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乐方才还颤抖的双手在此时变得沉稳,带着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利落。只有额角滑落的滴滴汗珠,显示着他此刻的紧张与专注。
他深深屏住呼吸,生怕一息之间手便颤抖着出现偏差。
他看着手下这个毫无生息的漂亮姑娘。皮肤切开时的瞬间,自手中刀刃传回异样触感,如划破一匹锦缎,全神贯注的他甚至能在耳边听到裂帛的幻听之声,沈知乐无端觉得头皮发紧。
但他手下却仍并未偏离分毫。师父说过,干他们这一行,行事利落,才算对得起人家。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回了刀。
屋中顿时弥漫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这臭味无端让人觉得恐惧,即使是在盛夏时节,也让人觉得后背发凉,闻之欲呕。
切口处有液体涌出,同样带着无法言喻的腥臭气息。
而做完这一切的沈知乐如同松下一口气一般,在一旁心有余悸地擦着额角的汗。
什么都不会,还要硬着头皮上的感觉,真是太难了。
林清如见他再没有下一步动静,只好自己屏住呼吸上前查看。青白肿胀的皮肤之下,是清晰可见的内脏。森白与暗红凝成一团,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之像。
沈知乐从方才的紧张中回过神来,深深地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揭开尸体上的切口。
包裹着手套的手触摸到那柔软又僵硬的皮肤,怪异的触感差点让他这个生瓜蛋子惊跳起来。他耐住狂跳的心脏,却看见白花花的皮肤之下,是淡黄色脂肪以及深红色的内脏。
他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面人的五脏六腑,颜色斑驳之间,只觉汗毛直立,瞳孔紧缩。
他一边为自己打气,一边探查锦霜尸身状况。他先是看了一眼尸体的肺部及胸腔,又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把平刃小刀来。这次是对着尸体颈部的器官,刀刃没入的那一刻,发出与切开皮肤时不同的脆响,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
沈知乐反而平静下来,他凝眸望了片刻,似乎专注了许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姑娘应该是被溺死的。”
林清如见他指着锦霜尸身锁骨之处,“尸体气管充满溺液,一看便是呛水之故。”如他所言,锦霜气管之处有挛缩迹象,里面的水迹混合着粘液的泡沫,发出十分难闻的腐臭。
沈知乐手指随之往下,林清如的目光亦紧跟着他的手指所指,那是锦霜的肺部。令她觉得惊异的是,锦霜的肺部竟十分肿胀,并呈现出诡异的灰绿之色,其间又夹以淡红之色,已有破裂之象。
饶是林清如再波澜不惊,乍一见到此种森然景象,亦是眼皮一跳。
沈知乐向她解释道:“这是溺死斑。一般溺死之人肺脏会膨胀变重,肺部破坏,且因充入大量水和空气的缘故,才会出现这样的颜色。”
林清如点点头,再往下看,又在锦霜尸身的胸腔之中发现许多溺液,混杂着暗红色的血液,猩红一团,同样也是腐臭异常。
沈知乐说道:“这是由于肺脏破坏,肺内内吸入之水漏入胸腔,与血液坠积所致?”
他虽是生疏紧张,条理却十分清晰,林清如倒是生出几分赞赏之意来,问他:
“如你所言,锦霜姑娘死因是溺亡?那她脖上的掐痕呢?”
沈知乐看了那淡红掐痕一眼,“应是死前所致。但并非是致命之伤。”
说着,他又像是不太确定,脸上露出一丝羞赧之色,“我也只是猜测……从前只知纸上谈兵,我也并不十分确信。”
林清如知他紧张,也不多言,只温声说道:“你做得很好。”
她脑中仍是思绪杂乱,锦霜若真是溺死,凶手为何会在锦霜身上用盐?她复又问道:“能判断死亡时间吗?”
沈知乐摇头,“具体时间看不出,从内脏腐烂程度来看,应在五日以上。”
林清如陷入纷乱的沉默之中。
如若锦霜真是溺亡。那么她究竟是失足落水或自尽,还是他杀?
林清如首先排除了第一种可能,锦霜手中并无水草泥沙等落水之后的挣扎痕迹。同时,锦霜死后身上析出的盐晶,实在是太诡异。
如果是他杀,那么第一现场是在洛淮河中,还是在其他地方?
依照沈知乐所说,锦霜死亡时间在五日以上,若是锦霜在洛淮河中溺亡,洛淮河两岸来往热闹,她身上并未有沉尸之物,一定会在短时间内被人发现。
可如若第一现场不在洛淮河,又将在何处?教坊司?
可教坊司又为何会将盐洒满锦霜全身?
