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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38节

  “何事不便?”
  皇帝今日难得好说话,竟并未回绝,反倒多问一句。
  陈宣只是想早些去雍州而已,偏他这个性子不适合撒谎,憋红了脸。
  “臣……臣的祖母素来身弱畏寒,听闻薛二姑娘及笄宴上,有名医到访,便想——”
  “薛氏女及笄,你如何得知有名医到访?”
  谢凌钰声音冷淡,他记得陈氏与薛氏素无往来。
  陈宣离京两年多,一心只管农事,从不听风月相关的流言蜚语,此刻只当陛下察觉自己撒谎,心虚之下通通交代。
  “濮阳伯府季群与臣有私交,他收到薛府请柬,顺道打听过。”
  闻言,谢凌钰面上不变,心底却一阵阵冷笑。
  濮阳伯府落魄,向来连薛府的门都摸不上,无非是薛柔记得上回在酒肆时,季群维护过她,以示感谢。
  薛柔的及笄礼,京中权贵贤达云集,薛府不可能告诉濮阳伯府来客中有谁。
  唯有一个可能,濮阳伯府收到请柬,想借此搭上薛家,提前登门拜访,听见或瞧见什么。
  谢凌钰脸色越发冷,他命人割舌,贬谪洛阳尹,也没见薛柔回宫谢他半句。
  怎么旁人三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她就愿意给好脸色。
  谢凌钰越想,心底酸意越浓,更因自己身为天子,竟因此险些失态而脸色难看。
  过了片刻,他方才缓声道:“焕之一片孝心,朕允你下月初动身。”
  陈宣杵在原地,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甚至因陛下松口庆幸不已。
  顾灵清却琢磨出不对,忍不住看了眼陈宣,内心只想破口大骂。
  早知这个看不懂眼色的腐儒什么话都说,他才不会同意一起来式乾殿。
  他陈宣是遂了意,却不管旁人死活。
  陛下近来心情尚佳,顾灵清本打算今日将麻烦事一股脑禀告,多要些银钱。
  现在看,还禀告什么?顾灵清连忙带着陈宣告退,甫一出殿门,便听见他自言自语。
  “陛下瞧着不大高兴?”
  “陈少卿,能否拜托你一件要事,”顾灵清面色诚恳,“往后莫在陛下面前提薛二姑娘。”
  “为何?”陈宣茫然,“陛下近两年已厌恶她至此地步?”
  陈宣连忙摇头,“不对啊,我记得在永安殿时,陛下待她很是不错,那会儿她常不顾宫规,去寻王三郎,陛下也未曾降罪。”
  顾灵清恨不能捂住他的嘴,脸上笑容快挂不住,“还有这些事,往后也通通别提。”
  “你可曾瞧见陛下案上那只玄猫?便是薛二姑娘的。”
  顾灵清点到为止,看着陈宣恍然大悟的神色后终于松口气。
  *
  “我乃汉寿侯之妹魏缃,来找薛梵音。”
  薛府门前,一头戴帷帽的少女声音朗朗。
  一听汉寿侯府,家仆们不敢轻慢,通传的人回来,垂首道:“贵客紧随奴婢便可。”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薛柔院子前。
  纵使并非首次拜访,魏缃还是忍不住感叹,不愧是先帝赐下的宅子。
  她坐下后,也没忘记正事。
  只是难以整理措辞罢了。
  陈宣与魏绛多年同窗,又是如出一辙的容不得瑕疵,交好多年,与魏缃亦有口头婚约。
  昨日,陈宣登门,一反古板常态,要与魏缃说几句话。
  “魏姑娘,陈某冒昧,听闻你与薛二姑娘交好,敢问她品性如何?可堪为国母?可变得沉静稳重,无妒防之心?”
  魏缃当即发怒,“陈公子这般打探不妥罢。”
  “陈某问这些,实乃心系国事,陛下看重薛二姑娘,甚至许她的猫儿进式乾殿,陈某以为,薛二姑娘为后,若贤良,定能襄助陛下,若德行不佳,陈某定会死谏,请求陛下另择他人。”
  事涉薛柔,魏缃直接命人打发走陈宣,一早便赶来薛府。
  陈宣那个犟驴,定要问第二次,她总得知道薛柔怎么想,才好回答。
  魏缃本以为薛柔会恼,熟料面前少女又惊又喜。
  “他此言当真?真会死谏?他在朝中分量如何?”
