眉道,“他会管这种闲事?”
“他欠我一个人情。”任白芷漫不经心道。
可徐胜舟的表情却未有松动,反倒透出一丝凝重。
任白芷心中微沉,眸色一冷:“还是说,这条路走不通?”
“任大娘子,有些话我就不挑明了。”
徐胜舟叹了口气,沉声道:“这次怕不是普通的整顿,若想救人,至少得有一个同等分量的后台。”
空气仿佛骤然凝滞。
任白芷没有立刻开口,指尖轻轻摩挲着账本的封皮,感受着木面冰冷的触感。
她当然明白。
她虽接受王卉的招揽,但所有决策都公事公办,未曾掺入私人恩怨。这样一来,日后若要抽身,便能分得清公私,也不会轻易被人拿捏。
可如今,似乎有人在逼她打破这条界限。
她微微眯起眼,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意。合上账本,动作果断利落,转身便走。
“让任一多散个消息出去——朝廷整顿京城,专挑纳税商贩开刀。”
“看看有多少人愿意掀了这桩烂账。”
“等一下。”
徐胜舟突然叫住她,目光深沉,“黄彪已经借任一多的手这么做了。”
任白芷脚步微顿,回头皱眉:“怎么?不行?”
李紫芙轻轻点头,神情凝重:“昨日上午消息一传出去,中午衙门就立刻辟谣了,措辞严密,像是早有准备。”
任白芷心中一沉。
能让衙门如此迅速反应,甚至提前布防。对方不仅防着黄彪,甚至连他们可能采取的反击手段,也算计在内。
看来对她甚是了解。
“那四青他们岂不是没救了?”李紫芙眼圈泛红,声音微颤,“虽然数据收集可以换人,可是四青他们……他们……”
她哽住了,眼眶微红,一时竟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