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云梯在城墙之上摇晃,赫连时将乔菀放下,引导着她一点点顺着云梯向上爬。
乔菀深吸一口气,正欲躲过身旁的碎石,赫连时已经先一步将碎石震开。
身侧的吐蕃士兵一个个被斩杀,乔菀憋着一口气,扛着军旗踏上了城墙。
赫连时紧随其后,一手拿着乔菀的剑,一手拿着自己的剑,双剑齐发,斩杀着围拥上来的吐蕃士兵。
乔菀狠狠将吐蕃黄色的旗帜踢倒,利落插上赫家鲜红色的旗帜。
她转头接过赫连时丢过来的剑,与他共同投身于杀敌之中,护着身后迎风飘扬的军旗。
赫连时心头一热,从前先行登上城墙的每每只有他一人,从此以后,与他并肩作战的还有菀菀。
他从不觉得先登的荣耀是他让给菀菀的,她随他共赴敌军最密集的地方,又与他共攀城墙,共挽军旗,那荣耀本就该归她,他不过是顺手帮了一把。
他将后背递给她。
乔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起剑落,吐蕃士兵的血洒在城墙之上,她将赫连时的剑法学了个十成十,周围的吐蕃士兵拿赫连时没辙,拿她也没辙。
她的一举一动都染了赫连时的影子。
英勇,所向披靡,不畏一切,眼中透着赤忱和热血。
直到敌军纷纷后退,乔菀才惊觉手臂的酸疼,赫连时站在他身侧,隔着盔甲,摸了摸她的头,嘴角微勾:“夫人好样的!”
“夫人”二字赫连时特意加重了音量,他略带挑衅地看向后退的吐蕃士兵,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菀菀,他的夫人,陪他一起上战场,还如此英勇。
巴不得告诉所有人他的夫人究竟有多爱他,巴不得向所有人炫耀她。
赫家军的士兵纷纷冲进城门之内,吓得吐蕃士兵连连撤退。
乔菀立于城墙之上,见金光冲破天边的乌色,第一次觉得身心酣畅淋漓。俯瞰着城墙下倒地的吐蕃士兵,心中有一股荡气回肠,冲破五脏六腑,叫她忘记曾经的不公和不甘,她在赫连时身边真正做了一个勇敢鲜活的自己,而不是抱着琴,做一个成日担惊受怕,唯恐客人不开心的琴妓。
第80章 一颗心为她怜惜自己而疯狂躁动
赫家军鱼贯而入, 越来越多绣着“赫”字的红色军旗飘扬在淮水城的街道,城墙之上,黄色的吐蕃旗帜丢到地上, 被将士们踏起的烟尘掩盖,雪越下越大, 掩去黄旗的踪迹。
鼓声号角声声撞人心,响彻于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赢了。
赫连时紧握住乔菀捏住剑柄的手腕, 控制住她颤抖的手。
“哐当——”乔菀手中的剑落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城墙边倒去。赫连时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揽过她的腰身, 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
乔菀伸手抚摸赫连时甲衣上的片片鳞甲, 神情恍惚,喉头被鱼刺堵住般, 咽不下又吐不出一口气。她微微张着嘴调整呼吸,热气不断地从她口中呼出来, 在冷凝的雪中化为一团白雾。
良久,两行清泪止不住地从乔菀眸中流出, 她抓着赫连时托住她的手,泪珠一滴滴敲在他的护腕上, 双腿一软几欲昏厥过去。
赫连时见她手背青筋凸.起, 心头一阵刺痛, 颤着手替她抚平手背, 想必是这样的场面吓到她了,都怪他, 早知道便不带她来了, 下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让她随他冲向前线,都怪他, 都怨他。
“将军,淮水死去的百姓若泉下有知,定能安心了吧?”乔菀抬头,红着眼愣愣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望得很远,目光顺着天边金光消失的地平线看去,荒草枯骨,土下令牌,河中褴褛,她不知道多少百姓死在了吐蕃人的刀下,她甚至不敢数,不敢细想。如果,这里面有人是她呢,抑或是她的夫,她的孩子,她的亲人,她的友人...
乔菀脑海中蓦然闪过医馆中众生苦楚的模样,还有缩在角落不肯吃药的杏杏,被病痛折磨到骨瘦嶙峋的百姓,门前一卷卷破败的席子,永乐街上不屈的琴音...
