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他可以离开这里了。
  要去找……要找到那个人……
  身体泛出极空洞的疲惫之感,但在某种更为执着的念想之下,像是连骨血深处都一并燃烧起邪异焰火,源源不断涌动着。宋星苒的步履极稳,他也踏出了数月以来,离开灵地的第一步——
  再没有什么能阻拦他。
  “……宋星苒。”
  那声音略微清冷,像是冰雪消融后的雪水落在玉盘之上,清冽悦耳。
  也同样是宋星苒现在所见的一片惨烈的血雾当中,朝思暮想的声音。以至于一时间,他的反应其实有些迟钝,看上去冷静得像是毫不关心般——他还没能那么迅速地分辨清幻想与现实的边界,只当这是如往常一般的幻听。
  但就在此时,那像是一片雪一般的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眼前。
  对方身上极淡的一缕香气,像是一瞬间激发了宋星苒全身上下的敏锐感官,他将这气息刻进了骨血当中,又近乎有些茫然地想到……太像了,太像了。
  他有些分不清了。
  而就在此时,宋星苒略微抬起了眼,终于仔细地看向了身前的“幻影”——
  少年人一袭青衫,外笼白纱,身形清癯,又骨肉匀亭修长得恰到好处。顺滑黑发被一截宝蓝色的缎带简单系起,本可以完整地暴露出那张面庞来。
  可惜此时,除去一截生的修长白皙的颈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来人面上附着一张严严实实的狐狸面具。那面具做的十分粗暴古朴,像是凡人随意手雕出来的,但因为露出的那双熟悉的眼睛,竟也将这面具衬得有几分灵性的狡黠可爱了。
  宋星苒盯着他,几乎快要看直了眼。
  却在这种奇异的满足之下,透露出了更多的、心不甘情不愿的不满足来。
  他的胃口被喂大了。
  似乎还不够,还有哪里不够——但要让宋星苒真正说出来,又似乎带着些难以叙之于口的情愫。
  就在此时,眼前的小公子微微轻挑了一下眼。
  那盖的严严实实的面具,被他顺势地解了下来,露出了一片比之山巅风雪更为白皙,比羊奶还要顺滑,真正称得上是姿容无双、让人魂牵梦萦,勾魂夺魄的面容来。
  漂亮的简直像是某种不加遮掩的攻击。一下击的宋星苒溃不成军,他呆呆地看着,鼻腔略微酸涩,又涌出了一股鲜血来。
  不过衬着他此时身披鲜血的狼狈模样,倒也没有那么突兀的丢人现眼了。
  “……”
  见宋星苒呆怔的怪异姿态,我先挑了挑眉,心中掺满了困惑思绪,有许多话要问,又因为问题太多太杂,一时挑不出个先后。只略微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概括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星苒不言,我的视线落在他的伤口上,又稍微精确了下范围,“你怎么伤成这样?还有——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宋星苒的眼睛被一片血色染的,原本该是透着许多邪异气息的。偏偏现在宋星苒傻噔噔的目光又冲淡了这种可怕意味,反倒让我摸不着头脑了。
  宋星苒:“!”
  宋星苒嘴上说着一定要去找人,但现在真正找到了人,反而怔怔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了半晌。
  最后惊人地挤出来了一句,“我、我很听你的话,没有闹事。”
  宋夫人、宋家主:“……”
  我:“……”
  我终于定了定神,从短暂的头晕目眩中缓过魂来,仓促地打量过四周。
  从四周荒草不生,万物枯萎的景象、到被打破的灵阵、似乎消耗了不少真元脸上犹带惊怒的宋夫人,以及脸上泪痕未干,强撑出精明利落神情的宋家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宋星苒。
  这叫什么都没闹事?很听话?
  那你不听话起来,要成什么样,是不是得把天给掀了?
  宋星苒兀自辩解完,甚至生出了些许委屈情绪来。他上前,轻轻地一拉小公子的袖摆,犹带血污,印在了那宽大的袖摆之上。
  宋星苒低声道:“……所以不要丢下我了,你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出来不信,但是小宋真的克制了.jpg
  *
  今天是令人羞愧的短短,明天一定长长……
  第259章 还算有用
  宋星苒这副模样,实在谄媚得让人牙酸。宋夫人看来,在心底又暗暗骂了声不孝子。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来,只见宋星苒忽然闭上了那双犹染着诡异血色的瞳孔,毫无征兆地忽然向前倾倒,跌在我身上。
  “?!”
