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而此时，我看见裴解意紧抿的唇，神色好似有几分说不出的焦灼和慌乱，最后他在那压抑的情绪之中，微微抬眼，似乎想要偷觎我一眼，却猝不及防地和我对视了一下。
沉不见底的眼眸当中，浮起波澜。
我竟觉得裴解意，是有些恐惧的——为什么会感觉到害怕？
我不得而知。
但心底到底微微一动，收回了原本的念头。如果裴解意愿意，我便放纵一次。但他自己也不情愿，我也不会逼迫。
我开口道，“既然裴解意不愿意，还是算……”
宋星苒在旁边抱着手臂，见此挑了挑眉，凉凉道，“怎么死赖着不走，和没断奶的小孩似的。”
舟微漪则轻轻叹了一声，走出来捏了捏我的指尖，稍纵即逝的一瞬间。
我：“？”
那力道当然不重，还有几分痒，我有些茫然不解其意，而在我的注意力被那触感吸引过去的瞬间，舟微漪已经无声插.入其中，正好挡住了我看向裴解意的视线。
“阿慈。”舟微漪道，“他恐怕还没想清楚，让我和小裴私下说两句话吧？”
我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也并没有那样强烈的好奇心，去探知舟微漪想和裴解意说些什么。
大概就是有关登仙宗的事，劝他谨慎考虑？
舟微漪好像尤为上心，难道是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
舟微漪的目光落在裴解意的身上，转过身时面无表情，好似一瞬间便成了那位高不可攀的舟家长子、被称为剑道双璧的天骄，端的冷傲。他只微一颔首，声音平淡道，“请。”
用词很客气，但此时见到舟微漪那样神色的人，都不会觉得自己能有拒绝他的机会。
裴解意跟他走了。
倒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只是舟多慈答应了，他便会听主人的话。
他刚刚……本来就不听话过了。
不能被扔掉。
他们出去后，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地向前走动着。也并未走多久，大致是觉得找到了一个僻静幽深、适合谈话的地方，舟微漪率先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
裴解意也跟着伫立在原地。
没有任何开场铺垫、循循善诱，舟微漪并未显出他世家长子温文端庄的一面，话语仿佛锋利的尖刀一般，一下便挑开得直白。
“你必须去登仙宗。”
舟微漪并未以修为的威势压人，但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散发出来的不容拒绝的力量，几乎能让人淌出冷汗来。
裴解意面色平淡，不像面对舟多慈时那般拘谨、恭敬垂眼、不敢有半分的冒犯。
现在的裴解意好似一只野狼般，就那么横冲直撞地直视着舟微漪的眼睛：“不。”
相当简短，像是厌烦之下挤出来的一个字。
舟微漪看着他，只片刻，却是微微笑了。
那般如春风拂面般和煦的微笑，眉眼当中噙着的杀意，却只让人觉得心惊。
“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可以杀了你。”舟微漪说，“之所以没有动手，却只有一个原因，我的弟弟喜欢你而已。”
裴解意：“……”
舟微漪：“……”
裴解意低下了头。
舟微漪看着他耳根上飘出来的一点红色，一时差点没维持住满身的威势，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我是说对宠物的喜欢！——就和逗只小狗，逗只小雀似的喜欢，只是觉得生动活泼一点，懂吗？”
裴解意：“嗯。”
舟微漪一瞬间都有点头晕目眩，暗恨自己方才实在说的快了一嘴。此时却也只能沉下心来，继续刚才那沉重的话题。
“登仙宗对你而言，或者说对天下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处好去处。依你的碍眼程度，我就算想将你弄走，也不会送你去登仙宗，平白让你平步青云。”
舟微漪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要你努力修炼境界，绝不能懈怠，成为当世数一数二的大能。纵使你天资极佳，能助你达成这个目标的，第一选还是登仙宗。”
裴解意依旧没什么表情波动，在他张嘴之时，舟微漪先一步打断了他，“不用急着拒绝，我并不在乎你修为如何，但事关阿慈。”
