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最后一线桎梏被冲破,从水底下,骤然蹿出一道铁塔般、体格显得格外健硕高大的身影。暴溅射出的水花却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挡住,并未落在我的身上。
  眼前的一切太突如其来,以至于我有几分迟钝,几乎停滞了三秒,才缓慢地抬起眼,正好看见裴解意站在水中,微微俯身——
  手落在了锁龙链上,筋肉虬结的手臂青筋隆起,硬生生捏碎了束缚着我的锁链!
  我:“……”
  果然还是在做梦,怎么可能有人……但幻象似乎一路高歌猛进至现实,失去那点单薄支撑后我立即便要溺进水中。只是下一瞬间,裴解意便十分迅速地将我从水中抱了出来,动作简直和捞只猫那样轻松。
  他身量极高,又刻意将手抬高了许多,好像小心翼翼怕那水再沾上一点我的衣角——纵使我现在的全身早就湿透了。
  来自裴解意身上的热度覆盖过来,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包裹其中,不同于失温后导致的异样体感,这热度显得如此具有吸引力,刚刚好足够驱散狱中寒意,让我的身体如同本能一般汲取着它,我便也跟着蜷缩进裴解意怀中,脸埋进他的胸膛。
  裴解意低头,看见的就是很小很小一只的主人,露出来的一点皮肤苍白接近透明,被冻得狠了。
  “……”
  “对不起,主人。”他轻声说,“属下罪该万死,来迟了。”
  不知是发梢上积蓄的水珠,还是别的什么,落在我的脸颊上。我迟缓地蹭了蹭什么,才仰头去看裴解意。
  裴解意的脸色出乎意料地镇定,他抬起头大踏步向外走去,那一池寒水似对他毫无影响。如此大的动静,外界自然也乱了起来,无数占据人身的大魔前来对敌,却在还没接近的时候便被裴解意周身扭曲的邪异力量撕碎,无声泯灭得一干二净。
  “阿慈——”
  “母亲”愤怒的声音传来,裴解意其实从前在舟家待过,但当时那样的小人物,舟夫人早记不清了,她万般警惕地问,“你是谁,要将阿慈带去哪?”
  裴解意黑沉沉、毫无生气的眼睛望了过去。在那瞬间我敏锐感受到了他针对性的杀意,几乎没什么力气的手抬起,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我不确定裴解意能不能感受到我的力道,于是还是有些艰涩地道:“不要恋战……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终于登场了,不会有读者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了吧!!(擦一把汗)
  *
  看到评论说我昨天短的破纪录了,严正声明,没有破纪录,昨天1505,最短的时候才1418!——但这不值得鼓励,做鸽要有鸽耻之心,不能再短了,明天我努力长一点(长出来啊!快长出来啊![化了])
  第363章 属下罪该万死
  裴解意很听话。
  在说完那句话后,他似乎略微低头看了我一眼,灼热的吐息落在侧脸。悬停一秒后,耳边风声骤起,裴解意在抱着我极快速地穿行——有赖于某种严密的防护,即便在这种负荷极重的行动中我也未察觉到不适,只有风声在静静流窜在耳边。
  应该……是逃出那里了。
  我颇艰难地想,莫名察觉到一点安心。于是又枕在裴解意的胸前轻蹭了一下,把面颊埋藏在其中。鸦黑的睫羽轻颤了颤,在越来越小的动作弧度当中渐渐转为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太过疲惫。
  以至于一旦逃出生天,身体便迫不及待地陷入深眠中。
  裴解意的身体略微僵了僵,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于是脚步放缓、动作也轻了许多。
  …
  “……热。”在梦境当中如同被烈焰攀上身躯,火舌吞灭五感。我的身躯不自知地蜷缩起来,很含糊地发出一点呻.吟声,大多是没具体意义的字句,也偶能如实拼成真实的体感。
  譬如现在。
  太热了,偶尔皮肤相触的部位都在发烫。
  耳边压低的声音好像有点惊慌失措:“主人,您先……”
  微微弯曲的手指好像勾到了什么,触手冰凉,于是我死死缠住了,不肯放。滚烫的脸也跟随着轻轻蹭过去,就这么紧贴着。
  耳边的声音一下安静不少,好像在轻微地嘶气。
  我向来是不管旁人死活的,只要能解这一刻的燥热,什么都好,所以哪怕那凉意试图抽走也不肯放。他好像也没多坚持,几乎没几个瞬间便妥协了——可是很快,这贪图来的凉意不管用了。
