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茶汁沿着案牍边缘滴落,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官家盯着那深褐水痕,忽然冷笑:"若救市失败……."
"任氏愿领凌迟。"她斩钉截铁,"但若成功,便是官家慧眼如炬,圣明烛照!"
穿堂风掠过,吹动案上奏折哗哗作响。
官家俯身拾起一块碎瓷,锋利的边缘在他指尖留下一道血痕。
"朕给你十日。"他转身时,龙纹补子上的金线刺痛人眼,"二十名皇城司护卫,内库三成存银。若挤兑未止……."
碎瓷在他掌心攥紧,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任白芷以额触地,在官家看不见的角度,终于让那滴悬了许久的冷汗砸碎在地上。
第112章 救市
任白芷从宫中出来后, 又马不停蹄地跑了四个钱庄,直至夜色沉沉,方才踏入李家的大门。
此时已近亥时, 整条街巷都陷入了夜的沉静,唯独李府灯火通明,连药铺的门板都未曾落下。
她正觉奇怪,忽听得一声清脆的惊呼:“大娘子回来了!”
随即, 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从侧门冲出来,正欲一头扎进她怀里, 却被护卫眼疾手快地拦住。蔓菁鼓着腮帮子不满地瞪了护卫一眼,挣了挣没挣开,急得直跺脚。
而此刻,跟在蔓菁身后的,却是老太太,由太太王氏与李林竹一左一右搀扶着, 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她满脸笑意,步履虽有些许蹒跚, 却丝毫掩不住兴奋之色。
紧随其后的, 是大房李镇华夫妇。何氏怀中抱着已困倦不堪的李林鹤,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任白芷, 像是憋着什么话要说。
而再往后,李紫芙与王砚秋亦神色各异地跟着,显然也是特意等着她归来。
任白芷心中一跳——好家伙, 竟是满门齐出?
她忙挥手示意护卫让开, 自己则快步迎上前,先给老太太行礼, 紧接着,趁旁人不注意,悄悄朝李林竹递了个眼色,用口型问道:“什么情况?”
李林竹耸了耸肩,面露无奈,低声回道:“老祖宗的主意,我劝过了,没用。”
任白芷听罢,心中一沉,忙俯身道:“老祖宗,折煞我了。”
老太太却是笑呵呵地摆摆手,语气欣慰:“哪儿的话!曾孙媳妇儿,你被奸人诬陷下狱,幸得官家圣明,亲自释放,还赐下圣旨救市。如此殊荣,乃是李家天大的喜事!若非怕耽搁官家的大事,老身怎么也要连办三日宴,与你同庆。”
任白芷听着这番话,心中既感激又无奈,连忙扶住老太太,柔声道:“老祖宗,您身子刚好些,可别再为我们小辈的事儿劳神。”
老太太闻言,更加高兴了,转头向众人笑道:“瞧瞧这孝心!不是我自夸,老身活了七十多年,自认是识人无数。白芷这丫头,当初我一眼便瞧出她与众不同,自有一番女君子的气度!”
“是是是。”李林竹在旁忍不住打趣,“老祖宗,前几日您还让我……”
老太太一听,立刻抬起手作势要敲他脑袋:“让什么让?你何时这么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过!”
李林竹见状,连忙缩了缩脖子,正色道:“记下了。”
场面一时热闹起来,连带着其他人都露出了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李镇华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谄媚:“侄媳妇如今有孕在身,官家的大事也不能耽误。若有什么用得上咱们的,尽管开口。外头的人,哪儿比得上自家人靠得住?”
他这番话一出,何氏立刻附和:“可不是么!对了,我哥哥已经休了刘氏那个祸害。”
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是在邀功,可落在任白芷耳里,却只觉刺耳至极。
刘韵的所作所为,她虽瞧不上,但此时被休,实在是落井下石。二十载夫妻情分,为他生儿育女,替他操持府中事务十几年。
用得着的时候,便是当家主母;落难之时,便成了下堂妻。
世上的男人,竟能享尽好处,却半分代价也不用付。
任白芷心中冷笑,却不欲在此刻多言,只淡淡一笑,顺势起身道:“难为全家人等我这么久,可我今日实在乏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就不作陪了。”
“陪什么陪。”老太太倒是大手一挥,笑眯眯地看向李林竹:“陪也是林竹去陪你。”
此话一出,李林竹刚要开口,老太太已先一步作主:“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各回各屋去。”
众人见老太太发了话,只得各自散去,李府夜色下的灯火,也随之一盏盏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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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竹一边替她洗漱,一边低声道:“早上你进宫时,我还胆战心惊,没想到,你真有法子让官家另眼相看。不愧是我的小狐狸。”
“什么呀。”任白芷却不接受他的恭维,撩起水抹了抹脸,“毕竟这世上也没第二个人,敢在官家面前夸下那般海口了。”
“能做到的,便不是海口。”他的语气颇为坚定,眉眼间是掩不住的骄傲。
任白芷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瞥见窗外隐约的身影。
她脸色一敛,低声道:“那些护卫……就这么一直守在咱们家外?”
