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
  她在宣和五年逝世,而李勉之也在不久后,撒手人寰。直到那时,都没有出现国靖康这个国号,所以我一直只当她杯弓蛇影。
  在想起这段往事后,我便找到了我儿子,跟他商讨要不要举家搬去江南。
  我儿子不同意,他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恩荫的九品官职也在京城,自然是不愿意在这个年龄,再搬去别地重新开始。
  而且,他一直对于外面那些谣传金军连连溃败宋军的流言不屑一顾,觉得都是金国故意散布的涣散军心的假消息。
  他是宋人,是汴梁人,就是死,也要死在汴梁!
  所以说,儿子哪儿有官人靠得住。如果我的修文哥哥还活着该多好,他一定会拍着我的头,对我说:“没事的,一切有我呢。”
  嫁个好男人的好处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他帮你顶着。
  他说好的照顾我一辈子,怎么就食言了呢?
  不过从那以后,我也再没有提过搬家的事儿。
  日子一切如常,我还是爱跟几个小辈凑一起,吃吃酒,斗斗茶,偶尔精神好,还能玩会儿投壶。人上了年龄,反而更喜欢跟着眼下的小年轻玩乐,看着她们,感觉自己也正年轻。
  但这一切,戛然而止在靖康二年的春天。
  准确的来说,直到靖康元年的正月,金军直逼汴京城下,我才真正的意识到,那些我以为离我很远的事情,也有离我很近的一天。
  最后,还是我的外孙女婿,新皇出面,决定议和,这才解决了这次危机。我的孙女婿护送康王北上议和,后来又加封为河北路割地使。
  一场危机就这样被男人们化解了。
  同年,汴梁已经陆陆续续有许多商铺在转售了,都是远低于市场价。
  我的儿,这时还不忘低价收购这些商铺,我好心劝他,他却觉得我妇人之仁,对大宋没有信心,就跟那群逃跑到南边的无良商人一样。
  靖康元年冬天,我照常去给修文哥哥上坟,却不小心摔伤了腿。但上了年龄,伤经动骨就很容易让我疼得睡不着。
  后来我发现五石散可以助眠,并且缓解疼痛,便开始每夜睡前都吃点。
  再后来,白天疼的时候,我也会稍微吃一点。
  祸不单行,第二年春天,金军再次攻下汴梁,城破。
  本以为这一次也会跟上次一样,给钱就平息了。
  可没成想,这一次,却是人间炼狱。
  先是皇家被虏,直接北上到了会宁府。
  之后因为付不起金军提出的议和金额,所以答应了以女子抵押,上至帝姬,下至歌女,一并被金军带走,其中就包括我的孙媳,一个刚刚生完小孩还未出月子的女子。
  而我们呢,我们的男子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强行拖走,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
  我也被气得够呛,骂骂咧咧他们那群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连带着,把官家跟太上皇也一同骂了。
  如果不是他们的懈怠,他们的骄奢,哪儿会有这样的下场?
  然后,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十天后,就传来噩耗,皇后,不堪受辱,投水自尽了。
  也是同一天,我的孙女婿,张邦昌,在金陵登基了,国号大楚。
  你说可不可笑,同一天,我失去了一个当皇后的外孙女,又得到了一个当皇后的孙女。
  哈哈哈哈,人生还真是,处处都有惊喜呢!
  我的儿子在得知春燕成了大楚的皇后后,就开始跟监视我们的金军洽谈,说他是大楚皇后的亲爹,想南下去看看她。
  看守我们的人,自然是不会理会,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应该有不止一家人用过类似的理由,想要南逃。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幻觉。
  我似乎总能看到修文哥哥,他出面帮我们打跑了金军,然后他救回了皇上,立了大功,被皇上封了侯,汴梁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而李家,成了汴梁城里最尊贵的人家。
  可是,我的修文哥哥失约了,他不要我了,他不来救我了。
  再后来,我都不太记得了。
  就感觉院子里的茶花开了,格外的艳丽。我让炎服去帮我摘几朵,却发现炎服不见了。我开始喊人,发现没有人回应。我想,他们一定是偷偷出去踏青不叫我了。
  说不定就是春燕那个丫头的主意,还伙同着剪云丫头,天天拐着炎服出去玩。看他们回来我怎么收拾他们。
  咦?今年的春天感觉格外热啊,那入暑了可还了得。得给修文哥哥提前备点解暑汤,唔,怎么给他呢?