  身体忽冷忽热得厉害,方才如坠火狱当中的燥热很快又转为寒意,冻得人骨髓中都跟着钻出痒意。我好像又回到了那片禁锢我的寒狱当中,冰寒刺骨的水面渐渐从脚踝一直吞没至腰际,仅剩的一点体温很快被带走,像紧攥在手心的流沙,怎么、怎么也留不住。
  好冷。
  其实真正身处寒狱的时候,我的反应几乎可以算得上平静和不屑,毕竟这种“折磨”在那些惨烈刑罚面前只能算小儿科,连拿出来诉苦我都嫌弃太过矫揉造作。但在失去意识时,那点细微痛苦都被无限放大,忍耐力更近乎微薄地被突破了。
  我全无克制的、只能战战兢兢地从牙缝中挤出哭诉来。
  “冷、好冷。”
  零星散落的字句渐渐清晰起来,淡红的唇翕动间透出含糊的话。
  “好黑、不、不要。”
  “……父亲,不要把我关进里面,好冷……水里好冷。”
  好像有些不对。
  即便在这种奇异寒热交织造成的意识混沌中,我也奋力剥离出了真相。譬如说,我已经没父亲可认了。
  于是很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到后面就变得寂静无声起来,只有被洇湿的发红的眼角,在悄无声息的、一下一下地滚着水珠。
  这一幕落在身旁的人眼里,的确足够让人心碎不知多少次了。
  裴解意笨拙地去握不知何时松开、无力垂落的那只手,动作轻得像是在碰什么一触即碎的珍宝。
  那只苍白的接近透明的手泛着冷意,被轻轻触碰着。裴解意俯身,一下一下地啄吻着指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让那只手恢复温度,好像生气在一点点从这具身体内部流逝。
  “主人、主人……我们出来了……”
  “没有人能再把你关进那里,不要害怕。”有什么东西悄悄碎裂开来,裴解意难得有些无助,他用十分贫瘠匮乏的言语不断重复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里。
  哪怕来迟一秒也是迟了,何况那是不被他所知的,隐秘的时时刻刻。
  他的小公子被留在黑暗中,受牢狱苦寒的折磨。
  似乎想起什么,裴解意几乎透出黯淡死灰的眼眸又燃起某种光芒。他将心尖血通过咬破的指尖挤出,抵在那淡红、却渐渐失去色泽的唇边。轻轻一点,像是某种艷色的脂粉般化开来,浓烈得跳跃出来。
  裴解意哄骗道:“主人、小公子,您先喝药好不好?喝了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唔。”
  即便意识还不那么清醒,但过去的数年如一日的本能还是让我乖乖喝起药来。我下意识地叼住口中的“药匙”,牙齿略微用力地咬下去,但因为实在没什么力气,连牙印都留不下来,但还是有什么流淌了出来。
  咸腥的、充斥着诡异铁锈气息的味道。
  不好喝。
  但是难喝的药我也喝过太多,总不可能因口味问题就推拒。因此也只是皱着眉,不怎么高兴地选择咽下去。
  发冷的身体在不知觉间渐渐回暖,就如同那个声音在耳边念叨的那般——喝了药就好了。
  ……要是喝药也能让一切回归“正常”就好了。
  我颇不甘心地这么想着。但即便是在意识不那么清醒的时候,偏偏又该死地在这点上保存了一点理智。
  ——不会好了。
  ……
  半梦半醒间,又被喂了几次药。
  苦涩药汁凝聚着天地灵物的精华淌入唇缝当中,精纯灵气蕴养着身体,让我隐约清醒过几次。眼睛还是睁不开,但隐约听见了耳边什么人在悄声的、执着地和我说话。
  昏迷前的最后记忆映入脑海。
  是……裴解意?
  以前记得他话总是很少,和个闷葫芦一般。现在一个人倒是也很能说,看来这段时间,我们都有不小改变。怀揣着这种感慨万千的情绪,我又一次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入骨寒毒早被消解干净,亏空的身体勉强被各类奇珍将养回来几分。虽然身体还是像大病过后一般孱弱无力,但总算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了。
  我发了一会怔,像是大梦将醒后难以避免的一段意识朦胧。才慢吞吞往旁边瞥了一眼,看见的就是裴解意半蹲在床边,眼巴巴地仰头看我,目光在与我对视时骤然迸出一阵光般。
  我对这个结果不意外。毕竟虽然不大清醒,但我隐约能感知到裴解意一直守在身边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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