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户部尚书轻咳一声,淡淡道:“舒大人,此基金乃任氏以民间私财设立,创立于两年前,当时她只是个市井妇人,如何私吞官银。”
“如今也是。”任白芷赶紧纠正道。这些人怎么老是搞忘自己其实只是一介布衣妇人?
干着一样的活,俸禄是一点没有。想到这里她又不满地瘪瘪嘴。
却看见舒亶猛地转头,看向任白芷,目光阴沉:“你……”
“舒大人,原来你不知道?”任白芷真心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查清楚了才来弹劾我呢。”
舒亶额上青筋跳动。
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收到消息,那笔钱的确来自运河款!
很快,她跟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说道:“哦,对了,修运河时钱不够,我就用任氏基金里的钱也投了一万贯,如今几大家族愿意出资买下我当初的入股,算算收益,可以收回一万两千贯。”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舒大人莫不是说的那笔钱?”
“……”
殿中一片寂静。
连旧党的官员们都忍不住侧目,这任白芷就这么明晃晃地用朝堂的项目给自己赚钱,还毫不遮掩?
“这算什么?中饱私囊?”
“可,她那份理直气壮的劲儿哪儿来的?”
“毕竟没动国库的钱,都是商人之间的交易。”
“可任氏拿着圣旨,代行皇权呢。怎么也算不得正常交易吧?”
众人议论纷纷。
官家端着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慢悠悠地看向赵焕:“舒卿,还有何话说?”
舒亶脸色青白交错,握拳的手微微颤抖。
此时,他若再坚持弹劾,便显得刻意针对,不仅失了理,还会折损自己在新党中的威望。
沉默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臣查验不明,误信谣言,请陛下降罪。”
“只是,任氏若还执掌任氏基金,就不应指挥朝堂重要项目,以免她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舒亶再次说道,这才露出他的真实目的:“还请陛下重新任命之后的运河修缮事宜。”
这就对了嘛,瞧着桃子熟了,没风险了,就出来摘桃子了。任白芷心下窃喜,但面上不显。
“中饱私囊?”官家微微一笑,“谈不上,此事我早知晓。若是诸位爱卿都看好这个项目,愿意投个万贯的,朕也是支持的。”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所以下次若要弹劾,务必查明真相。”
“……臣,领旨。”舒亶咬牙退下,脸色阴沉至极。
见他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任白芷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喊道:“民妇任白芷,请辞!”
算了,不等了,再等娃都要出来了,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还是得自己出手,才能把自己搞下去。
第119章 破
一个月后, 皇宫御书房。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入,沉水香在御书房内袅袅升腾。官家端坐龙案前,手中朱笔悬而未落, 墨汁在笔尖凝聚欲滴。
任白芷在宫女的搀扶下踏入殿内,虽肚子已极大,却脊背挺直。她一袭素色襦裙,发间仅簪一支白玉簪, 恰如八个月前初入宫时那般。
“商妇任白芷,叩见官家。”她正欲伏身行礼。
官家快步上前, 连忙将她扶起,柔声道:“肚子都这么大了,还折腾这些虚礼作甚。”
任白芷微笑坐下,调侃道:“这孩子倒是福星,让我避过牢狱之灾,如今连跪礼也免了。”
官家笑得略有些局促, 踱步回案几,问道:“快到产期了吧?怎么不在家歇着?接手的人出岔子了?”
“并无。”任白芷从怀里取出一卷圣旨, 递予近侍太监, 道:“只是这道圣旨官家未曾收回,我日日惦记着,想着趁着还能动, 亲自送来才安心。”
官家脸色微动,接过圣旨看了一眼,低声道:“你这孩子都快生了, 还惦着这些。”
“官家的事, 自然不敢马虎。”她笑着应着,心里却道:这烫手山芋, 再不丢回去,怕是烧到自己头上来。
官家看着她,沉默片刻,忽而问道:“你可是对朕有怨?”
任白芷听得一怔,连忙起身答道:“民妇不敢。昔日民妇擅自僭越,请旨为市救火,官家仁心,并未追究,如今局势安稳,圣旨自当物归原主。”
官家叹了口气,唤人扶她坐下,吩咐上点心,道:“这是皇后昨日进贡的如意糕,尝尝吧,朕觉着还不错。”
任白芷略迟疑,终是接过来,小小咬了一口,含笑道:“果然是宫中佳品,不愧皇后娘娘所制。”
尽管她半点滋味也没尝出来。
官家看着她,嘴角扬起:“朕是吃不惯这些甜腻东西。”
任白芷仍陪着笑,正想着他究竟打算说些什么,就听官家忽地出声:
“你可愿意进宫?”
