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夫妻对拜!”
何苏文转身面对李林兰,两人同时躬身。透过盖头的缝隙,她看见对方黑色的靴尖和红色的袍角,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安定感。
“礼成!送入洞房!”
在一片欢呼声中,李林兰牵着红绸引何苏文走向后院临时布置的“洞房。
按照习俗,新娘要先在洞房中“坐帐”,而新郎则要出去招待宾客。
厅堂里八张黑漆榆木桌呈“田”字排开,每桌围坐六人,桌面上早已堆叠起三层红漆食盒。最抢眼的是居中那桌的“看盘”,用萝卜雕成的龙凤呈祥,旁边堆着撒了金箔的蜜饯雕花,在烛光下闪闪发亮,这是专门摆着好看的,谁也不会真去动筷。
“热菜来喽!”随着一声长喝,张家厨行的帮工们托着朱漆食盘鱼贯而入。
首道便是婚宴必备的“双喜肉”,两寸见方的五花肉用红曲米染得通红,叠成宝塔状,每块肉皮上都用刀刻着囍字。
“诸位动筷!”何父起身敬酒,席间顿时响起竹筷碰撞的脆响。
任白芷那桌,任一多夹起一块肉笑道:“这肉得用黄酒炖足六个时辰,瞧这刀工,定是请了州桥头的张一刀来操刀。”
可任白芷却兴致阑珊,依旧皱眉仔仔细细打量着何家。
她身旁的李林竹用杏仁片在蜜糖里快速一蘸,手指翻飞间便捏出朵牡丹形状,引得几个孩童趴在桌沿直咽口水。
“蜜煎雕花?”任白芷一惊,终于多了笑意:“你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正想着,第二道冒着热气的“金玉满堂”也上了桌。名字好听,其实就是蟹黄豆腐羹,但厨子别出心裁地在每碗羹里浮着个用蛋黄捏的小元宝。
乐棚里的笙箫声忽然转急,这是上新菜的信号。帮工们小跑着端出十来个白瓷深盘,盘中整条黄河鲤鱼仰头翘尾,身上盖着琥珀色的糖醋汁,鱼嘴还含着颗红樱桃。
“这鱼鳞片片都炸开了花!”工部的秦大人举筷示范:“得这么顺着纹路揭……“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刑部尚书已迫不及待把鱼鳃下的月牙肉夹走了,那是整条鱼最嫩的部位。
这边正热闹着,也不知谁突然喊了声:“新郎官!该巡酒了!”
按汴梁规矩,新人要逐桌敬“三巡酒”。
李林兰忙提起注碗,由丫鬟扶着捧托盘,盘中十二个青瓷酒盏叮当作响。
到任白芷他们这桌时,何苏文的姑妈突然往酒里扔了颗青梅:“酸酒才衬甜日子!”
李林兰面不改色饮下,却见李林竹悄悄给他塞了块姜片。
“糖渍姜片。”他小声解释道:“毕竟我是过来人。”
酒过三巡,何父击掌三声。门外立刻窜进三个杂耍艺人,领头的汉子赤膊顶竿,竿头有个十岁孩童正翻跟头;另一个涂着花脸的变戏法,凭空抓出红枣、栗子撒向宾客,取“早立子”吉兆;最绝的是个女相扑手,连摔三个挑战的宾客,最后故意被李林兰推倒,惹得满堂大笑。
月光爬上窗棂时,席间开始上“醒酒汤”。
何苏文的表姐端来个描金漆盒:“尝尝我们杭州的梅子醒酒丸。”忽然压低声音:“里头掺了龙眼肉,夜里……”话未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何父把个沉甸甸包袱塞给李林兰:“苏文打小怕黑,这盏走马灯你挂帐子里……”
灯面上画着《会真记》故事,转到第三幅恰是“月下佳期”。
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影在众人脸上流转。乐工们吹着调子,几个微醺的妇人跟着哼唱,小孩们打着拍子把筷子敲缺了角。
任白芷最终也没与刘韵说上话,心中虽疑惑不减,但婚礼的喜悦,也让她忍不住往好的方向想。
也许真是她多心了,说不定刘韵大病一场,真有所感悟呢?
但在她没看到的角落,一黑影迫切地询问着刘韵:“掌柜的,他们又来催了,这次怕是瞒不下去了。”
第107章 破产
“刘记出事了。”
消息一传开, 汴梁的商贾们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刘记的交引兑不了?”街头巷尾,酒楼茶肆,人人都在议论。
“我才买了一百贯的米交引, 这可怎么办?”一个布庄老板脸色煞白,攥紧手里的票据,慌张地向同行打听,“早知道, 我就该学你去找任氏基金了。”
“嘘!”有人低声提醒,“可别嚷嚷, 听说刘家两位当家被官府请去了,这事儿怕是闹大了。”
“天啊……不会是像前年那家钱庄一样,票据作废吧?”
