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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39节

  缕缕凉风裹挟水雾吹开车帘,薛柔透过那道缝隙,瞧见天子车驾缓缓停下。
  李顺撑把伞,弯着腰道:“薛二姑娘,陛下请你上来同乘。”
  怕她不同意似的,李顺连忙补道:“陛下的马车更快些。”
  薛柔果然脸色微变,没多犹豫便答应。
  她掀开车帘的一瞬间,便瞧见谢凌钰膝上的玄猊。
  乍然见到主人,玄猊叫了几声,毫不犹豫离开谢凌钰,趴在少女脚边,轻轻蹭她裙摆。
  薛柔神色僵住一瞬,顾不上满眼眷恋的玄猊,也顾不上与谢凌钰的恩怨,猛地握住少年衣袖。
  “陛下,太后怎么样了?”
  “无妨,只是过度消耗心神。”
  谢凌钰神色平淡,眼神扫过她脸颊每一寸,如鸿羽般轻,显得漫不经心。
  薛柔舒了口气,便想松开手,却被他摁住。
  少年仍旧平静,然而薛柔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
  她怔住,没心思同他争执,索性由他扣住手腕,盯着脚边玄猊不看他。
  因此,也忽略了谢凌钰的眼神。
  少年现下只着一身淡青色常服,却无半分温和气息。
  没有庄重深沉的玄色压抑,过分精致的眉眼与艳红耳坠更为醒目,一切淡色都是衬托,让人变本加厉注意他相貌昳丽。
  然而没人敢多看,如同青色巨蟒纵使瞧着纯良,也没人敢靠近。
  他手指一点点向下移,像蛇信在不断试探。
  薛柔回过神,才发觉温热的气息已裹满自己手掌。
  她瞪大眼睛,还未回过神,便被他陡然加大的力道捏得略痛。
  “你的手太凉了。”
  谢凌钰微微倾身,一双眼睛深邃如墨,看不出真实情绪。
  倘若闭上眼听这句话,薛柔定会觉得此人无比关切自己。
  可面前少年目光太过令她不适,却说不上缘由。
  如沉重的雨雾包裹她,又像拿着一柄刀对准她,反复审视询问,想刺入她心口探究心绪,却又克制着,最后轻轻用刀背拍了拍她的脸。
  薛柔勉强笑了下,“许是太过担心。”
  “还淋了些雨。”谢凌钰看了眼她发丝,“让太医也给你看一眼,莫要病了。”
  少年的声音极为柔和,却让薛柔毛骨悚然。
  这是陛下么?他怎会突然变成这样?
  谢凌钰说话平和过,冷漠过,也常常压抑怒气,却从未如今日这般。
  薛柔满腹狐疑,陡然冒出一个念头,难不成姑母当真病重了,他怕她情绪失控,才一反常态。
  越想越对,薛柔有些着急,抿唇犹豫一瞬,恳求他:“能不能让沈愈之来?”
  “阿音,”谢凌钰叹息一声,“那是朕御用的太医。”
  薛柔当然知道,沈愈之看着皇帝长大,是最了解皇帝身体如何的人,金贵得很。
  倘若他被人威胁收买,旁人能轻而易举知晓陛下龙体如何,故而沈愈之寻常只为陛下一人看诊。
  除了华林苑那次,沈愈之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为她把脉。
  薛柔抿唇,犹豫片刻后道:“陛下,只是看一次都不行么?若实在担忧,令朱衣使随行也可以的。”
  话音落下,马车内只余静默。
  谢凌钰注视着面前少女的脸,片刻后垂眸不再看,指尖微动蹭过她手掌细腻肌肤。
  因完全掌控,所以他能察觉薛柔下意识想抽离却又安分的动作。
  心里没有任何欣慰,只余寒凉。
  眼前人清得如浅浅溪水,那点小心思一望便知。
  “朕若不允呢?”
  谢凌钰语气倒是温和。
  他说完便抬眼,端详着她。
  薛柔怔住,有些沮丧地垂头,既然陛下都这么说,应当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况且……长乐宫那边,恐怕也不会全然赞同沈愈之进去。
  见她心低意沮,谢凌钰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焦躁。
  他反复咽下想脱口而出的话。
  为何总是这样?
