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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120节

  高姮笑着安慰:“净听旁人吓唬,这么漂亮的眼睛,怎会瞎呢?”
  “几只蟹而已,吃了便吃了,何必道谢,你往后还要吃我们家的茶呢。”
  吃王家的茶?她这辈子是吃不上了。
  薛柔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哽在喉咙。
  你若是旁人,我尚且愿意敷衍一二。
  但你是王玄逸,我怎能答允。
  良久,她终于给出单薄解释。
  “我已对不住舅母,岂会再置徐国公府于险境。”
  薛柔眼前浮现高姮的脸,再看向表兄。
  “我不可能坐视你逃亡终身。”
  何况,流采对王玄逸定起杀心,一旦寻到机会,必除之而后快。
  薛柔沉默片刻,让流采进来,而后对王玄逸道:“把头发剃了,穿王怀玉的僧袍,然后进宫。”
  “陛下回来前,我保你在朱衣使眼皮底下安然无恙。”
  “陛下回来后,我亦会保你们无虞。”
  王玄逸僵住,忍不住想,陛下平日究竟什么模样,竟让她如此放肆的包庇逃犯,甚至笃定能保住他。
  还是说,表妹也只是赌一把。
  流采扯了下唇角,冷声道:“你听见娘娘的话了?”
  闻言,王玄逸看向薛柔,垂眸道:“我都听你的。”
  第94章 你敢无凭无据诋毁皇后?……
  薛柔静坐于窗下, 看着王怀玉手握一把锋利刀片,一缕缕发丝散落在地。
  她面色静如一潭深湖,刹那居然明白为何谢凌钰幼时总面无表情, 无论是喜是悲都看不出来。
  原来人压抑到极点时,是做不出表情的。
  薛柔离开禅房后,慢慢走向马车,那一小段路用了许久。
  她能听见流采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声音,微叹口气,“躲在我身后做什么,过来。”
  “……是。”
  薛柔瞥了眼她沾上灰尘的衣摆, “和王怀玉打了一架?”
  “嗯。”流采有些麻木,自暴自弃般承认, “我要了他弟弟的耳朵,他动手了。”
  “是陛下要的。”薛柔纠正后,偏过头盯着她, “你说, 我方才向表兄承诺时, 为何要让你进来?”
  “怕奴婢杀了他,所以提醒一回。”
  “并非如此。”薛柔忽觉无奈,“我说,等陛下回来,我会保下你们。”
  眼前女子抱着短剑的手忽然攥紧, “娘娘恐怕不知道,陛下恨那人入骨。”
  薛柔知道。
  她先前在式乾殿遇见王伯赟, 不过多看几眼,就能感觉身侧的人面色阴沉。
  皇帝疑心那几眼是因王家人长得有几分相似,觉得她在思念旧人。
  后来, 薛柔索性一句外祖家的事也不提,唯恐他反悔。
  她能忍耐他匪夷所思的独占欲,结果他就是这样哄骗她的。
  “君王一言九鼎,说什么天子有容人之量,都是虚言,简直……简直混账。”
  薛柔面色终于因怒意有了变化,“他也有资格同我提恨谁么?若真提及过往恩怨爱恨,也该是我同他要说法。”
  流采终于意识到皇后有多恼,先前哪怕再怎么不给皇帝面子,也未曾在大庭广众之下骂过天子。
  “娘娘,这是宫外。”她低声提醒。
  远处随从听不见动静,却能看出皇后心绪不佳,连忙低下头。
  薛柔瞥了眼随从,直到上了马车方才轻声问:“流采,你当初来我身边,他都让你做什么?”
  那时她与陛下尚且年幼,谢凌钰不可能对她有男女之情,却派朱衣使监视她,必然有所图。
  薛柔沉默一瞬,说出自己的揣测:“因为姑母身边不方便安插暗探,故退而求其次么?因为长乐宫中,我与姑母最为亲密。”
  流采掌心已经冒汗,“娘娘,倘若是为了窥探太后,不会派奴婢。”
  毕竟,那时流采也不过十几岁。
  “陛下那时就已选定娘娘为后,他怕……”流采顿了下,“怕娘娘行差踏错。”
  薛柔恍惚,颇为嘲讽地笑了一声,“他十年前就选定我?”
  她怎的这般不信。
  她眸中映出流采局促慌张的神色,叹口气道:“罢了,我不为难你。”
  “这些事,合该去问陛下,他自己最清楚。”
  “娘娘,这样是否不大妥当,”流采下意识劝阻,“恐怕会激怒陛下。”
  “有何不妥?”
  薛柔语气冷静,显然深思熟虑过。
  “我要同他,当面对质。”
  *
  “当面对质?”赵旻声音凌厉犹如尖叫,“把男人弄进宫里,还想着与皇帝当面对质?”