  任姐姐好像前几日给我送过一次绿豆汤,不如我就借口给她还礼,送点解暑汤去李家吧。
  啊,热得好困,要不然先睡一觉,反正到点了,欣月会叫我,我还要给爹娘亲手做一次灌汤馒头呢。
  *
  几日后,两个负责此案的仵作。
  “这几具焦尸确定是李家人??”
  “可不是,前几日山水李家走水,一家好几口人都被烧死了。”
  “这火来的奇怪,而且那李润泽前几日还在跟我们炫耀他是什么国丈,要去金陵。刚被我们拒绝,转眼就火灾。你说,那火会不会是李家大郎自己放的,为了逃出我们的监视。”
  “不会吧,这焦尸跟人都能对得上。”
  “可是,之前在李家做工的张甲,自从李家走水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不仅他,好几个之前在李家做过工的男子,都消失了。”
  “说不定是逃出城了呢,这年头,汴梁乱成这样,消失几个人也不是啥新鲜事。更何况,我找到了一具明显上了年纪的女性尸体。如今这汴梁,能花钱找到几个男子替身容易,但找上了年龄的妇女可不容易。”
  “嗯,也是,那就这样上报吧。可惜了,听说这家以前很风光的。”
  “呵,你这话说得,汴梁当年也风光的很,现在不还是人去楼空?”
  第127章 只此一生终不悔
  李林竹站在县衙后院的停尸房前, 深吸了一口气。五月的江南,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潮湿闷热的气息,混合着停尸房特有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李大人,您真要亲自验看?”老仵作赵德全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诧异:“这种粗活交给小人便是。”
  李林竹摇摇头,将官袍的袖口挽起, 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腕:“赵师傅,我既为县尉, 掌管一县刑狱,怎能连尸体都不敢看?”
  二十五岁的李林竹三个月前刚刚中了进士,被授予这个江南西路小县的县尉之职。
  选择这个小县就职的原因无他,离任李义庄相对近了些,每三个月也可回去见见任白芷跟李怀桑。
  停尸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中央的木板上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死者何人?”李林竹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停尸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回大人, 是城南陈员外家的千金, 昨日刚嫁到城北张家,洞房花烛夜就……”赵德全摇摇头:“张家说是突发心疾暴毙,但陈家不依, 硬说是被张家害死的。”
  李林竹点点头,伸手掀开了白布。
  一张年轻女子的脸露了出来,苍白如纸, 却依然能看出生前的秀丽容貌。她双眼紧闭, 嘴唇微微发紫,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丝带, 想必是婚服的一部分。
  “为何还穿着嫁衣?”李林竹皱眉。
  “张家说发现时就已经这样了,不敢擅动,直接报官了。”赵德全解释道:“小人粗略看过,体表无外伤,确实像是心疾发作。”
  李林竹没有回应,而是俯身仔细观察起来。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白布,轻轻擦拭死者的面部,然后凑近闻了闻。
  “有杏仁味。”他喃喃道。
  “什么?”赵德全没听清。
  李林竹没有解释,继续检查。他轻轻掰开死者的嘴,看了看牙齿和舌头,又检查了眼睛和耳朵。当他的手移到死者颈部时,突然停住了。
  “拿灯来。”他声音突然变得严肃。
  赵德全连忙举灯靠近。在跳动的灯光下,李林竹指着死者颈部红色丝带下方一处几乎不可察觉的痕迹:“看这里。”
  赵德全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才勉强看到一丝淡淡的淤青:“这……这是……”
  “勒痕。”李林竹断言:“被丝带巧妙遮盖了。”
  他继续检查,当翻看死者双手时,在右手指甲缝里发现了些许暗红色的物质。
  “这是……”赵德全凑近看。
  “皮肤。”李林竹眼睛发亮:“死者生前曾抓挠过凶手。”
  他直起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不是什么心疾发作,赵师傅。这是一起谋杀案。”
  赵德全目瞪口呆:"可……可张家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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