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家里一切都好。”李林竹怕她担心,连忙说道。
  她怔了怔, 眨了眨眼,眼神有些困惑。
  他赶紧解释道:“在这儿还适应么?”
  任白芷歪着头,似在认真思索,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李林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但眉宇间的阴霾未曾散去。他试探着问:“此事的解法,可还有效?”
  任白芷嘴角微微扬起,语气淡然:“你是说之前在家我提过的法子?自然。”
  李林竹轻叹一声,手指微微收紧,缓缓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要替她暖一暖。
  她的手指有些僵硬,像是一块浸水的帛布,冷得让人心悸。
  “我记得,你当时说,若仅凭任氏基金的体量,没什么胜算?”他低声道,语气尽量轻松,可指尖泄露了紧张。
  “若仅凭我们的话,胜算最多一成。”任白芷坦然道。
  她顿了顿,轻轻呼出一口气,话锋一转:“但若有人相助,最高,可到九成。”
  李林竹目光微动,明知故问:“何人?”
  任白芷看着他,思索片刻后,卖个关子:“若是四大钱庄与我们联手,胜算可提高至三成。”
  “才三成?”李林竹微微皱眉。
  “若是全汴梁的商铺都配合,胜算可以提高到五成。”任白芷不急不慢地说道。
  “那离九成还差得远呢。”李林竹反问道。
  任白芷脸色血色稍微恢复了些,笑着道:“若朝中有重臣协助,又可再提高两成。”
  “那也才七成。”他一边摩挲着她的手,一边搭上她的脉。
  “最后两成,来自官家。”
  话音刚落,便听见李林竹惊呼一声:“有了!”
  未来得及细问,便见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她,望向牢房外,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跪下,叩首道:“请官家开恩!我娘子她……有孕在身!”
  任白芷心头一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烛火摇曳间,一道身影静立在不远处,玄色衣袍隐于暗处,唯有一双眼睛如寒潭般深不可测。
  官家。
  空气骤然凝滞。
  “大胆!”一旁的太监尖声呵斥,嗓音刺耳,“不是说好了,不得透露官家的身份么?”
  “草民也是情急,这才乱了方寸。”李林竹额头抵地,声音却异常坚定,“我娘子脉象不稳,想来是狱中湿冷,又照料不周。作为丈夫,一不能替娘子遮风挡雨,二不能护娘子万事周全,已是惭愧。如今,若她怀着我的骨肉,我却只顾着自身安危,弃她母子不顾,实属废物一个,又有什么脸面活着!”
  官家依旧不言,目光却缓缓移向任白芷。
  他身边的太监,看了看眼色,说道:“御前失礼,拖下去。”
  “慢着!”她的声音从牢内传来,清冷而镇定,“官家既然来了,想来是对我的法子感兴趣。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当面问我?”
  “一个戴罪的商妇,有什么资格面圣?”那太监冷笑。
  “满朝文武倒是有资格。”任白芷轻哼一声,指尖却悄然攥紧了衣角,“可他们可有一人敢如我方才那般,拿出救市的法子?”
  官家眸色微沉,似有所思。
  “别说九成了,但凡有一个人,能说他有三成的把握。”她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顿,“官家也不至于来这肮脏之地,还要遮掩身份。”
  话音未落,她胃里忽地翻涌,一阵干呕猝不及防地袭来。
  “放肆!”太监尖声怒喝,“在官家面前,竟敢如此无礼!来人!”
  李林竹猛地抬头,急声道:“我娘子有孕在身,孕吐乃是常事!求官家宽恕!”
  牢内一时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官家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任氏既是孕妇,案件又在审,先释放回家养胎。”
  李林竹刚要谢恩,却听官家继续道:“待明日好转后,入宫谢罪。”
  最后一字落下,他目光深深看了任白芷一眼,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暗纹如龙隐现。
  *
  李家西院。
  “什么时候知道官家在的?”李林竹坐在床边,一边给她喂燕窝,一边轻声问道。
  “你说完第一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任白芷笑道,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你可从来不会倒装说话。”
  她故意学着他嘴皮打架的样子,憋着嗓子道:“‘关在这儿,怎么还睡得着?’”