“皇城司的护卫,奉旨听你差遣,说是保护你。”李林竹替她拧干帕子,递到她手中,见她神色不悦,顿时了然,压低声音道:“调遣为真,保护也为真,除此之外,怕是也有监视之意。”
“嗯。”任白芷沉沉应了一声,目光深邃,未再多言。
李林竹见她神色凝重,便不再提此事,换了个话题:“蔓菁她们呢?你这一回来,就该忙了吧?”
“就知道你最懂我。”任白芷笑了笑,眼里带了些许疲倦,“蔓菁和紫芙明早再找她们,先让王砚秋进来。”
李林竹点头,吩咐下去后,又折返回来,正欲叮嘱她早些歇息,却被任白芷突然捧住脸,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耳根一热,微微偏过头,嘴硬道:“又想勾引我,明明都是有身孕的人了。”
任白芷轻笑,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意,“快去吧。”
*
王砚秋进屋时,见她正神色肃然地坐在桌旁,知道是有要事,便半开玩笑地道:“任姐姐,你可真是厉害。代皇权救市的布衣,我还是第一次听闻,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什么男子女子的。”任白芷却不当回事,“官家心系天下,忙着救济万生,用人从急,哪儿还管什么出身。”
“那你叫我来,也是一起救济天下的?”王砚秋笑道。
“我有事问你。”任白芷脸色一沉,压低声音:“王家当初出事,是因为私铸铜钱。”
王砚秋的笑意瞬间敛去,微微一怔,随即眉头微皱,目光警惕地看着她:“怎么?这次的事儿也要怪到几百年前的旧案了?”
“不是。”任白芷摇头,目光直视着她,“王家既然有过铸钱经验,那你可知,若想不易察觉,十枚铜钱的铜,最多可以铸成几枚铜币?”
王砚秋神色微变,随即赶紧摆手否认:“这我哪儿知道?”
见任白芷不信,她又咬了咬牙,嘴硬道:“都是我爹弄的,而且当时我还小,连铜币的分量都分不清。”
任白芷不急不缓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真诚而坚定:“与我,你还要设防么?”
王砚秋一怔,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低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算过了,如果想要解决挤兑,明面上,需要七十万贯铜钱。我找官家要了钱,可官家只给了我三十万贯。这余下的缺口,我还得自己想办法。”任白芷如实说道。
“那不可能。”王砚秋脱口而出,语气里透着笃定,“重融重铸,最多能再出两成,你这差太多了。更何况……”
她忽然住了口,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任白芷目光微沉,盯着她:“更何况什么?”
王砚秋紧抿着唇,似乎在衡量着什么,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如今内库里的铜钱,十有五六都是次铜,次铜钱根本不可能再多铸出钱来。”
“怎么可能?”任白芷猛地坐直身子,神情难以置信,“这可是国库!”
王砚秋冷笑了一声,眼神讳莫如深:“不然我爹当初怎么可能起那个心思?他便是瞧见内库新发的铜钱,有不少都缺斤少两,才想着,既然上面都这么干,他自然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点。”
说到这里,她神情变得愤愤不平:“虽然我爹做的确实不对,但事后,连内库的那部分次铜钱也算在我们王家身上!不然怎么可能被罚得那么重!”
这过往倒是任白芷所料未及的。
她沉思片刻,抬眸缓缓问道:“如今,你可分辨得出次铜钱与足铜钱?”
王砚秋挑眉:“自然。自家里因此出事后,我一整年,日日都掂量着铜钱,谨防再出意外。”
任白芷闻言,轻笑了一声,眼底光芒微闪:“那明日,你随我去一趟内库,挑一挑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