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任白芷教女儿更复杂的复利计算法,李林竹则在旁边批阅公文。书房里只有算珠声、翻页声和偶尔的讨论声,却比任何乐声都更温馨。
  “娘,为什么您总说'数字不会骗人,但人会利用数字骗人'?”李怀桑突然问。
  任白芷放下笔,想了想:“就像上月那批蜀锦,同样的数字,卖家说是特殊工艺,实则是以次充好。所以……”
  “所以要看清数字背后的真相!”李怀桑抢答。
  李林竹抬头笑道:“这丫头,将来定比她爹有出息。”
  “你也很出息。”任白芷笑道。
  夜深了,李怀桑回到自己房间。
  窗外月光如水,她摩挲着新得的西洋算盘,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算盘珠上能打出金山银山,但前提是,人得活着。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她如今还小,还不太懂这个道理。
  只知道明天一早,母亲又会带她理账,父亲会抽查她《九章算术》,表姑可能又来“借”她去钱庄。
  许多年后,她才意识到,这样平凡的一天,比什么都珍贵。
  任李义庄的灯火渐次熄灭,只有书房还亮着一盏灯——那是李林竹在等妻子回来休息。
  而任白芷,刚忙完义庄的琐事,路过女儿房门,听见里面传来的梦中呓语,似乎在跟什么人吵架。
  驻足一会儿,直到听着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脸上浮现出放心的微笑。
  第129章 苏芷言
  摄影棚的灯光柔和地洒在苏芷言的脸上, 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
  她今天穿了一件改良过的素色旗袍,领口绣着几枝淡雅的水墨梅花,与她“水墨抽象派创始人”的身份相得益彰。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龙井, 茶叶在玻璃杯中舒展,如同她笔下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线条。
  “苏老师,您能跟我们分享一下您创作'新文人画'系列的灵感来源吗?”《艺术前沿》的主持人李雯微笑着问道,手中的录音笔闪烁着红色的光点。
  苏芷言轻轻摩挲着茶杯, 指尖沾上了一丝温热。她抬眼看向镜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忧郁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明亮。
  “说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这些画作的灵感, 来自我从小反复做的一个梦。”
  摄影棚角落里的助理杨莉闻言皱起了眉头,手中的平板电脑差点滑落。她迅速在备忘录上打下几个字:“别谈那个梦!”举起来试图引起苏芷言的注意。
  苏芷言假装没看见,继续道:“在梦里,我是北宋时期一个叫任白芷的小姑娘。”
  李雯的眼睛亮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这听起来很神奇。能详细说说吗?”
  “任白芷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是京城小官, 母亲出身商贾。”苏芷言的声音渐渐飘远,仿佛穿越了时空:“那孩子从小就痴迷绘画, 不同于当时流行的工笔花鸟, 她总爱用泼墨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感受。”
  杨莉在一旁无声地叹了口气,手指飞快地在平板上滑动,已经开始预想明天艺术评论家们会如何抨击这段采访了。
  “她的父母认为这种画法不成体统, 多次责罚她,烧毁她的画作。”苏芷言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画着圈:“直到她十岁那年,家中来了位客人, 叫何韵亭, 他偶然捡到了自己画作。”
  说到这里,苏芷言停顿了一下, 眉头微蹙。
  李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这位对任白芷很重要?”
  “是的。”苏芷言的声音低了几分:“他教她诗词歌赋,带她看山水自然,甚至偷偷给她买最好的宣纸和墨。那两年是任白芷最快乐的时光,她以为自己找到了知己。最开心的是,双方父母都在商量两人的婚事。”
  杨莉已经放弃了提醒,转而开始搜索危机公关公司的联系方式。
  上次苏芷言在一个小型沙龙提到这个“前世梦”,艺术论坛上就有人发长文抨击她“装神弄鬼”、“利用封建迷信炒作”、“无底线”。
  “但好景不长。”苏芷言继续道:“何韵亭母亲反悔,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李雯却完全被吸引住了:“然后呢?”
  “然后……”苏芷言苦笑了一下:“她嫁给了一个素未蒙面之人,那人新婚后就离家了,她一个人守活寡,再未提笔作画,郁郁寡欢。”
  摄影棚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转的细微声响。
  李雯轻声道:“这对任白芷打击很大吧?”