  显阳殿内檀香弥漫,僧侣诵经声伴随木鱼敲击的动静,引人昏昏欲睡。
  但殿内宫人皆屏息凝神,甚至不敢喘息,被剑拔弩张的氛围吓得愣神。
  薛柔斜倚软榻上,看着赵旻发疯一样踱步。
  她刚解释过事情来龙去脉,赵旻就气得要杀了那帮僧人,把显阳殿里所有人,除了皇后都骂了一遍。
  骂姜吟拦不住僧侣进宫,骂绿云劝不动皇后,骂流采废物得厉害,当初居然心慈手软,最后骂自己为何不一头吊死在朱衣台,上了皇后这条贼船。
  赵旻猛地一拍桌案。
  “娘娘知不知道纸包不住火,陛下回来前,宗室请求废后的折子就送去前线了。”
  “我已命人将大长秋卿关了起来。”薛柔抱紧受惊的玄猊。
  “把巫晋关起来又有什么用?整个宫里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陛下不在宫中,皇后肆无忌惮召僧人进宫,”赵旻顿了顿,呼吸都不稳起来,“有心人数一回便能发现,来时九人,每日宫门落钥,走的却只有八人。”
  赵旻脑袋发晕,觉得遇见薛柔是前世冤孽,她告假回乡祭拜父母,短短七八日,皇后送了份大礼。
  “你藏了个男人在宫中过夜,此事尚未被察觉,京中就已有风言风语,不用半个月就能传到陛下耳中。”
  薛柔垂眸,满不在乎道:“什么风言风语?唯有百姓私下嚼舌而已,不足为惧。”
  民间爱谈论宫闱秘事,屡禁不止,但官宦人家素来谨慎,不会随意谈论皇后,更不会把此事放明面上。
  “赵旻,”薛柔忽然唤眼前人的名字,“倘若你是我,你会放任王玄逸出宫任人宰割么?”
  赵旻定定望着皇后的眼睛,忽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娘娘,倘若是我,我会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而非等皇帝回来硬碰硬。”
  “什么一劳永逸?”
  薛柔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起来。
  “太后薨逝,螺钿司四分五裂,抵死顽抗的被清算,还有老实怕死的投靠皇帝,但还有一部分遁入山林,这些人仍愿意帮臣一个大忙,”赵旻换了个更为准确的说法,“或者说,帮太后的侄女一个大忙。”
  “你想让我再逃一次,”薛柔讽笑,像在笑不自量力,“那陛下当真不会再允我出殿门半步了。”
  话音落下,赵旻沉默半晌,语焉不详道:“既然是一劳永逸,他自然不会再抓到你。”
  薛柔忽然想起姑母生前同自己坦白过的话,和那碗掺了毒的红豆粥……
  还有顾又嵘提及过的,赵旻此人无法无天,竟想过弑君。
  她如置身数九寒冬,一股冷意从心头涌起,幽幽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赵旻漫不经心伸出手,与皇后比划一个数字。
  “倘若娘娘愿意,至少有五成把握。”
  赵旻说的笃定,统领螺钿司多年,关于朱衣台她多多少少有点了解。
  那个天子信物的说法,她有所耳闻,多年来始终猜测谢凌钰的信物是什么。
  自那枚耳坠戴在薛柔身上,赵旻便开始怀疑信物是耳坠。
  若她的猜测正确,五成把握会变作九成九。
  皇帝对薛柔完全不设防,床笫之间不必提,就是素日一道用膳,薛柔给他递什么吃食,若无李顺在侧提醒要先试毒,他张口就咽了下去。
  而顾家人又认死理,在新帝继位前,有信物的皇后便是他们唯一的主人,哪怕天下人共讨弑君的逆贼,朱衣台都会保住皇后。
  赵旻犹豫了,她能想到的,皇帝未必想不到,谢凌钰那种人,真能把性命交给皇后?
  趁着赵旻若有所思,薛柔正色提醒她:“你说的方法,我绝不允许,倘若再提一遍,你便给先帝守陵去。”
  给先帝守陵,能恶心得赵旻吃不下饭,果然,她闭上嘴再也没说一句话。
  *
  显阳殿侧殿,最为偏僻的一角,有扇小窗开了道缝。
  唯有近前观察,才知那根本不是小窗,而是好好的窗被木条钉上,只留下个小口供饭菜送入。
  里头日夜不绝的咒骂声已持续数日。
  “姜吟!姜静章你包庇皇后,辜负皇恩,你姜家世代忠君,你就是这样效忠谢氏的!”
  “放我出去!皇后留外男夜宿宫中,你姜静章还是大昭的女官,岂敢坐视天家血脉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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