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两位女子一刚一柔,国君被闹得面色微沉,但念在郁妃素来不问俗事,此番种种也是护子心切,也并未怪罪。
  国君叫停争论不休的双方,说此事容后再议,眼下守岁要紧。
  可年夜宴的后半段,随依旧歌舞升平,但没人再关心守岁的事。
  郁安看着隐隐焦躁的郁氏,安抚般碰了碰她扶在膝上的手背。
  事后,郁安被国君单独叫去问话,虽陈述了自己想要继续上学的情愿,但看着对方冷硬的脸,又联想到国君与李氏夫妻情深的事,又觉得此事恐怕难有转机。
  该学的都学了,再深的没学到也就罢了,只是礼肃是一定要见的,其他的事,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开春之后,无云宫里来了几位教习礼仪的女官,个个端肃庄严,讲习时严厉至极。
  郁安被迫学着女子的各式礼仪,每日天还未亮就被香若按在妆奁前,赶在礼仪女官来之前,将逐渐明显的喉结用脂粉盖住。
  这事还要做得隐蔽,紫兰随时都会从郁氏那边过来。
  这些年郁安穿衣沐浴都不方便,盯梢的紫兰始终是个麻烦。
  要找个机会摘掉这个眼线才行。
  但当下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郁安还在教习女官那里脱不开身。
  衣妆与仪态都要规范,将日常的宫廷礼仪学通以后,又要学庆宴礼仪和祭祀礼仪,到后面还有关于及笄和婚嫁内容的教习。
  刚开始,郁安还能忍受。
  他学东西很快,因此就算女官严苛也并未吃太多苦,在礼肃傍晚过来的时候,并不提自己白日的处境,倒是笑意盈盈地问他今日见闻。
  但是越到后面,郁安被各类礼仪的延伸细则折磨得头痛,又被安排着每天看一本砖厚的书,关于礼仪规范和女德管事,或是陶冶类的文史。
  看书太多觉得眼花,郁安拍拍裙子就往学宫的方向溜去。
  香若及时拦住要跟上去的紫兰,“殿下知晓分寸的。”
  紫兰冷冷地看她一眼,“你倒是护主。”
  香若微笑,“紫兰姑娘不也是一心护主么?”
  紫兰睨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郁安不知道两位侍女的针锋相对,进了学宫,轻车熟路就去了礼肃所在的学堂。
  奇怪的是明明还未散学,学堂里却空无一人。
  有学子路过,瞧见院中立了道素色倩影,步伐一顿,“姑娘找谁?”
  郁安一顿,转回了身。
  那学子看清了那张标致的脸,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玉安公主。
  许久未见,竟有些认不出了。
  郁安见这人眼熟,想必对方是礼肃的同窗,便低声问道:“劳烦,可有见到礼肃?”
  那学子多瞧了几眼他的脸,咽下惯常的打趣,让他去武艺堂找找看,最近武夫子正在教习武艺。
  郁安道了谢,又找去了武艺堂。
  馆中学子甚众,偏堂里传来阵阵喝彩。
  郁安循着声音过去,看到十来位学子围挤在一起,望着场中央,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什么。
  近来郁安又高了些,在一众比自己大些的学子身后,倒也没被完全遮挡住视线。
  穿过交头接耳的人群,他望见了场中不断交手的两人。
  一人马尾高竖,身材壮硕,动作遒劲如风中长枪。
  另一人白衣胜雪,身姿如竹,对所有招数都应对自如,连腰间别着的皎色玉佩起伏痕迹都透着淡然。
  这块天生地养的温润原石,是郁安亲自为那人戴上的。
  正是礼肃。
  终于找着了想见的人,郁安却能没欢喜起来,反而忧心忡忡。
  他盯着招式越发迅猛的赵远之,眉心一锁,并不言语。
  他虽不出声,但周围的学子们也渐渐止住话头,互使眼色,偷瞄着堂里突然出现的“女子”。
  乍一看只觉这位清丽佳人有些眼熟,有大胆的人细细打量佳人的眉眼,这才恍然大悟。
  哦,是那位自小就将礼肃看得很紧的玉安殿下,这可是敢和远之公子叫板的人。
  想清楚这一点,众人不仅没觉得失望,反而用一种自认淡定实则火热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穿巡,静待看戏的模样。
  郁安只忧心了一刹,瞧见赵远之的所有攻势都被礼肃巧妙化解,也就慢慢放了心。
  他顺着人群让开的一条道走到前排,安静地等礼肃比试结束。
  多番进攻都被四两拨千斤反击回来,赵远之耐心已然告罄,出手越发急切。
