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两世以来我们相处颇少,亲缘淡薄,即便是那一丝微不可察的亲情,也早在他方才的讲述中,被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湮灭,成为那一条小河中微不足道被吞灭的沙粒。
舟天阳的脸色僵了一僵,他顿了顿道,“你还不了解那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它们完全由我掌控,同心戮力可吞山海!西渊太小太小了,阿慈,我能占据整个天下,不论是修真界还是凡间界,上下三千位面,我都是无冕之王!成仙算什么?这是真仙得道也无法企及的势力!而我做的只是将它们从妖渊底带了出来……它们也有活在这世上的权利不是吗?弱肉强食,最蛮荒的修真界的规则就是这样。”
舟天阳情绪亢奋,到后面又转为谆谆善诱,好似想要说服我一般。
我抬起眼睛,近乎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没听过哪个种族活在世上的权利是通过夺舍别的活人来的。我不是傻子,不用对我说这些你自己都不信的笑话。”我平静且厌倦地道,“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死人舟天阳
阿慈真的要ptsd了……
(再剧透一下叠buff!目前隐藏了一些情报,总之阿慈是清清白白的好猫![猫爪])
第360章 木已成舟
我的发言十分铿锵有力,只是细节把握上略有美中不足。
比如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现实因素。鉴于西渊现在把持在舟天阳手中,而我充其量算是不得宠的废太子,所以滚出去的不是舟天阳——
……是我。
舟天阳表面不显,实际上非常小心眼。
所以我自然失去了在温暖寝卧当中继续安睡的权力,且被他投入了寒狱当中,受层层锁链禁锢。
舟天阳做这等事的时候依旧很温和,唤来被魔物替换的侍女,装模作样地不知在和谁解释:
“小公子被娇惯得愈加不知礼数了,竟顶撞起父辈!小惩大诫一番罢,在寒狱内关上一关。”
如今缠在我身上各关窍处的锁链,也被称为锁龙链,有断绝真元之效,颇为珍稀。以往锁龙链赫赫战绩内谱写的,都是拿来锁那些被生擒的大妖魔修的。
即便在舟家的宝库当中,这等凶煞之物也不算多见,难为舟天阳搜罗出来。
就算放在以往我分神修为圆满时,也不定能挣脱锁龙链。更何况我如今丹田内的真元空空荡荡,皆被那诡异香气所消融,还用拿这锁龙链制住我,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我在内心暗嗤:舟天阳未免太害怕我逃走了,这般心虚,有鬼。
我如今的身体失去真元后,实在不比凡人要强上几分,因此哪怕只光是被束缚在寒狱中,都很是吃一番苦头。
厚重的锁链缠绕在我的手腕之上,动作被束缚在一小方天地内,偶尔要依靠手腕上垂曳下来的单薄力度作为支撑,以至于那一圈手腕的细嫩皮肉早浮起可怖红痕。
压得很疼。
只我虽然万分娇纵,偏偏也没在这个时候叫苦。倒还有心情戏谑地想……早知道重生之后,我不应当选医修的路子,还该看看体修有没有什么适合我的功法,至少在此时比较堪用。
寒狱内密不透光,不分日夜。可怕的孤寂感几乎能将人逼疯。
我垂敛着眼,看上去像是昏迷般的虚弱。但实则还算适应良好——比和舟天阳在同一空间下要自在许多。又在心中默数着,被关进来的时间。
细节处或许略有差错,但总体来说还算精准。
我能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寒狱当中度过多少时日,对时间有把握,神志便不至于在短时间内就被击败崩塌。
而大概在一个日夜过后,舟天阳出现了。
他现身的比我想象中要早。
我略微抬起头。看到他时,身体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带动那横贯的锁链碰撞着,发出叮铃清脆的声响。
锁链又收紧了一些。
安静了。
在纯粹的黑暗当中,我静谧地注视他,黑长的睫羽颤动着,像是振翅欲飞的蝶翼。最后,倒是舟天阳先开口说话。
他的表情并不愤怒,甚至可以说是宽容地看着我,像是对待一只闯祸后被小小训斥一番的小猫似的,有种怪异的从容。
“阿慈。”他说,“我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毕竟从小到大,你接收的都是修真界传统又陈腐的教导,是父亲对你不够上心。不过没关系,一切都来得及,只要你听话一些,你依旧是父亲……最心爱的孩子。我会给予你难以想象的权柄,成为我代施神迹的化身,你的地位不会受到一丝动摇,舟家的小公子,只会比以前更加崇高,让那些人连抬头看你的眼睛都不敢——”
我原本是不想搭理已经失心疯的舟天阳的,但听到他这话,什么“最心爱的孩子”,还是忍不住询问了一下:“那舟微漪呢?”
