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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127节

  “这样情深义重,他为何不自戕,还要扰你清静。”
  见皇帝语气坦然,薛柔睁大眼睛,为他的无耻所惊。
  “我当真要谢他来一遭,否则我永远不知陛下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永远被你哄骗。”
  她垂眸看着谢凌钰衣摆竟与自己的交叠,默默分开。
  “陛下早就抓到我,偏等那么久才来,那段时日,掌控我一言一行,观我如笼中穷鸟,很痛快?”
  她想起朱衣台那整整一架卷宗,里面皆是她一言一行,起居坐卧。
  从初入长乐宫前,他便在查她。
  如一双眼睛,时时刻刻背后窥探,又像影子无法摆脱。
  薛柔今生忘不掉随意翻开某页,便见到“巳时一刻,与王三郎游湖,巳时二刻,同作词一首……”
  那首词已看不清晰,朱砂毫不犹豫划过,触目惊心,如割开口子流出血。
  血迹陈旧,发暗,仍能窥见落笔者恨意。
  怪不得她无论做什么,他都知道。
  怪不得她戴表兄送的钗子,他总面容阴冷盯着,让她摘下。
  薛柔后背仍止不住发凉,唇色苍白道:“说什么抢夺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封后诏书未下前,你便故意将他调离洛阳办差事,就因我约好同他踏青。”
  “那时,我与陛下有何关系?竟让你决意掌握我一言一行,甚至忍不住插手我的事?”
  薛柔想起卷宗中密密麻麻的记录,忍不住头晕眼花到作呕。
  她语气轻飘飘的,“实在恶心。”
  皇帝近乎与她相对而跪,两人皆面色苍白,好似已下阴曹地府,盘算过往恩怨如何清。
  “恶心?”谢凌钰闭上眼,喉咙滚出一声轻笑,“阿音觉得我恶心。”
  “是看见我便觉恶心,还是碰着时恶心?”
  见她沉默,谢凌钰只当她都认下,轻嗤:“榻上也觉恶心么?好似并非如此,阿音心口不一,明明——”
  薛柔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忍无可忍抬手。
  一声脆响后,她低头看自己掌心,抬眸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帝,唇瓣忽然被含住,呼吸间都是浓烈的久违的沉水香气息。
  她听见他心口擂鼓般的声音,回过神后狠咬他唇瓣,直到尝到血腥味。
  谢凌钰感觉不到痛似的,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抱紧她的手臂更加用力。
  她瞬间怒极,是他召她兴师问罪,落了下乘就想靠这种事逃避。
  薛柔齿间更为用力,口中血腥气越发重,甚至一瞬间觉得他乐在其中。
  等他终于放开,唇上冒出血珠也浑不在意,附在怀中人耳畔。
  “阿音觉得我恶心,偏与我这样的人做了夫妻。”
  “早知我如此,便要跳太液池?与旁人在阴曹地府做鸳鸯?简直痴心妄想。”
  一滴血珠落下,刚巧坠在薛柔肩头,洇在朵桃花上。
  “你我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碧落黄泉,我必要带着你。”
  薛柔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想推开他,却被缠得更紧。
  “所以杀夫弑君的事还是缓缓,阿音最好盼我活得久些。”
  第98章 想要我性命,现在就可以……
  沉水香的气息包裹着她, 连带那絮絮低语也如绸缎将她缠紧,薛柔被他语中执拗惊住,默不作声。
  见她没再有挣扎的意思, 皇帝语气柔和许多,呢喃细语,为自己辩解。
  “我原想放过你的,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肯要。”
  “我唯恐出事后你了无依靠,便将朱衣台分你一半,我本想送你离宫, 但你说想要太子。”
  “是你装得温驯乖顺,假意讨好我, 岂能怪我当真,我既然当真了,又岂有再放手的可能。”
  薛柔听着他字字怪她咎由自取, 错失良机, 出声打断:“说什么放过我, 你何曾流露过这份意图?”