  又是一个扫腿被折身闪开,不仅没讨到好处,肩膀反被掣肘,扭身甩开后又被肘打了一击。
  人群声音止歇后,赵远之只想速战速决,右手发力迅速打出一掌,疾如雷电。
  礼肃本可背手躲开,眼角余光瞥见一点素白衣裙,身影一顿,竟硬生生吃了这一击。
  这一掌赵远之使了八分力气,像是要把对面人肩骨都拍断。
  但礼肃的骨头倒是没事,只捂着肩膀退了几步,低低叹出一口气。
  赵远之扬眉吐气,自觉掰回一城畅快至极,立即都要乘胜追击。
  “赵远之!——”
  一道冷沉的声音将赵远之还没流露出的笑意打散。
  他动作一停,寻声看去,只见郁安捂着嘴唇咳嗽。
  咳了几声,衣装清艳的“女子”对他微微一笑,仿佛方才高昂又沙哑的声音不是自己发出的一样。
  “远之哥哥,你过来,我有事与你说。”
  被许久不见的人叫着哥哥,赵远之哪怕再不待见对方也不好拒绝,何况这还是相识几年都没给他好脸色看的郁安。
  赵远之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品着那声“远之哥哥”,头脑发热地让人替了自己的位置,就领着郁安进了馆内的一处厢房。
  礼肃放下了搭在肩上的手,眸光落在两人的背影上,轻柔又幽深,像只自无名洞口扑翅飞出的暗色蝴蝶。
  除去开始的笑语,郁安一路都很沉默,进了屋子目光都没放在赵远之身上。
  赵远之将门关了,大步寻了个软榻坐了。
  见郁安站在一边不语,他率先出声:“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郁安垂下眉目,“你别再刁难礼肃了。”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赵远之嗤笑,“就为这个?”
  郁安道:“这几年,你总是刁难他。”
  “你不是护他护得紧么?”赵远之兴味索然地往后一靠,没骨头似的倚在榻上,“我哪有机会刁难他?”
  看着郁安低眉顺眼的模样,他又混不吝似的笑了,“再说,刁难他又如何?本公子行事向来坦荡,教训教训这个敌国丢过来的杂碎,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你是公主,梁嗣是太子,我是功臣后代,只有我们才是一类人。”
  他甚至还没放弃劝解郁安,“别再顾忌那个废物了,听你远之哥哥的话,这样对你我都好。玉安妹妹……”
  越说越动情,他晃着腿又叫郁安,刚喊出一声妹妹,却听“铮”的一声——
  下一刻,冰冷的剑锋已经抵在脖颈上了。
  赵远之抬头,对上郁安冷漠的眼。
  郁安反手执剑,膝盖抵在榻上,压得赵远之动弹不得。
  冷光打在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构造出一种锋芒毕露的艳丽。
  赵远之怔怔地看着郁安,恍惚地想到,梁嗣的这个妹妹,好像快要及笄了。
  见赵远之还神游天外,郁安沉眸,倾身警告:“再为难礼肃,我会杀了你。”
  离得太近了,赵远之依稀能嗅到郁安身上的脂粉香。
  对方声音暗哑,说话间热气全铺洒在面上,赵远之小麦色的肌肤忽然泛起了红晕。
  郁安:?
  他面色古怪地盯着对方看了几秒,撤身离开。
  还在犹豫要不要将抵在这人脖子上的剑收了,突然听见房门一声“嘭”响。
  郁安回眸,刚好看到礼肃一本正经地收回了踢门的脚。
  这人甚至还理了理衣摆,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待看清了屋内情形,他眉头一皱,快步上前。
  “赵远之做了什么?”声音冷得像冰。
  郁安看了看手里的剑,又看了看赵远之怔然泛红的脸,视线撤回,抬眸对上礼肃沉冷的眼睛。
  这么一会功夫,礼肃像是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如玉的脸庞紧绷着,眸中霜寒一片,显然是动了杀心。
  第115章
  眉目凌然的礼肃揭去了君子表象,眼神像是雷声阵阵的阴雨天。
  郁安怕他气出个好歹,及时坦白道:“赵远之没做什么,是我在威胁他。”
  他眼神真切,素白的衣裙纤尘不染,连发簪都未乱,确实不像是受了欺负。
  礼肃压下汹涌的心绪,垂眸扫了一眼赵远之不自然的脸,重新看向郁安。
  “是么?”
  郁安点头如捣蒜,默默移开抵着人的剑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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