虽然舟微漪已经脱离了舟家,但我记得以舟天阳对他的在意程度,总觉得有什么古怪。
舟天阳很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这一点轻微变化被我详细捕捉到了,疑窦丛生。但旋即,舟天阳便一派自然地道:“他?他怎么能和你一样呢?他有其他……”
似乎意识到什么,舟天阳忽然间停住了话头。
他走上前,宽阔的掌心盖在了我的肩膀上,“阿慈。”
寒狱地如其名,是几乎要钻进骨缝当中久眠的阴冷潮湿。以至于对方的手几乎成了这冷意当中的唯一热源。
我却本能地想要向旁躲避,以至于牵动了被更加紧紧桎梏的手腕,上下相连的锁链晃动同鞭笞般,那痛楚让我的脸色白了白,身体无可奈何地停顿下来,被按住了肩膀。
“你不一样。阿慈。你是我的血脉,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这是命运所决定的,无法更改,你一定、一定……”
在疼痛导致的略微模糊的意识当中,我望见舟天阳靠近的面颊有略微的扭曲。他神色狰狞,脸颊上的肌肉紧紧的绷起,像是面临绝境、孤注一掷的赌徒一般地喃喃自语,“你一定会成为魔子。”
很奇怪。
我敏锐地意识到了舟天阳好像暴露给了我什么破绽或者说是把柄,但那转瞬即逝,未被我捕捉到——
现在我是被投进寒狱的囚徒,舟天阳则是忽然发疯、想要一统修真界的魔王。但在此刻,双方处境的差距似乎有一瞬间的荒谬倒错,甚至产生了,他仿佛在恳求我一般的奇异错觉。
这种滋味让我冷淡地、微弯起了唇。垂敛的眼眸像是在对着虔诚祈求的子民的神明,我看着他,淡黑眼眸内一片寂静。
“不。”
“不论你想达成什么,我都不会配合你——”
我看着眼前那微微扭曲的面容,稳定的、死气沉沉地吐出了最后四个字。
“绝无可能。”
死寂。
密不透风的寒狱当中,只有唯一的珍宝。
他皮肤苍白,像是绝无仅有、散发着温润光辉的明珠。因为异常的体温,他的唇瓣也殷红的惊人,黑发被寒气浸泡得带着略微湿气散在肩头,更衬得那一片柔弱的肌肤都接近透明般清透,但这一切一切都无损他惊人的美貌。只这会他被锁链牢牢桎梏住,让这片地界都因此变成了困住神明的堕落之地,那样黑色的、像是带着雾气的眼眸看过来了,令人以为只要是这世间的生灵,都不会忍心拒绝他甚至伤害他——但偏偏现在唯一能见到这珍宝的人,正巧是个有点癫狂的大奸大恶之徒。
且他无惧于摧毁这惊人的美丽。
作为唯一热源的手掌,很快从肩膀上落到了颈项当中。
舟天阳收紧了手,那样脆弱的、细瘦的部位能被他轻易地折断。舟天阳剧烈的喘息起来,看上去像是一只要从鼻孔当中喷发出火焰的魔兽。
“……”我在此时发不出一点声音。却也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那双黑眸几乎是静谧地看着对方,有着包容万物的神性似的,不过这会更像是一种挑衅的嘲讽。
我很清楚,舟天阳是真的动了杀意。
只是在此时,似乎又有什么莫大的理由拦住了他——绝不是因为血缘羁绊这类可笑的原因。
在气息彻底微弱下去的时候,舟天阳收回了手。
方才不慎陷入的失控与暴乱被他一扫而空,此时的舟天阳甚至还笑的出来。他嘴角僵硬地向上扬起,一字一句道,“阿慈,我们是同谋。”
“我们都姓舟,所以不论如何,我们都在同一艘大船上。”
“我知道你还坚持着那微薄可笑的正义感,但很快你就会清楚,你现在的坚持与挣扎是毫无意义的——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听到的、看到的,我们都是一伙的。”
舟天阳压低声音,慈父一般地宣布:“我是魔王,你就是魔子。”
“木已成舟。”
在舟天阳的念叨当中,我掀开了微微泛红的眼皮,有点厌倦了。
“如果你不打算现在杀了我,让我活下来的话,”我非常不知恩图报地开口,声音在空荡荡的寒狱中格外清晰,“那我今后——一定,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