  “这还不算什么。”苏芷言的目光落在远处:“没多久,她为了救何韵亭的妹妹,落水,死了。”
  苏芷言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家里,电脑屏幕上是我刚完成的设计稿。那一刻,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和解脱。”
  李雯若有所思:“所以您的「新文人画」系列……”
  “是我替任白芷完成她未竟的艺术理想。”苏芷言微笑起来,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倒出几片干枯的花瓣:“这是白芷花,我每年春天都会在画室插一瓶,以获取灵感。”
  采访结束后,杨莉几乎是冲到了苏芷言身边:“芷言!你又在公开场合说那个梦!你知道那些评论家会怎么说你吗?「神棍艺术家」「靠编故事营销」,这些还算客气的!”
  苏芷言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锦囊:“让他们说去吧。”
  “你就不在乎自己的声誉吗?”杨莉压低声音:“上个月刚谈妥的博物馆个展,赞助商要是看到这种采访……”
  “杨莉。”苏芷言突然转身,眼神锐利:“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画能打动那么多人吗?因为它们是真的。每一笔都是任白芷没能画出的愤怒、悲伤和渴望。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这种「真实」。”
  杨莉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你。现在艺术圈风向变了,大家都追求「理性」「概念」,你这种带着神秘主义的创作方式……”
  “会招来非议?”苏芷言轻笑一声,从包里抽出一卷画轴:“看看这个。”
  她缓缓展开画轴,露出一幅气势磅礴的水墨作品。画面中央是一株扭曲挣扎的老梅,墨色浓淡相宜,枝条如铁划银钩,仿佛要从纸面挣脱而出。右下角题着两行小字:“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这是?”
  “昨晚完成的。”苏芷言轻抚画面:“任白芷落水时,脑海里就闪过这幅画。”
  杨莉怔住了。
  尽管她对苏芷言的「前世说」始终持怀疑态度,但这幅画的震撼力是毋庸置疑的。那些墨迹仿佛有生命般在纸上呼吸,带着跨越千年的悲怆与不甘。
  “好吧。”杨莉最终妥协:“我会联系几家关系好的媒体,尽量把报道方向往「艺术家创作灵感多样性」上引导。但答应我,下次采访别再提「北宋」「转世」这些词了,就说……就说是个隐喻性的梦境。”
  苏芷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心卷起画轴。
  走出摄影棚时,四月的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她突然停下脚步,望向远处一株盛开的白芷花,眼神恍惚。
  “怎么了?”杨莉问。
  “没什么。”苏芷言摇摇头:“只是想起任白芷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花开。那天,好像是寒食节。”
  杨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但这次,她没有再说什么。
  *
  机场贵宾室里响起登机提示,苏芷言抱着画筒穿过嘈杂的人群,杨莉拖着行李箱在前面开路。
  “d12登机口,还有半小时。”杨莉回头看了眼魂不守舍的苏芷言:“你还好吗?从采访结束就一直心不在焉。”
  苏芷言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筒上“新文人画·竹”的标签。
  她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就像每次完成重要作品前那种莫名的焦躁。
  候机区的电视突然插播紧急新闻:“天航mu5737航班在起飞后不久与塔台失联,雷达显示飞机在武夷山附近急速下坠……”
  苏芷言猛地抓住杨莉的手腕:“那是……我们的航班吗?”
  杨莉脸色煞白地翻开订票记录:“不,我们的是mu5739……”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另一个订单——mu5737,乘客姓名:陆桑。
  “三天前陆桑姐突然联系我,说有急事要飞北京……”杨莉的声音发颤:“我帮订了这个航班……”
  “陆桑?”这个名字像一根针扎进苏芷言的太阳穴。一种超越前世梦境的熟悉感席卷而来,不是任白芷记忆中的任何面孔,却比何韵亭更让她心悸。
  候机厅的灯光在苏芷言眼中变成刺眼的白斑。电视里救援直升机盘旋在坠机现场的浓烟中,而她的思绪却被那个名字钉在原地。
  “她是谁?”
  “我在私募基金时的上司。”杨莉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业内传奇,不到三十岁就管理百亿基金,工作狂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