就在林清如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她却突然像是抓住脑中丝缕线索,锦霜手中并无水草!
“不对!有问题!水草!”
雪茶与沈知乐的目光都被她的骤然出声吸引而去,皆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林清如指着锦霜尸身上被切开的器官,皱着眉头说道:
“如果是在水中溺亡,气管中的溺液,理应带着诸如泥沙水草之类水中杂质才是。可锦霜气管中的溺液,并无此类杂质。”
沈知乐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林清如提出的疑点是有道理的,可他并无实际验尸经验,向来都是纸上谈兵,一时间也不知作何解释。
只好试探性地说道:“或许锦霜姑娘,是死在没有这类杂质的水中?”
雪茶亦有猜测,“若是锦霜因教坊司水刑而死,会不会并无这些杂质。”
林清如一边沉思,一边迟疑着摇摇头,“教坊司水刑的水,一定不会是干净的。鸨母本就存了磋磨这些女子的险恶用心,怎会在用作刑具的水上多做功夫。”
她沉吟着,“至少……也应该有水藻才是。”
可是这般说着,她自己也有些犹豫,只能抿嘴说道:“我也只是推测罢了。”
那么,如若锦霜当真是溺亡,那她手中一定会有挣扎的痕迹。林清如再次仔细查看起锦霜的手指,指腹被泡得褶皱横生的凹凸之间,那丝丝缕缕被摩擦的痕迹,是不是可以说明一些问题?
可是为什么指缝与溺液,都没有泥沙痕迹呢?
难道教坊司水刑之水,当真纯净异常?
林清如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不合常理的回答。
她屏住腐烂的恶臭气息,再次观察锦霜器官中的溺液。
凝眸之际,她附身看见锦霜尸身的气管壁上赫然挂着些许细微的透明白晶。
一种可怕的想法在脑中缓缓产生,盛夏之际,一股无端的凉意从她脊椎自下而上蔓延开来,带着令人汗毛直立的冷,
“咱们都想错了。锦霜不是死后才被洒满了盐。”
她的声音带着深沉的冷意,
“她是在……高浓度的盐水中溺亡的。”
第47章 投鼠忌器
这般突如其来的揣测, 让林清如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
她看着锦霜身上凝结的盐粒,想到她临死之前的挣扎,该是多么痛苦和绝望。浑身浸泡在苦咸冰冷的盐水中, 被刺得浑身生痛,却只能仍由盐水灌入口鼻之中,徒劳地挣扎。
一如她对教坊司的抗争那般。
这个决不认命的倔强姑娘, 再即将逃出生天之际, 消亡得如此诡异。
是出自教坊司的手笔吗?让锦霜溺亡在高浓度的盐水之中, 再抛尸至洛淮河。
那么其间目的呢?是因为折磨锦霜以致失手?还是故意杀人?
青黛并未曾提过, 教坊司会用盐水折磨女子。
如若不是教坊司,又是何人呢?
唐玉昭曾提起过的,她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倒是是什么呢?会不会因此招致杀身之祸呢。
雪茶良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轻身问道:“大人,可要先调查教坊司?”
雪茶的提议并非不无道理。眼下所有的线索,除了唐玉昭口中不明不白的一句“知道了不得了的事”,就只剩下青黛口中教坊司的水刑。
但令雪茶想不到的是, 林清如却轻轻摇了摇头。
眼下所有的证据都集中在教坊司之中,林清如何尝不想直接从教坊司开始着手调查, 可拐卖案子吃得亏告诉她, 不可轻举妄动。
朝中浑浊之势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官官相护已成朝中心照不宣的秘密。教坊司本就背靠礼部。没有证据贸然调查, 打了礼部的脸, 只怕惹得他们恼羞成怒, 打草惊蛇, 愈发坏事。
林清如抬眼望着门外的天光, 角落处唐玉昭孤独的背影仍如遗世独立。
她无声叹气, 从前执着坚持的自己,如今竟也学会投鼠忌器了。
她又想起仍无明朗头绪的拐卖一案,案子的背后究竟是何人操纵?官场当真已然是一片不堪泥潭了吗?
而此刻的沈知乐正埋头将锦霜的尸身缝合,虽然额角依旧汗意涔涔,他脸上却仍旧是专心致志的神色。
他不想对不起这个可怜的姑娘。
在一切整理完毕后,他告辞离去。
林清如踏出门槛,看着眼神空洞的唐玉昭,轻轻叹了口气,“锦霜姑娘的尸身,恐怕要结案以后,才能归还。”
https:///yanqing/13_b/bjzzb.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