事关主人？
裴解意的表情，微微严正起来。就算面上没什么太大变化，但他好像就是比之刚才要紧张许多。
“阿慈……”舟微漪的目光微微黯淡了一些。
他其实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多提起这些事，纵使修真界人尽皆知，总有一天裴解意也会知晓。
“他天生病体，胎中带了弱症，身体羸弱。许多修真者都不常生病，通常是中了毒或者术法才于肉.身上有影响，但对阿慈来说……”舟微漪抿唇，“这世上许多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危险的。”
“修行之路为通天之道，自然艰难。但这三、四分的难，落在阿慈身上，会变成七、八分。”
阿慈修行不易，舟微漪一直都知晓。
“但他体质落了两分，却天资聪颖，极有灵性。又一直都是很努力的孩子，还未正式拜师入门，便已开始日日修读秘籍，打坐修炼。我让他不必太累，他还当我不知道，说每日都在休息。”舟微漪咂笑一声，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眼角眉梢都极温柔。
“这是他想做的事，所以我也不会阻止。”
裴解意已是微微出神了。
他只是心里说不出的沉闷、难受，尤其在听见主人天生病体时，更是难言的……酸涩滋味。
那种情绪，甚至浓烈鲜明到反馈到了躯体上，让他觉得指缝发痒，四肢百骸都暗疼着。
在他眼中，舟多慈无疑是强大、机敏而纯粹的，拥有无可媲美的力量，近乎强势地插.入了他晦暗的人生当中，将他硬生生从淤泥当中扯出来。
但是在舟微漪说那些话的时候，裴解意脑中隐隐闪过的，是主人抬手时，那一截绸缎滑落下来，露出的苍白清癯的手腕。
很细的一截。
他一只手就能扣住了，还有多。
主人是强大的，但他的身体孱弱，同样会受到伤害——
他同样需要保护。
作为侍卫，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啧，回神。”舟微漪看出了裴解意的走神，提了一句，便继续将雷灵根的特殊属性之处讲来。
方才提道，“而五属灵根当中，最不擅应对天雷劫的……便是木灵根。”
木惧雷火。
所以那些修为极高的大能当中，单属木灵根的人数是最少的。
他们踏上修行之路，本就要比旁人艰难几分。
而天雷劫淬炼肉.体，肉.身的体魄强度也很重要，阿慈却偏在这方面是弱项。
舟微漪早就决定要为阿慈应劫，但相比起来，雷灵根在这方面的优势实在突出太多。
他要万无一失。
所以，舟微漪也毫不犹豫地开口，并不遮掩：
“你的命，是阿慈救下来的。你踏入修行之路，也是阿慈为你开辟的。此番因果，就算你到下一世也还不清。”
裴解意没有反驳。
“而我为你提供最佳的修行机遇，送你去登仙宗，修炼资源也随你消耗使用，也只有一个目的，你——”
“为主人替天雷劫。”裴解意已经先一步道，“我心甘情愿。不用再由你做什么交换。”
舟微漪露出一个假笑道，“你以为我想吗？你现在的修为够挡几劫的，如果只是金丹、元婴那般的小阶段，用得上你么？”
裴解意：“……”
“所以努力修炼。”舟微漪道，“登仙宗，你不去也得去。阿慈不需要一个废物雷灵根在身侧。”
裴解意又沉默了。
但舟微漪知晓——他会答应的。
果然，裴解意的确松了口，只他眼眸漆黑，气息似乎有些沉郁地开口，“……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协助我达成。”
＊
舟微漪和裴解意回来了。
此时我正和宋星苒斗嘴，也不知他为何也留在这里，不跟着舟微漪他们走——我暗暗揣测，宋星苒肯定是被舟微漪嫌弃了，才被扔在这里，不敢跟过去。
裴解意面色如常，只见到我后，单膝跪地，沉闷了片刻，便重新开口道，还是想去登仙宗拜师入门。
“朝令夕改，朝三暮四！啧啧，这样的男人不能要。”宋星苒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
我：“……”
我颇无语地看了宋星苒一眼，这都用的什么破烂词？宋星苒光修炼去了，没念点书吗？
我懒得理他，又看到此时裴解意坚毅神色，只当舟微漪和他说了些登仙宗的见识，改变心意实属寻常。
略微犹豫了一会，也还是答应了他。
就给予一些……微不足道的信任。
舟微漪这么上心，甚至亲自劝说，让他在登仙宗帮我多看管一年，应当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