她手中的拳头骤然捏紧,清泪淌得更汹涌。
从北城一路走来,她见过惨烈的景象,却依旧一次次为吐蕃的凶残所震惊,眸中酸涩肿胀,胸口隐隐作痛,她是升斗小民出身,最是清楚明白战乱之下,本就生存艰难的百姓在战争中几乎难以活命。
赫连时屈着身子,一手穿过她腋下,一手托住她的腰身,给她做支撑。
“菀菀,是我不好,让这场面吓到你了。”赫连时惊慌失措,几乎哑声,眼中少有地染了泪意。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怀中的人儿抖着身子,乔菀的泪水濡湿他肩头,顺着甲衣领子蔓延到他里衣的领口,凉得赫连时心惊。
“不是的,我没有被吓到,我只是恨,痛恨。”乔菀摇头,重重喘息几声才稳住自己的呼吸,她深吸一口气,逼自己站稳,仰头看着赫连时又晒黑的脸,刚刚忍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她不用多作言语,赫连时已然明白她的意思。
“将军不要笑话我,我一个小女子也有鸿鹄之志,想随将军护着黎民百姓。”乔菀失笑,拉着赫连时高坐在墙头,面上泪痕未干,她垂头轻轻擦着,舔了舔干涩的唇,平复好心中情绪才抬头。
再次抬眸,赫连时见她眼底里已经恢复一派清明,透亮如山间最澄澈的琥珀。他的心再次为她心中的大义为之一怔,这一刻他对她不止是爱,不止是怜意,还有一股直撞心肺的崇敬。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温声开口:“菀菀从来不是什么小女子,菀菀在我心里,既有芙蓉之姿,亦有胡杨之巍峨气概,刚柔并济,我心甚爱。”
乔菀一手反握住赫连时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掌心的茧子,另一只手拉过赫连时的脖颈,仰头凑上他的唇。赫连时松开她的手,温和地攀上她的脖颈,指腹揉捏着她脖颈处,俯身加重二人之间的吻。
乔菀闭眼,半滴泪水滑落,耳边冷冽的北风掀得旗面猎猎作响,她高高束起的青色发带裹挟着风中飞雪,绕成一团又凌厉地被风撤开,随军旗高扬在淮水城墙之上。
城墙高耸,乔菀睁眼,眼前不仅有赫连时浓烈的爱意,还有放眼望去一片壮阔的河山,绵延不断的城墙。人生哪得几回畅快,不若在爱人怀,眼里有豪情,心中存光明。
“将军,我心疼你。”乔菀伸手抚上赫连时的瘦削的侧脸,一双眼满含泪意。
“为何?”赫连时手轻轻发颤,一颗心为她怜惜自己而疯狂躁动,下意识抓紧了她的袖口。
“我从不知战场这样苦楚和凶险,从今往后,我都会在将军身旁,与将军共平河山。”杀敌用了太多力气,乔菀说这话的时候很轻,但不妨碍这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
她定了定眸子,坚定地看向赫连时。
赫连时眼中涩意泛滥,一时间喉间酸涩,半句话都凑不出来,只想将她揉进骨子里,和自己的血肉交融,永不分离。
若不是她爱他,怎么会心疼他?若不是她怜他,怎么会愿意与他共赴生平志向?
赫连时一颗心跳的发疯,因着在外头,面上还要作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可他的五脏六腑,他的骨,他的肉,他身体流淌着的每一寸血液,都在为她疯狂涌动,几欲撕裂。
她的愿望是天下和平,与他不谋而合;她口口声声诉说对他的爱意,撩拨着他的心。灵魂最深处的共鸣带来的快.意,远大于在床榻之上的欢愉。
明明乔菀就坐在赫连时面前,赫连时却想她想的发疯。
乔菀握住他紧张而紧攥的手,温声靠近他:“将军,怎么如此不淡定?”
她一眼就能看破他皮下躁动的内心。
“呵——”赫连时胸中所有的快.意随着一声轻笑倾泻出来,他佯装咬牙忍住眼眸中的泪水,却没成功。
乔菀笑得明媚,眉眼弯如明月,伸手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痕,赫连时在她侧身屈膝跪下,乔菀坐在城墙的矮垛上,背靠着城墙的砖瓦,腰上被赫连时紧紧揽着,赫连时侧头靠在她腰身处,眼中湿润,嘴角却带着笑意。
北风飒飒作响,拍打着二人的甲衣,飞雪落于二人发顶,乔菀侧眸看向赫连时头顶的一抹白色,笑道:“将军可曾听过一句话?”
“菀菀请讲。”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赫连时哭哭笑笑,一时间情绪难以压抑,闭眼竟然能想到他与菀菀老去的光景,那时候,他打算为她种下的海棠林想必已经长成一大片了。
“能做菀菀的夫,与菀菀共赴余生,是我三世修来的福气。”赫连时深吸一口气,唇角压不住笑意。
乔菀侧头,伸手将他嘴角往上扯了扯,取笑道:“将军可别再端着架子了,分明想笑,干嘛忍着?”
赫连时被她一打趣,忍俊不禁,遂放声大笑起来,他拉过乔菀的手放在自己震动的胸腔上,靠近她道:“菀菀看看我笑得快不快活?”
乔菀“噗嗤”一声笑出来,柔声道:“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