  总是高兴时便视他如蛇蝎,有求于他便软和了神色,仿佛天生便有这样的本事,无比自然地化作春风月色,想吹过谁的脸颊,想洒在谁身上,都全然不管不顾。
  她难道不知,他根本不喜春风,也根本不需要月色照拂。
  这种东西,谁都能拥有。
  但风起月升非人力可为,自然也非人可阻挡。
  他闭上眼,心口如有潮水去而复返,岸堤潮湿泥泞。
  待马车行至长乐宫前,谢凌钰终于开口。
  “李顺,让沈愈之过来一趟。”
  薛柔正下马车,闻言怔住,嘴角终于露出个笑,随即便奔向颐寿殿。
  目送少女迫不及待自己接过伞,裙摆翻飞如蝶,在雨雾中不断模糊,最终消失在殿门。
  玄猊跟着她,雨中飞奔,四足溅起水花。
  谢凌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良久才喃喃:“实在是没心。”
  待他缓步走进颐寿殿,原本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皇帝露出温和关切的神情,“母后既已醒来,朕便放心许多。”
  “前线还有战事,陛下应以军务为紧,不必来长乐宫。”太后脸色冷淡。
  今日早朝她究竟为何晕厥,陛下比谁都清楚。
  战报几个时辰前快马加鞭送至洛阳,只有短短几行字。
  首战,河间王世子信于亲随,执意轻进,竟殁。精兵存者十无其一。然世子英勇,固守龙亢不曾退。后参将阳寰借洪而断敌粮道,大破之。今敌已退至涡口。
  胜乃好事,令太后震怒的是阳寰竟杀南楚降将。
  杀降不祥,何况是南楚宗室大将,与此同时,太后方知宜都王被阵前悬首以鼓舞士气。
  区区一个参将哪来的胆子,分明是皇帝授意。
  皇帝铁了心与南楚撕破脸,和他的每位先祖一样好战。
  太后以为谢凌钰来此扮演母慈子孝,不过是让她莫再对军务提出异议。
  然而,少年环顾四处,没见到某个身影后眉头轻蹙。
  “母后调养身子需心思开阔,近来不若令阿音留下,伴随左右。”
  第32章 朕的喜怒,难道由她决定……
  “陛下贵为天子, 想要什么无须遮遮掩掩,”太后气极反笑,“想留阿音, 何必拿我这把病骨头做幌子。”
  谢凌钰收敛笑意,“母后,朕不过一番孝心。”
  一边伺候的宫人默不作声为皇帝添茶,执壶的手微微颤抖。
  皇帝眸色深了几许,没有动那盏茶的意思。
  “这些宫人年少,难免畏惧陛下。”
  太后语气平静,让那宫人下去。
  母子二人许久没有面色平和地相对而坐, 纵使只是表面平和。
  谢凌钰对太后无甚可说,只是静静看着桌案角落上刻的一只兔子。
  稚嫩的线条歪歪斜斜, 能看出是稚童所为。
  太后竟没有命人更换新桌案,任由那只兔子留在颐寿殿。
  少年恍惚一瞬,眼前浮现某个人年幼时的模样, 蓦然笑了笑。
  不知皇帝为何发笑, 太后陡然警觉, 却听见少女轻灵脚步渐进。
  薛柔径直坐在太后身侧,抿着唇。
  “姑母,衣裳又有些紧。”她附在太后耳畔,“我近来吃的是否太多了。”
  太后仔细打量着小侄女,腰身并不紧, 倒是胸前起伏愈发明显。
  因皇帝在这,太后不便多说, 一双眼弯了弯,显出几条细纹,“不多, 仍旧窈窕得很。”
  谢凌钰唇角扬起,视线避开她,也没说什么。
  “姑母,我方才没来得及说,陛下说让沈愈之过来,”薛柔轻轻晃了晃太后衣袖,“他擅长医心疾,或许有好法子。”
  太后眉梢挑起,“沈愈之?”
  她有心腹太医,然而论及医术的确不如沈愈之。
  偏沈愈之死心眼,不肯听陛下之外的人差遣。
  谢凌钰察觉太后打量的目光,直直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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