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那股力量无比灵敏精妙,似乎没什么攻击性,桎梏意味却很浓。手中术法被迫散去,我的手被反剪在身后,脚踝也被牢牢地紧贴捆绑住。便是唇齿之间,也像被束缚住了无形绸布般,只凭我万般愤怒地撕咬住了那一块,却无法吐出一个字来。
这异变令我的瞳孔略微睁大了一些,因为难以平复的情绪急怒,脸颊上也生出一点恼恨的殷红。我的神色在此时毫无掩饰,透出阴郁提防来。
不对劲。
过于迟滞的反应,和体内瞬间空空荡荡的真元都不对劲——是香。
从我醒来时,便不断闻到的馥郁的香气,对修为有所抑制。
我闭了闭眼。
在意识到如今显而易见的弱势局面后,我反倒不再试探挣扎了。只是静谧的黑色眼眸当中,仿佛刮过了狂乱风雪一般冰冷,就那么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乖顺让对方满意,父亲这时又笑开了,兀自谈论起来。
“我说过,好好坐着,爹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他安慰地说。
“在‘重生’之前,它们是同这个世界一起诞生的造物,却被修真者一直牢牢地封锁在妖渊之下,被冠上‘大魔’的不祥之名。这世间所谓的万物主宰,又是何其自私,为什么人族一直享受着最好的灵脉资源生气,肆意掠夺万物生机,却不允许与它们,这些大魔,共享世间日月山川呢?”
他好像是真的有些忧国忧民的感叹似的。
“所以我们做了一个公平的交易。”
“——我将它们重新带回人世,而它们听从我的命令,奉我为万魔之王。”
我:“………”
我一时竟有几分无力。
“万魔之王”?
你听听这像什么正经封号吗?而且你都这么称呼了,先前还纠正我别叫什么“魔物”,有你这么掩人耳目的吗?
可惜我如今因被施着噤声术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睁着那双黑眸,静静地盯着眼前人。父亲继续道:“一开始,是很顺利的。虽然它们刚刚来到人间的时候,备受压制,十分脆弱,只能袭击那些小门派的修士甚至凡人,占据他们的躯体。可它们天生伴有混元魔气——就像羊水会保护胎儿那样,混元魔气也会为它们制造可供栖息的温床。只要有沙石的地方、有树木的地方、风吹过、鸟飞过的地方,它都该很轻易地传播开才对。可惜那些医修不知怎么寻到了破解的法子,那些流淌出去的‘羊水’,好像毫无效果那样,倒是一桩让我心烦的麻烦事。”
我:“…………”
我尽量让自己神色不露出半分异常。很显然,西渊的状况从很久以前就不大正常了。
而我父亲的情报消息网恐怕不大灵通,因此没让他发现,正是他眼前的小儿子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猫爪]
第359章 血债血偿
明明做的都是正经事,偏此时心虚的人是我。
我奇异的静谧似乎并未引起眼前人过多的关注,父亲依旧带着怪诞的热忱,摆出刻意到几乎有些像是装模作样的“惋惜”,继续道,“……所以,我只能采用更耗费心血一点的方法了。”
“把西渊作为它们繁殖的巢穴——一开始我也有些舍不得,毕竟为父在这片地界长大,对那些生灵也亲如子嗣般爱重,可惜……”
我仿佛一下怔住了,脸上露出一丝空白的茫然。父亲一句句话咬字清晰,情真意切,但它堆叠在一处的时候好似让我难以理解了起来。
唇舌依旧被紧紧束缚住,我却将仅能积攒起一点的真元都聚集到齿间,恶狠狠咬了下去。
无形的桎梏之物在我唇齿间碎裂开来,我能尝到一股极淡的铁锈味,舌尖更仿佛被刀割般的泛出撕裂的痛楚来。但这疼痛并不影响我继续开口,我慢吞吞地吐出字来,因疼痛有点含糊,但足够让眼前的人听清了。
“什么、巢穴?”
那双黑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其中像是落入无声的雪般湿冷。我继续道:“你对西渊……”
父亲似乎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
他惊讶于我能在此时开口,视线落在被鲜血染得红艷的唇上。很快又轻笑了起来,神色带着宠溺的纵容似的,无比和蔼地道:“阿慈。爹是在回答你一开始的问题啊。”
我恍惚间回忆起那三个提问。
——西渊发生了什么事?