  随即咯咯笑起来,“明明可以直接问‘怎么关在这儿还睡得着’。”
  李林竹也跟着笑,又送了一勺燕窝到她唇边:“我说到第三句,见你歪着头装模作样,就知道你早猜到了。”他顿了顿,摇头叹道,“只是没想到,第一句就露了馅。”
  任白芷咽下燕窝,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呀——”
  她眼中带着嗔怪,“也是胆子大,万一被官家识破这些藏头话的小伎俩,你有几个脑袋够被砍?”
  “你往日里口无遮拦惯了。”李林竹眼神下意识往窗外瞥一眼,仿佛仍心有余悸:“我怕我不提前告知你,你当着官家的面,把人家骂一顿。”
  “所以这风险,还是我担着比较好。”他依旧如此温柔。
  任白芷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脑袋,笑道:“尽是些小聪明。”
  指尖还未收回,一阵恶心猛地涌上喉头。她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连脊背都弓了起来。
  李林竹一把抄起床边的铜盆,另一手稳稳扶住她颤抖的肩膀,直到她呕得只剩酸水,才用帕子轻轻拭去她额角的冷汗。
  “要不明日再跟官家拖拖?”他心疼地拢住她冰凉的手指,“你这身子,实在经不起折腾。”
  任白芷闭眼缓了缓,摇头道:“只能怪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呸呸呸!”李林竹突然板起脸,轻轻捂住她的嘴,“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见任白芷愣住,他又凑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孩子在肚子里会听到的。若知道你这般嫌弃,真不待了怎么办?”
  “到时候小产,你这身子可真要遭罪了。”边说边皱着眉头。
  任白芷一惊,慌忙抚上小腹,指尖却忽然一顿。
  是啊,若非这孩子,她此刻恐怕还在那阴冷的牢里。
  只是,之后她要打的可是一场硬仗。
  “宝宝,”她低下头,掌心贴紧尚且平坦的腹部,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辛苦你了,还没出生,就要跟娘亲一起战斗了。”
  李林竹正要开口,却见她忽然抬起头,眼中那抹惯常的锐利又回来了。
  “不过,”她指尖轻轻划过被角,一字一顿道,“娘亲这场仗,可是不会输的。”
  *
  第二日,皇宫御书房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入,沉水香在御书房内袅袅升腾。官家端坐龙案前,手中朱笔悬而未落,墨汁在笔尖凝聚欲滴。
  任白芷踏入殿内,虽面色仍显苍白,却将脊背挺得笔直。她特意未着华服,只穿一袭素色襦裙,发间一支白玉簪。
  "商妇任白芷,叩见官家。"她伏身行大礼,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官家仍未抬眼,只淡淡道:"平身。"
  任白芷刚欲起身,却见官家突然将一本奏折掷到她脚边,差点打翻手边的茶盏。
  奏折散开,露出"民变""挤兑"等刺目字眼。
  "昨日你说九成胜算。"官家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可今早急报,汴梁三大钱庄闭门拒兑,市井谣言四起。这就是你的救市良方?"
  她垂眸扫过奏折,唇角反而扬起一丝笑意。
  "官家,"她忽然抬头直视天颜,"若您现在摔碎这只茶盏,再命它恢复原状,您说,它是会乖乖拼回去,还是碎得更彻底?"
  官家眯起眼睛,指节在案几上轻叩三下。
  "市场如瓷器,信字如金。"她向前半步,袖中手指掐进掌心,"民不信朝,则市必崩;市若崩,则赋税减;赋税减,则.……"
  "够了!"官家突然拍案,茶盏震得叮当作响,"你要朕如何?"
  任白芷深吸一口气,跪地重重叩首:"请官家赐三道圣旨!"
  "一旨免税。"她声音清亮如金玉相击,"凡三日内重开钱庄者,免今岁商税;二旨赐匾,请官家亲题'皇商信义'四字赐予四大钱庄;三旨……."
  她突然停顿,喉头滚动。
  "说!"官家厉喝。
  "请赐商妇三个月代行皇权,可调用内库七成存银救市!"
  "放肆!"官家猛地站起,龙袍扫翻茶盏,"你一介商妇,也敢觊觎内库?"
  青瓷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汤溅湿了她的裙角。
  "正因我是商妇!"任白芷不退反进,"才能以商救商。朝中诸位大人,谁懂钱庄兑票?谁知货物行情?"
  她忽然抚上小腹,声音转柔,"我要替我跟这孩子,挣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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