“福记跑了,刘记垮了,谁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别的?”
“那岂不是任氏基金也不安全?”
铺子里,茶馆里, 议论声此起彼伏,一时间人心惶惶。
*
李家收到消息时, 何苏文已哭得眼睛红肿。
李林兰托人四处打听, 最终弄清了前因后果。
原来,自任白芷走后,刘记仍旧沿用着她的交易所模式。
可渐渐的, 他们也意识到普通的交引交易已经不能满足日益增长的投资需求了。
所以他们也逐步扩展,推出了类似“任氏基金”的投资项目,专门吸纳资金, 改造价格洼地的店铺。
奈何经营不善, 收益不佳,原先吸引来的资金渐渐撤离, 刘记的交易所资金池开始出现缺口。
眼看着任氏基金越来越壮大,刘记急了。
直到几个月前,刘家推出了“高收益、保本”的钱庄投资项目,终于吸引了一批资金回流。然而,这些钱并非他们自有,而是挪用客人在交易所的钱,转投到了福记钱庄。
谁知,福记钱庄突然卷款跑路!
刘家赔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客人来兑交引时,银子跟实物都拿不出来,最终惊动了官府。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何氏才幡然醒悟:原来,当日刘韵急匆匆把何苏文嫁过来,竟是存了算计之心!
她这才想起,婚前刘韵一反常态,对李家格外殷勤,不仅主动催促婚期,还一口气添了不少嫁妆,甚至连药店铺子的生意都帮着打点。
她原以为是自己哥哥疼惜女儿,哪知对方根本是想趁着自己未察觉时,赶紧稳住这桩婚事,好在东窗事发后,保住何苏文这个女儿。
如今刘家一倒,何氏更是心生怨怼,拿婆婆的身份压着何苏文,克扣饭食,省了药材不说,还让病重的儿媳每日晨昏定省,连带着李林兰也被指责“娶个病秧子回来”。
李林兰一怒之下想带妻子回书院暂住,却被何氏严词拒绝:“娶进门的媳妇,哪有出去住的道理?”
几天下来,何苏文病情加重,瘦得几乎撑不起身子。最终,还是李紫芙得了消息,赶紧去报了任白芷,任白芷亲自出面,拿出了老太太的身份压人,这才将人接去了西边别院,以养病之名暂住。
*
从西边别院回到李家后,任白芷将蔓菁、李紫芙以及王砚秋都叫来了自己房中,商议刘记之事。
王砚秋一拍桌子,怒道:“这刘记偷的,不就是我提出的法子么!咱们之中,出了内奸!”
任白芷跟刘记是对头,不可能。蔓菁在此之前压根不知道这个点子,也不可能。
于是,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李紫芙。
“怀疑我?”李紫芙一惊,赶紧辩解:“堂嫂,我打心眼里不认可这个法子,绝不可能是我!”
“我知道。”任白芷安抚了她,又转向王砚秋,“如今刘记出事了,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你的投资策略?”
王砚秋不服气:“他们选的是福记,那算什么正经钱庄?存钱的没几个,贷出去的款倒是不少。”
任白芷眯眼:“这不正符合你的目标么?存款少,急于应付检查,愿意出的利息当然最高。”
王砚秋一滞,随即反驳:“我虽然爱冒险,但我也会控制风险!我联系的四大钱庄——通记、丰利、恒昌、德信,全是信誉老字号。”
“你已经投了多少?”
“四成投给了通信,月底拿回来。丰利、恒昌正在谈。”
王砚秋回答道,却依旧对内奸之事耿耿于怀:“仔细算算日子,刘记开始盘这个事儿,正是我刚开始组建资金池的时候,所以不可能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
“这种事之后再算。”任白芷盯着百商图皱着眉头,看了眼最近福记钱庄的数据,又问向蔓菁:“当真很少有人会去福记存钱?”
蔓菁没想到会问向自己,但想了想自己周围的人,以及最近雪记加盟商常用的钱庄,点点头:“就我这边而言,大约每五十个人里才会有一个人在福记存钱,而且金额还不多,基本上都是为了分散存款才去的。绝大多数人的钱,都存入通、丰、恒、德四大钱庄。”
“不过贷款就不一样了。四大钱庄基本上都要求有实物抵押才给放贷,相比而言,福记放贷更容易,虽然利息高,但很多时候只要账本流水,不需要抵押物。所以不少加盟商最初的加盟款,都是从福记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