它变成了“巢穴”。
又轻又快,却泛着令人悚然意味的声音依旧湿黏地贴在耳边。
“你其实见过它们最毫无保留的形态……血海?对吗?我听见过有人这么喊它们,很符合它们拟态呈现出来的。不过它们可不是‘海’,没有任何一片海会充斥着独立的个体与思维。我更愿意将它们称为‘原浆’,而原浆淹没过的地方,它们会从七窍灌进人的身躯里,不论是修真者还是凡人,只要是能跑能跳的活人,它们都饥不择食。”
“大魔得到了新的躯体——不过它们的不加挑剔的确让我烦恼,躯体的品质实在参差不齐。弱小的,只会成为那些不成人型的消耗品,没什么用。而强大的……阿慈,它们和我们并没有什么显著区别。会思考,会动,拥有强大力量而听从调遣,它们是新的种族,就和妖修或者鬼修那样,是新的修炼之道,称之为重生者。”
父亲保持着完美的微笑,还有恰到好处的得意,像是在给晚辈炫耀自己伟大功绩的好长辈那样,说出了分外可怕的一句话:“阿慈,你也见过的。”
这一瞬间我耳中仿佛响起漫长的尖啸声,震碎一切理智和清醒。痛楚后知后觉地蔓延跟上,让我一时分不清它从何处而来,是正在滴血的唇舌还是从胸前劈开的痛。我盯着父亲,往日生疏又始终让我怀着一丝可耻敬仰的面孔融化成了一张奇形怪状的怪物般的脸。一切线索在脑海当中归位,钩织成可怖到让人不断怀疑目的真实性的现状。
在进入西渊时,我所见到的空寂无人的城镇,是因为它被血海,或者说“原浆”,淹没过了。
即便是最顶尖的修士们所组成的大军也难以应对,又如何苛求普通的修真者与凡人间相抗衡。
甚至大多数人连反应都来不及,像是一场掠过的噩梦,悄无声息地蔓延。
那些,被我和大军们所斩杀的“魔物”——
我闭上眼,与疼痛相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反胃的欲.望。
那是被抢占走身体的凡人。
——那些修真者与凡人去了何处?
他非常诚实地回答了我的第二个问题,于是最后的提问也一同在他的描述中被勾画清晰。
好恶心。好痛。好想死。
“……”
无比阴暗、扭曲的情绪好似在我眼前交汇成奇异荒诞图卷,与那副被创造出来的西渊山川图上的红点掺杂在一处。
我仿佛陷在一处无尽空茫的黑暗当中,被巨大的压力绞成一片一片——那段时间痛苦漫长到我以为过去了很久。但我猛然睁开眼,其实只是过去了几息,身上渗出了薄汗,我好像剧烈地挣扎动作过了,被无形之物紧紧束缚住的手腕在强烈的动作间被生生扭断了。父亲正用一种十分奇异的表情注视着我,好像他从来就没想过我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似的。
我无声的、大口地喘息了几声。那让人软弱的情绪,很快被我强行压制下去。
我不能死。
至少不能现在就死。必须、必须冷静下来,不要被情绪裹挟,不要……
在挣扎后散落的黑发覆盖住面颊,只隐约透出其下冰冷苍白、美丽到锋利的面容。
在又平缓了几息后,我脸上的表情相比之前,镇定到近乎于冷情的地步。又突兀间开口。
“……那些侍女。”
父亲:“嗯?”
“是你口中的‘重生者’?”
跟在母亲身后,如一尊尊木偶般毫无声息,也没有丝毫术法波动气息的侍女的确诡异到令人疑惑,而此时这种怪异都有了解答的方向。
“的确是,如今舟府当中——”他和蔼地回答。
“母亲也是吗?”我面无表情地追问,打断了他的话,姿态依旧镇定到像是无所谓接下来听到的回答。
“不。不是。”父亲好似有几分诧异,“我怎么会让它们替代你母亲呢?阿慈,我们是亲人啊,当然不一样——你也是不一样的,所以它们无法伤害你,不是吗?”
得到近乎保命符的消息,我脸上表情却没有一丝喜悦波动。只是平静地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放着大好修仙前途与正道世家家主的位置不要,要投身妖邪,助那些大魔侵占修真界,就当你脑子坏了好了——但舟天阳,西渊数万万百姓、修士之命因你丧生,你已罪无可恕,只能血债血偿。去死吧你。”
我此时也懒得骂什么难听的话,不过对于舟天阳这等丧心病狂的货色而言,也别指望对他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就能让他痛改前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