  宋星苒的身量颇高,他这般压下来,即便是不施力,也像是一座高山倾塌一般,硬生生压的我踉跄了半步。
  怀抱当中,更满是血腥气息。那件新换的青衫紧捱着的,是由血液浸透的白纱,化在我身上,颇有几分不分你我的意味。
  我颇为爱洁,要是平时,宋星苒这般弄脏了我的衣服,只怕要一脚踹他心窝子里。但这会察觉到他确是失去意识,略微犹豫了一下,并未推开宋星苒,由着那股血腥气……像一条细蛇般,往身上钻着。
  宋星苒应当是彻底晕死了过去的,只是不知为何,那两双手好似本能地行动起来,一会儿是拽住了我身侧散落的布料白纱,一会儿又紧紧地扣住了腰部。
  “……”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我叹了口气。强自按捺下来,望向不远处,还在观望的宋夫人他们,“宋夫人、宋家主,还请帮我搭把手,以及——”
  我轻声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宋夫人所述,和我预料当中的大差不差。
  只是在形容宋星苒“狂性大发”的状态之后,她略微犹豫,又极是深思熟虑地吐出了几个字来,“星苒本性难泯。即便在戾气侵体的情况下,尚且能把持自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听到宋夫人所语,垂眸不语,心里倒是浮现出一个不怎么相干的念头来:原来宋星苒真的有好好收敛?那我是不是还要奖励他来着——
  自然,我很快收敛起在此时打岔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应承下来:“正是。”
  此刻情况虽然有点超乎预料,但不算太糟糕。
  至少此时宋星苒的伤势看起来惨烈,却未曾真正地伤及要害处。
  清理过血衣,我喂了丹药,阻拦了宋夫人唤来医修诊治的举动,自己用了医灵术,竟也治好了七八成。剩下的些皮外伤,慢慢将养即可。
  倒还是情志损伤,要让人耗费心思一些。裴解意入魇表现,究竟是从何引起的?
  我陪在身侧,沉默不言地施诊,今夜是暂不打算离去了。
  宋夫人也好似反应过来什么,脸上顿起愧疚神色。
  浣珠节通宵达旦地庆贺,除去那些熬不住的孩子,到了下半夜,才是真正热闹的时候。
  连由仙门牵头组织,最为盛大的焰火都还未放,自然最热闹的时候还没到来。阿慈却被迫在此时,行动戛然而止,返回灵地,看上去,也没有要再离开的意思了。
  虽不知阿慈是如何得知这边境况的,但想必也是时刻惦念,回援才如此迅捷。
  宋夫人又叹了气,有些难言的懊丧。
  “原是想让你今夜能轻松一些,却还是闹成了这般……阿慈,我儿误你。”
  宋家主偷偷地擦了擦眼眶,又是满脸严肃神色,语气更深沉地补全了一句,“宋家误你。”
  我回过神来,倒不知长辈们的廖落心绪从何而来,有些无奈地道,“……我并不觉得。”
  那眼中的自愧,实在也令我难以忽略。
  我略微起身向前一步,难得做出了超乎我平日性情的亲昵之举,拉住了宋夫人的衣袖。声音还有些低,轻的像是风中震颤的烛火。
  “……今夜我很开心。”
  “浣珠节很好,我已见过了。”我慢吞吞地道,“焰火、歌舞、那些小孩儿……都很有意思。我将那一斛浣过河水的明珠带回来了,一半可以做成配饰,还有一半,我想贴身留在身上。”
  我忽然间笑了一下,很短暂地笑意掠过面庞,却让眼前人足足呆了半晌——为那转瞬即逝的美景。
  “宋夫人,多谢你。”
  我其实是很自愧于鲜明地表达情绪的。
  作为舟家的继承人,我本应该喜怒不行于色——不过这点历经两世,仍未曾做到,总是显得过分骄纵,盛气凌人。那至少,也不该如此鲜明地显示出自己的喜好,以免被人揣测出弱点才对。
  表达喜爱,从来是可耻的。
  这是我自幼受到的教导。
  但是在南楚,好像又有些不一样。宋夫人总是极为直言快语,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她似乎从未顾忌所谓的威名拘束,只最直白地剖解出自己的心事。而某种程度上而言,现在的宋星苒也同样如此——热忱得,令我仿佛如在梦中。以至于难以遮掩,这一时还未散去的心头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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