  第31章 她难道不知,他根本不喜……
  魏缃有些发懵, “这……陈宣的确死板,甚至不少人说他苛察太过。”
  “譬如?”薛柔凑近了些,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当年陛下派他修渠, 朝中皆言他乃世家子弟,恐怕草草应付,谁知他在雍州征豪族田地受阻,竟直接躺下,高呼要么同意挖渠,要么将他尸首抬回颍川。”
  魏缃神色有些一言难尽,总而言之是个难缠至极的人。
  “如此看来, 他极受陛下信任,”薛柔喜不自胜, “性情也是极佳。”
  她握住魏缃的手,双眸饱含希冀,“你定要告诉他, 我终日靡衣玉食, 穷泰极侈, 餐饭非象箸玉杯不用,且极其善妒,绝不允夫君纳妾。”
  一番话下来,连流采都瞪大了眼睛,倒是绿云颇为理解地点头。
  魏缃呆呆看着面前少女, 有些不赞同地皱眉,想起什么后终究只是叹口气, 将所有劝阻咽下去。
  “好。”
  待送走魏缃,绿云瞧流采又要张嘴,连忙小跑至窗边, 伸头看一眼,“女公子,又要下雨了。”
  “说来奇怪,近来夏日雨水未免太多。”
  薛柔猛地想起,姑母每至雷雨夜,便更加难以入眠。
  太后身体本就弱,连日无法安寝后,往往白日神思不清,夜间纵使点安神香也梦魇连连。
  薛柔至今记得,她幼时思念母亲时,便去颐寿殿与姑母睡。
  那夜雨密而急,雷声轰鸣,她被呜咽声吵醒,睁眼便瞧见姑母的泪水,一滴滴自眼角落下,濡湿一小片锦枕。
  “阿彻,阿彻……”
  一声声嘶哑的呼唤仿佛从喉咙硬挤出来。
  薛柔被吓到了,只觉姑母恍若变了个人,半晌才反应过来,阿彻是先帝谢元彻。
  她那时年幼懵懂,一早还劝姑母让太医多开几服药。
  现下一想,这种心病药石无医,恐怕年岁愈久,愈是痛苦。
  窗外雨愈发大,远方白茫茫一片云雾。
  薛柔最讨厌夏季的雨,来去无常,又常势如千军万马杀到面前,令人措手不及。
  许是这个缘故,她现在心底不踏实。
  焦躁不安,连躺下都觉厌烦。
  绿云和流采知她心绪不宁,都退出内室,站在檐下守着。
  缕缕香雾自博山炉氤氲开,透着凉意。
  “还不如去嫏嬛殿听先生讲学。”薛柔喃喃自语。
  因酒肆的事,父亲将阿珩打发去书院,唯恐他近墨者黑。
  母亲执掌中馈,平素同京中女眷往来,近日为准备她及笄礼忙到脚不沾地。
  薛柔想上前帮忙,却被母亲阻止,“你好生歇着就是。”
  简直百无聊赖。
  薛柔忍不住起身,恨恨看了眼外头,天阴雨湿,出门都不便。
  忽听见珠帘响动,有人的脚步声比雨还急。
  “女公子,今日朝会刚散,主君留在宫里,递了信回来,太后上朝时晕了过去。”
  “什么?”
  短暂空白后,薛柔清楚看见绿云眼中惊慌。
  她回过神,方才发觉自己未着鞋履。
  “和阿娘说一声,我要进宫。”
  薛柔急忙去披外衣,手忙脚乱,衣襟歪了些。
  绿云上前,一边反复念叨“定然无事”,一边替她整理衣裳。
  因走得急,流采撑伞也无法全然顾及薛柔,待进马车,方才察觉两人身上都蒙着水雾。
  今日道上无甚行人,薛柔不停催促。
  “快些,能否再快些。”
  纵使进了宫门,薛柔也没有慢些的意思。
  流采忍不住劝告,“女公子,这条路过分湿滑,且——”
  后面的话,薛柔没听清,只因后头有内侍尖利的嗓音,划破雨幕刺来。
  “前面的是何人?圣驾在此,速速退避。”
  薛柔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这是通往长乐宫必经之路,谢凌钰来做什么?
  她想了想自己方才不知违多少宫规,脸色更苍白了些。
  然而天子将至,她只得让流采退至一边,待谢凌钰走后方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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