  “陛下与其将自己说的那般无私,不如坦然承认,你就是这样贪欲炽盛……”
  她偏过头,唇瓣蹭过皇帝脸颊,贴近他低声呢喃。
  “陛下从一开始, 就没打算高抬贵手,否则怎么看不出, 我想要太子是因为害怕,你谢家的宗亲恨不能把我拆骨剥皮。”
  谢凌钰脸色苍白,放开她后相对沉默, 久不能言语。
  不知为何,看他缄默,不能一一回应,薛柔心底反倒又窜起股邪火,报复似的冲他笑。
  “话谁不会说,我亦会说。”
  她语调轻柔,一如往昔,“我本可以喜欢上陛下,是你自己不愿。”
  日影西斜划过檐角,大殿门窗紧闭,逐渐昏暗。
  李顺走前未雨绸缪,点上几盏灯烛。
  烛影摇曳使得殿内女子若蛊惑人心的精怪,每句话都如蛊虫,钻进人心窝里,时时刻刻搅动作乱。
  “陛下,我当真对你动过情。”
  薛柔离他更近一些。
  “我真的……差一点就爱上你了,可谁让你骗我。”
  她对面的人仿佛真中了蛊,脸色一点点难看,像在被吸精气,面如死灰定定望着她。
  谢凌钰攥紧手,不想去听她胡言乱语,“撒谎。”
  “我没有说谎。”
  薛柔眼眸饱含真诚,同皇帝近到差点蹭上他鼻尖。
  “我没有动情,怎会给你打剑穗,怎会讨厌让你纳妃的河间王妃,怎会答允你那些要求,陛下,我没有骗你。”
  谢凌钰眼睫颤动,她眼中若有水波荡漾,晃得他刹那心旌摇曳。
  如坚冰化冻,五脏六腑逐渐有知觉,缓慢感觉到迟来痛意。
  他问:“当真?”
  薛柔却有一霎惊疑,没想过陛下会信,且这么快便有松动的意思。
  “自然是真,”她甚至抬手摸了下皇帝的脸,“所以陛下可以宽恕他们么?”
  “陛下只要遵守承诺,我们就和以前一样。”
  不过瞬息,谢凌钰便沉下面色,闭上眼觉得一阵耻辱。
  为那一瞬间的心旌摇曳而耻辱,他居然下贱至此,像道边的狗一样被她摸一把,就想着重新相信她。
  薛梵音说尽伤人的话,他居然奢望所谓的“动情”确有其事。
  “不可能。”谢凌钰牙关紧咬,勉强平静后,淡声道:“不重要了。”
  “你喜欢王玄逸也好,还是喜欢旁人也罢,都不可能离开我,同他们长相厮守。”
  “那个奸佞蛊惑你弑君,想等你做太后公然出入宫闱,长相厮守?”皇帝冷笑,“痴人说梦。”
  “阿音放心,这种事绝无可能成真,”他呼吸凌乱一瞬,“至于你,是否动过真心,我已全然无谓。”
  薛柔终于听懂他言外之意,垂下眼睫半晌无言。
  原来那句碧落黄泉,是这个意思。
  “想让我殉葬,陛下才是真的恨我。”
  这话一出口,便将谢凌钰刺激得猛地起身,低头看着她,面色铁青。
  他禁不住笑了几声,仿佛她荒谬至极。
  “是了,阿音所言不假,”他连连点头,“我是恨你。”
  “我让你入宫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将朱衣台拱手相送,原来都是因为恨你。”
  “天底下竟有这般可笑的事,我闻所未闻。”
  薛柔抬眼看着他,同床共枕的夫妻,知道什么话最伤人,字字句句往他心窝戳。
  “我不是早就同陛下说过,我不曾心悦过你,不止一次明明白白。是陛下把我拖进宫中,现下连碧落黄泉都说出口。”
  “我若先一步去,陛下便能安枕无忧,也不必再应付彭城王。”
  她面容略苍白,但尚有血色,有恃无恐。
  左右谢凌钰身体好得很,离驾崩远着。
  “我安枕无忧?!”
  皇帝刹那暴怒,指着她的手不住颤抖,眼前阵阵发黑。
  “你说反了罢,你心里盼着我早日驾崩。”
  薛柔看着他在殿内翻找,不知在找什么。
  片刻后,一柄匕首被扔到她面前。
  精致小巧极为眼熟,正是被李顺带走的那柄。
  她目光微顿,心里忽然慌乱。
  下一瞬,那人便半跪到她面前,亲自拔出利刃,将匕首塞进她手中握紧。
  尖锐锋芒正对着他,冷光熠熠。
  “想要我性命,现在就可以。”
  薛柔看着面前的人紧握她手指,恍若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利刃,带着她直直往肺腑捅。
  她心里陡然发寒,满脑子都是他疯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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