任白芷一愣,糕点险些掉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再抬眼,语气疑惑:“……我?”
官家一见,连忙摆手解释:“是女官。司记之职,皇后宫里那位也快要退下了,待你产后,正可接任。”
他说着,又略带犹豫地补充:“俸禄虽有定制,一年不过十五贯,但朕自会另有赏赐,不会让你吃亏。”
任白芷微微蹙眉,正在想怎么拒绝,低头抚了抚肚子。胎儿似有所感,轻轻动了动。
官家却以为她在嫌待遇低,急忙道:“尚宫则可更多些,只是现任尚宫是太后心腹,未必能动。”
闻言,任白芷顺水推舟,笑道:“那便是可惜了。”语气虽柔,话中却带着打断的意味。
官家略显为难,踱步数步,忽地驻足,眉头一挑,眼神明亮起来:“朕可封你为妃,月例虽薄,但节赏、特赐,朕都做得了主。”
他越说越兴奋:“正好正好,国库没钱的时候,可以随时传召你。”
这任氏怀着身孕还能到处奔走,监督修运河,想来也是身强体壮,若能让她怀上龙种,定不会早亡。
即使不生育,养在宫中能教导皇子如何理财,也是极其不错的。
想到此处,他第一次以打量女人的眼光,打量起任白芷。
貌美虽然算不上,但也颇为清秀,最重要的是年轻。
“官家?官家?”任白芷出声打断,官家猛地回神,轻咳两声。
“只是你毕竟嫁过人,”他咕哝,“御史台需事先稳住,不妨先封才人。”
“官家莫不是未听清我方才所言?”任白芷眸光一冷,语气却依旧温婉:“民妇已有官人,情深意重。”
官家皱眉:“赵文婧不是说你意欲和离?”
任白芷一愣:“赵文婧?”旋即恍然,“原来她竟是皇家的人?”
“朕的堂姐。”官家点头。
难怪她能做京中女讼师,还三十不嫁无人催,任白芷在心中暗道。
“当初夫妻间拌嘴而已。”她微笑道,抚着肚子,目光柔和:“如今这孩子将至,民妇只盼与官人共享此喜。”
官家沉声道:“可他一个医正,如何配得上你?”
任白芷内心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他配不上,你这个大我一轮的大叔就配得上?
但面上却不显,依旧笑道:“贤夫扶我青云志,曾冒死救我于牢狱中,亦陪我度此风雨,于情于理,民妇都不应该辜负他。若说匹配,不过是情深义重四字而已。”
闻言,官家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贤夫。”
随后颇为惋惜地说道:“若你是个男子,我定招你入仕。”
任白芷却轻笑了声,带了些不屑。
“怎么?不信?”官家反问。
任白芷点点头,说道:“若官家真想让我入仕,是男是女重要么?”
“当然!本朝从无女子进前朝为官的先例。”官家回答道。
任白芷笑了笑,说道:“那本朝还未曾有过理财治国的先例呢。”
官家脸色一变。
任白芷赶紧说道:“更何况,当初官家不就是看中了我是个女子,绝不可能为官,才借我的口,敲打了新旧两党么?”
她笑得灿烂:“若我是个男子,肯定先以我之后的官运优先考虑,不可能这么毫无顾忌地出面得罪朝中重臣。”
“正是因为我是布衣之妻,我不可能为官,这场救市于我而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我得罪了所有人都无所谓,只要官家的圣旨在我这里即可。”
“我正是因为是女子,才一定会成为官家的纯臣,官家才会如此信任我,放手让我去做。”
“所以,又何来,如果我是男子的假设呢?”
她戳破了官家的心思,也吃定了官家不会恼。
果然,闻言后的官家哈哈大笑起来,赞许道:“原来朕这点小心思,都被你看穿了。”
任白芷也跟着笑道:“能成为官家的纯臣,我很荣幸。只是这种事,再而衰,三而竭。还望官家体谅,允许民妇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